“军师,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说话的这声音尖滑,听上去就不象好人。循着声音往上看,有一人类男子随意歪坐在魔族象征权利巅锋的王位上。
这人生得嘴大而唇薄,满嘴尖牙,细长眼里白多黑少,一头随意束着的黑发也散了大半,更显样貌带上几分邪气。声音尖而滑。
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反派,大大的反派。
没错,这个人就是程阳,他统一东洲八百门派,南平散珠群岛,北击数十帝国,带领原本弱小的魔道异族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
其手下百万大军出征,以人族血肉养育魔界果实,血腥残忍,但以战养战,战无不胜。
世人惧畏,称其魔帝。
“回陛下,今日来求和的人类,将带些有趣的礼物过来。”军师和程阳模样就完全不同,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实,脸上慈悲的神色更是好像鸡都杀不死一只。
但程阳倒是清楚得很,每每那些屠城、酷刑一类的事,都是自己这个老实人军师谋划得最欢。
在程阳没有带领魔族反攻前,象军师这样,必须食用以血肉才能养育出的魔界果实的魔族,日子过得十分凄惨。无时不刻不在的饥荒,和人类对其无止境的排挤和捕杀,让魔族压抑到极限,濒临灭族。
所以当程阳带领着魔族对人类展开反攻,魔族对人类长久的积怨就爆发了,几乎是极尽手段地虐杀落入手中的人类。
血肉纷飞的战争中,魔族有着天生的优势。它们一杀再杀,曾经的局面被完全扭转,现在是人类的生存地被不断挤压,最终到现在变成了所有人类聚集在一处荒芜的所在,而魔族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磨刀霍霍虎视眈眈。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人类求和了。
号称人类中最强的剑圣武洪岩,将带着礼物,亲自来向同为人类,却成为了魔帝,一手造成如今局面的程阳来求和。
说着,殿外便传来消息。武洪岩,到了。
武洪岩这个人,赵卿有所耳闻。东洲有八百个门派,他是其中第二强的门派封剑门的掌门人。在东洲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面对魔族大军拼死挣扎的时候,他带着整个门派的人越逃越远。
现在又主动以最卑微低下的姿态来求和,程阳感到无趣地撇撇嘴。要是这半老头子能反抗,以他人类最强的身份,应该也能让自己玩玩。现在却未免太识时务了点,无趣,很无趣。
武洪岩谄媚的神色赵卿见的腻了,不耐烦地让他滚。武洪岩带来的礼物,也被他一脚踹开。
那礼物是个箱子,里面装着一个人。
一个沉睡中的女人。黑发如瀑,肤白若雪。眉眼如画,身似扶柳。
所谓一见钟情,便是如此。
程阳第一时间屏退了手下。偌大的魔殿中,只剩下烛火,程阳,和这个女人。
程阳嘴角一勾,伸手去触摸那个女人。
额角,眉峰,眼尾,琼鼻,樱唇,捏住下巴,轻轻摩挲。
“唰-”
程阳抚摸女人的那只手,被整齐地削断,血珠从腰带软剑上甩落。
红色染开女人的一袭白衣,溅血点做桃花。
程阳浑不在意地捡起被砍掉的手,断面贴合,又恢复如初。
那武洪岩倒是个妙人,贡上了宝剑和美人。程阳嘴角一勾。
眼前的美人大概是刚才装睡憋得狠了,脸带红晕,更显娇俏可人。
后来程阳笑自己,怎么结束他人生的最后一战,他记得的却全是这些东西。
那女人竟能和程阳打的有来有往,势均力敌。关键时刻,军师突然出现在背后,淬上剧毒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下一秒女人的腰带短剑将他腰斩。
程阳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不介意死,但他介意无趣。等军师和女人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传送灵阵将他包裹住。
程阳去的地方,是魔族和人类都不敢去的,最凶险的禁地。
剑冢。
这个地方终年被沉重的死气包裹,误入其中的任何人,都无一生还。到现在它对外界而言还是一片未知,连程阳都从未涉足。
程阳把被腰带软剑砍成两截的身体接上,断面太大,想完全恢复是不可能了,只是接上后能勉强行走而已。
所有地方他都没有找到,那么那眼传说中的泉水,一定就在剑冢之中。
程阳看不到自己比往常还要多的笑容,他此时感受不到剧毒的疼痛,也无视自己一路走来留下的蜿蜒血迹。
他在阴沉沉的死气中摸索着前进,直到四把剑凌空飞来,将他四肢穿透,钉在了剑冢中随处可见的高大石碑上,他才突然清醒,剧痛钻心,但那些想要乘虚而入的死灵,也被这四把剑的剑气震退。
随后出现的人,衣衫破烂,拿一把重剑,须发久未打理,象杂草一样狂乱生长在头部周围。
剑冢……这样的地方也有人活下来了吗?程阳打量着那仿佛野人的模样。
那人不发一言,将四把剑都取下,程阳才发觉自己的伤重,被震碎的骨头撑不起他的身体,他无力的软倒在地,任由那人像扛猪一样把自己带走。
下一次闭眼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程阳顶着满眼血丝,时不时掐已经在愈合中的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被仰面放置在一个极简陋的草棚里,身上敷了祛除死气的草泥。
他费力地转动脖子,看见草棚外,有数十个整整齐齐林立的坟。
程阳心下了然。
“喂,那个谁,我和外边那些你照顾了也没顶住死气,还是挂掉了的渣渣人不一样,我还有救的啊,先别急着给我挖坟。”程阳嗬嗬喘着气,好像肺也漏了。
草棚外用重剑当铲子挖着坑的怪人神色微动,挥挥手,又一剑填平了刚挖的坑。
等那怪人又回来,他用藤蔓捆着一个巨大的草球回来,在草棚门口用那把万能的重剑捣碎成草泥。
程阳看那个量,寻思他说不定是把整个剑冢这种能驱死气的草拔空了。
那怪人走近程阳,轻轻松松把他拎起来抖了抖,程阳身上那些慢慢失去效力的草泥纷纷掉落,怪人满意地看到程阳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不少,手一甩,就把人扔进了门口刚刚做好,堆成了小山的草泥里。
程阳觉得这个怪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重伤号,什么叫窒息而亡。
不过程阳身为魔帝,远非凡人。那粗暴的草泥活埋疗法也效果拔群,等程阳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初入剑冢被附着上的死气也去了个干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程阳都再没见到那个怪人。只是草棚前常莫名其妙出现晕死的猎物和整块的石盐,他在剑冢中摸索那眼传说之泉而遇险的时候,总有乱飞的剑帮他一把。
就是如此,剑冢中终日死气覆盖,难见日月,程阳也不知道自己在剑冢中待了多久,只是他越来越频繁地感受到剑冢不同寻常的震动。
看来外面那些人,终于找到他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有何种方法突破这无处不在的致命死气。
当那把滔天大火燃起来的时候,程阳终于找到了那眼传说之泉。
那泉水是碧绿的颜色,四周结冰,只有中心那一点流动的漩涡是耀人眼目的金色。
往生之泉,果然令人心醉。只是这泉嵌在断崖下的深渊。
那怪人大概是忧心他要跳崖,便默默出现了,仍旧带着剑。
“喂,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下次见面,我还总是叫你喂。”程阳心情很好,哪怕他能听见剑冢外大军压境。
“林……岳……”那怪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也不知道他独自在剑冢中生活了多久,这样简单的音节也快要忘了说。
“林岳啊,听起来不错。我叫程阳。”程阳嘴角一勾:“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送你啊。”
林岳的嘴唇艰难地移动着,吐露出的音节却总是含糊不清。
火光渐近,将空中的死气烧得十分稀薄,剑冢中时隔千年,再次见到了太阳。
“原来现在是白天啊。”程阳话音未落的时候,人族和魔族结合的军队,已经寸寸推进到断崖边。
林岳还在苦恼那个忘记音节的词,抬头却看见远远的有很多人,他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的那么多人。他嘴角还没开心地勾起来,那些人的刀光剑影,就冲着他来了。
“程阳老狗!人人得而诛之!到如今还有人为他卖命!”
“杀!雪我族血仇!”
“我等必将他千刀万剐!灌养我族圣树!”
这些人一个个血红着眼,挥舞着刀枪棍棒,心中遏制不住的杀意冲出,剑冢稀薄的死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要化成实体的杀意。
林岳从未见到如此场景,惊愕无措,看向程阳。
“哈哈哈,你这个样子倒挺有趣的。帮我个忙吧?帮我拦住这些人,别来碍事。”程阳指尖凝结出金色的光芒,在空中凝结阵法。
林岳点头,横剑在前,警告性地划出一道冲天剑气,横戈在两方人马之间,生生将断崖割裂。
程阳见此情形,吹了声口哨。临死了运气还真不错,捡了个厉害玩意儿。要是能早点把这人收归麾下,说不定自己统一四洲的霸业还能再早几年完成。
林岳那道剑气却拦不住被血仇溢满脑子的人和魔,数十人纷纷跃过沟壑,扑向林岳,或者是扑向林岳身后的程阳。
林岳应下帮程阳拦住那些人,就真的只是拦。那把老掉牙的重剑在他手中如同绝世神兵,锐利无匹,将对方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砍了个干净。
但本该简简单单取敌性命时,林岳却选择反手一剑柄把人敲晕。
这样的战斗方式劳心劳力,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加入战局,昏倒的人运气好会被运回去扇两巴掌弄醒,又红着眼睛被投入战斗。运气差的则被后来的人踩碎成泥。
林岳一人一剑,面对千人万魔,身上本来已经破烂不堪的衣物变成了布条,头上被人敲了闷棍留下血又染进眼睛里。一不注意又是一剑捅入腰侧,接下来是更多的刀剑。
林岳的重剑终于脱手,它已经被砍得伤痕累累,这把破烂重剑上唯一一颗还能看的明珠,也被崩飞,滚落进深渊。
没了剑的林岳再面对那些人,就只剩下血肉之躯。他终于想起来那个失落的音节,欣喜地回头对程阳说出。无数刀剑乘虚而入,将他支离,将他破碎。
他终于倒下。
“……自由。”林岳说。那个他想要的东西。
程阳笑了,点头表示听见,林岳滚落在地的头颅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程阳。
“对不住了,不过来生我会尽量让你死的舒服一点。顺便,还你自由。”大笑着的程阳,带着他完成的金色阵法,纵身一跃,跌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