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缠斗的二人忽然听到洪钟般猛喝均是一愣,比拼的兵刃还未分开便将目光投向声源处,两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藏蓝身影于他们视野前方一丈处向上提起,下一刻,张清泉便已降临在二人上空,他一脚踩在了位于内侧的虹剑门弟子胸堂,外侧的萍鼎镖局镖师头部则被其右脚后侧带中甩出,两名弟子一个向外一个向内纷纷坠墙而下,跌倒在地,挣扎难起,明显是刚才的一击施加了内劲,二人均受了内伤。“好一招风雨纷飞。”孙云帆在心中回想风涟拳的招式,但他的身形却因缺了牵引,渐渐落后。
院内,拥挤了很多人,虹剑门弟子正在努力抵挡外敌侵入内堂,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施展洛纹剑法,这套剑法刚强不足,但变化繁杂,直刺变斜砍,剑花变荡刃,让对手难以判断,萍鼎镖局因日常的产业工作较多,自然会在武功上逊色对方,但是拿刀的、拿枪的、拿鞭的,靠着镖局内庞杂的武学路数和人数优势依旧在慢慢挤压着虹剑门的战斗空间。可惜的是,因为人数优势,已经有不少人冲入了内堂,惊恐之声不绝于耳。
一合败二人的张清泉继续在沿脊上狂袭,突听得内堂怨喊,他很愤怒,愤怒在于幕后黑手隐秘诡谲,愤怒在于有人在敢在落霞郡大打出手,江湖乱斗虽为平常,但也有一定的规矩,要是直接在城池内蛮干,更像这般在官府眼下祸及妇孺,实属难忍。他们罔顾律法,蔑视朝廷威严,张清泉自然要气,但更令他愤怒的,却是有人敢给恩公高洪凭填事端,那他就只好让闹事者们向这把怒刀道歉了。
一直跟着张清泉腾挪的孙云帆停下了身子,他突然发现院门口一对正在搏命厮杀的虹剑门弟子使用的正是他眼馋的那套洛纹剑法,始终倾心剑法的他,此刻意图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努力偷学个几招。也许,这种武学礼仪,在孙云帆这里从来就不算什么,如果大家都规规矩矩的,那他自然也不敢上门偷武,但是这种混乱场景,对于一个自认从不迂腐的孙云帆来说,得天独厚,“这么多人都在看,反正也没人顾得上我,学吧,能学一点算一点,以前不懂,现在自己也是行家里手,多少能看明白一些门道”,他这般想着,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一时间似乎忘了什么门派纠纷,什么数百人命的大案要案,反倒是蹲在墙上,眼神里慢慢显出了星光。观摩几式后,一声惨叫让他回过神来,那个镖师被一剑捅穿了胸口,缓缓倒下,鲜血四溢,而伤人的虹剑门弟子也被两侧赶来的镖师双刀齐齐插入两肋,瘫软下去,抽刀划空,一道红痕,看见这个场景的孙云帆两眉紧皱,围观的百姓也是惊呼不已,在前排想离开的已然被堵死,后面的还在使劲向头前挤压,虽然嘈杂不止,但孙云帆却感觉自身周遭慢慢安静下来,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这才认真地环顾了院内情况,到处都有倒下的人,有的躺在楼梯上,有的被插在树上,有的一只脚还倒挂在墙边,院内已经有肢体和内脏脱落,归属不明,血液喷洒满堂,腥臭缓缓传来,孙云帆觉得有些恶心,欲欲作呕,想必门外的百姓要是看到这幕,只怕顿时就要化作鸟兽而散。孙云帆呼出一口气,努力镇定了下来,他看了看依旧在墙上和房顶间不断奔驰,直向内堂而去的张清泉,抖擞了双手,让两颗石子落进了手中,不停地甩打出去。
墙脊和屋檐上,有些虹剑弟子为防对方翻越而挺剑作战,凭借飘逸的身法占据了一定优势,但能越上墙的汉子本身就非善予,故依旧打的难解难分。又有两声惊呼传来,不知是第几对缠斗之人被从高阶打下,有一些是被躲在远处的孙云帆飞石击中脚部关节打掉,但更多的是被张清泉一合击退。不多时,张清泉便向着他通往内堂道路上仅存的两人奔去,临近的虹剑门弟子,在缠斗中瞥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因为事急,没能辨认出这一身官服,故在张清泉冲到之际,他猛的抽身蹦离镖局之人,一个向后下腰,右手剑便从头上直刺而来,这剑来的很快,但是冲过来的人更快,张清泉眼光一缩,左手持刀鞘向前递出,不偏不倚套中来剑,体内沄上诀陡然运起,内劲顺着剑刃直传持剑男子,男子瞬感手臂发麻,无法控制,想脱剑出手亦是不能,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席卷着身子,向着院外横掷了出去,此时剑从鞘内甩出,陪着他一起撞上了墙外的一颗杨树,闷哼一声,人事不知。
持铁棍的镖师,对刚才的变故一时未能做出反应,等回过神来时,那个煞星已经将身子贴在墙脊上滑行到了他的身下,一脚踢中小腿,他整个身子横着向下砸去,在半空中,他忽的又感背部有人站立,沉着自己向地面拍下,砰的一声,肉身贴合地砖,痛苦不已。张清泉踩着该人身躯,如罗汉般,降临在虹剑门内院中。事后众人分析,他应该是掉下来的人中,最倒霉的一个。
于此同时,五个身影也在张清泉飞降下来之际,从院外另一侧越入。
张清泉挥舞手中刀,向下甩出一个刀锋,看向与他同入之人,洪声说道:“萍镖头,此事疑有人在暗中做局,本官已至,还望叫人住手!”
萍鼎镖局总镖头萍拓海面庞精瘦,眼神如炬,着一身华彩武服,手持一杆长柄朴刀伫立于地,庄严尽显,身旁有四个弟子护持,只听萍拓海冷哼一声,却毫无语调的说道:“张捕头,我子蒙难,镖师全灭,何玉泸几乎倾巢而出,若非是他,敢问这附近还有谁有此实力和动机做此天怒人怨之事,我们镖局虽不以武力见长,但他何玉泸之子何劲却更是半个纨绔,败于我子也属正常,若伤重而死也算是造化使然,现在他做得此等恶性,又已知事发不敢回来,那就怪不得我拿他们何家的家眷讨个说法,我有言在先,他们虹剑门的人,谁挡谁死,他们不退,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再有,退一步讲,即便真如捕神大人你所说有人做局,那也不妨碍我先拿下这些家属,查案之事你自去,但要我此刻克制丧子丧徒之痛,那还是莫开尊口!”
张清泉道:“萍镖头,此案涉及我郡五十名官兵性命,已非为江湖事,郡守已有令,虹剑门自会控制,还是请你收手等待调查结果。”张清泉这句话虽是请求之语,但说的不卑不亢,他其实也在等,等着去调兵的同僚赶来控制这百人的攻杀,制止外院那残酷的血拼。
萍拓海依旧平静地说道:“便知是如此,所以我才要广告百姓,勾引他们来此分虹剑门的羹,你看这长街堵得严严实实,他们想短时间挤进来不是易事,这自然会给我争取不少时间,张捕头,事态过大,你查你的,我做我的,你让我这般直接回去,那这镖局也不用他虹剑门或者什么幕后黑手灭了,自会于内部土崩瓦解,所以,今天这人,我定会带走。”
孙云帆已经赶到高墙,藏匿身子观看着局势,听得师父和总镖头的对话暗暗心惊:“不愧是常年走江湖之人,心思当真缜密,看来是没有的谈了。看这拼杀,虹剑门方也因或死或伤的同门杀红了眼,已然不是单劝萍鼎镖局的事了。”他看了看远方城墙方向,依旧没有听到士兵踏地而来的声音。“咔哒”一声,又有两枚石子钻入手中,他向地面之人投掷无甚效果,只是紧盯着哪里有人会打斗到墙脊上来,到时候每人的脚踝投上一颗,双双坠地,半天都缓不过来。
张清泉叹了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说道:“萍镖头,你我对阵,决定今日之事如何,我败,便令部署撤返,你败,回镖局待候,配合衙门调查。”
萍拓海眼神一亮,似是心动,败张清泉可扬名西海路,对于未来生意百利无害,但是这股心气瞬间消散,说道:“不可,我未见过你全力出手,所以没有十成把握胜你,今日之事,无法阻挡,张捕头,话尽了,你动手吧。”说完他给身旁四个弟子使了眼神,四人立刻各握兵器在手,警戒万分。孙云帆环顾左右,看着拥挤如潮的人流,思考着方才萍拓海的言语,心头一动,向外,跳下墙去。
张清泉看了看内堂中正在挨屋搜查的镖师们,又看了看萍拓海,知道他是特意来阻挡自己的,思虑片刻,他本以为自己施展些手段,讲明利害,镖局之人可能会有所顾忌,现在下马威已经给了,对方却展现出不死不休的态度,那也就没有了他选。他只有一人,想无伤救下这般多数虹剑门家眷,定是不能,眼下也只有擒下萍拓海并拖延时间一途。张清泉将刀竖沉于腿侧,身体前倾,沄上诀灌注全身,蹬流意奋起,“啪”地一声,地面转头碎裂,整个人像弩箭一样,飞了出去。
张清泉持刀奔来,两名持宽刀、两名持铁锤的镖师各立萍拓海两侧,四人见张清泉向镖头袭去,举起武器便向他砍打而来,张清泉心中澄澈,速度不减,两臂垂下,右脚发力,蹬流意急起,身形抖的于半空中旋转起来,两圈之后,已近乎贴到左侧持锤镖师身前,镖师的锤子还没有完全举起,就感觉一团黑影卷面而来,下一刻,一个刀鞘就直直地拍在了他的左脸之上,镖师随力倒地,耳边嗡嗡作响,人影攒动,战力丧尽。前侧的持刀镖师看到同伴倒地,大惊之下下意识地砍将下来,张清泉斜身躲过,蹬流意又起,顺着刀臂闯入对方身后,左脚踢镖师腿后腘处,镖师登时向下跪去,张清泉反转持刀手腕,将刀柄砸在镖师后脑处,镖师改跪为趴,软倒在地。
呼的一声,一把长刀裹挟着风声朝着张清泉所在之处劈砍下来,因之前的攻袭,所以张清泉没能得出时间看清刀路,对方长刀在手,他不敢大意,举刀抗挡,但因慢了半拍,力未达鼎,硬抗下刀锋后,腿亦向下弯曲而去,同时内息有所紊乱。长刀依旧下压,又一道风袭来,另一持锤镖师从侧面攻来,张清泉调动全身沄上诀,右臂猛地发力将朴刀顶起几分,双脚离地飘起,左手运气拍击地面,双腿借力踢出,正中来袭镖师腹部,镖师倒飞出去,窝着身子撞入最后一个赶来的镖师身上,两人齐齐倒地。
长柄朴刀再次压下,力道更猛,二人均是刚猛路子,张清泉知道无法再挡,索性单刀脱手,攥住朴刀顶端刀柄,身子斜起,双腿再次飞踢,击向萍拓海面门,萍拓海一惊,完全没想到张清泉的蹬流意如此炉火纯青,全身各处尽可借力施展,这一攥长柄之力,居然可以让横空的身子,再次收缩转出角度,沿着刀柄直奔自己而来,因力度不小,萍拓海防范未及,胸前挨了这半力之脚,倒退几步,朴刀脱手。张清泉一个打挺站起身躯,右脚一勾,怒刀归手,他看向了左手的长柄朴刀,喃喃道:“刀和柄均是不凡,但两厢比例不佳,萍镖头,不如事后将朴刀送到北城止戈铁匠铺去,本官亲手为你精粹一番,如何?”说完又观瞧了几番,便将朴刀掷还给了萍拓海。
萍拓海微微一愣,他知道张清泉肯定想要拖延时间,但也没料到会采用这般做法,他有些不解,不过当他看向张清泉的眼神时,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真正江湖人的眼神,这是一个渴望切磋的眼神,那终日忙于公务,无处施展拳脚的渴望,仿佛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哪怕大案在前,他也不想错失机会,他不想靠取巧和突然袭击获胜,他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胜负。萍拓海静静地看着他,那个被撞飞的二人也慢慢爬了起来,作势还要进攻,萍拓海出手予以制止,四十多岁的他感觉体内似乎也有些什么东西复活了,他眼神愈发犀利,不再念及围攻,反手将朴刀提于身后,左手作势,请。
气血上涌的二人,均知对方心中怀有各自的大义,尊重有加,此间事也并非真为你死我活,所以眼下,无论事态之后走向如何,那股无法磨灭的英雄气已然开始敦促他们,眼前之人,一定要堂堂正正击败。
神秘兮兮的孙云帆又攀回了墙上,他刚刚做完了一件事,只差时间,他也不顾周围人投射来的奇怪目光,他只是盯着萍、张二人,眼睛里倏的冒出了星光,来了,来了,画本里看过无数次的对峙决斗,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