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泉大笑数声,扫却心中阴霾,怒刀在手,微微拉到身后,“咔啦”一声,青砖又碎,人影一晃,已向身前五丈之人奔去。
“炽浪刀法起手式!师父认真了!”在张清泉家中修习两年的孙云帆自是常见师父习练刀法,自己也尝试偷学,但果然非师父不教,而是每套招式皆是速度与力量的完美运用,所需要的内力消耗和轻功劲力都不是目前的他可以承受的,往往一套招式打不完,自己就已经气喘吁吁、漏洞百出了,这套武学就是不怕偷学,因为基本功、内功和轻功任何一项不济,即使想练个框架都是无可奈何。
萍拓海冲着来人,长刀划地半圆而出,当刀刃刚刚划过地面时,他脚尖一挺刀格,刀势更快,右手于刀柄中路一松、划至尾端再握,长柄朴刀似是又长了一米,让来者误判朴刀长度,出其不意、抵挡不及,朴刀自是要占长度之优势。张清泉似乎未预料到对方朴刀来路,疾驰速度丝毫不减,怒刀依旧拉在身后,就在朴刀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直挺挺的向他刺过来时,张清泉于刀前半米拔地而起,地面反力凹陷,整个人一下拔高至三个常人身位,他看了一眼下方出刀未竭的萍拓海,身形一卷,翻起跟头向下坠去,怒刀依旧精确地控制在身后,此时的张清泉,只好似一个风火轮在空中旋转,但转眼间就降临在萍拓海头顶,他凭借蹬流意的加速和沄上诀的霸道力量,伴随着咆哮猛地劈出一刀,势不可挡。
炽浪刀法第七式——骇浪滔天。
萍拓海在看到张清泉蹦起时就已感危机,萍鼎镖局虽然不已武艺见长,但他自幼就随父跑镖,生死之局无数,论在江湖上刀头舔血的危机意识他自认绝不输人,凭借危机本能,他疏地止住朴刀出势,踏地斜撤,朴刀顺着身形指向地面,呈现格挡架势,同时观看空中,对方持刀翻转,无法确定刀路,他想用左手去托稳刀身亦是不可,否则手指危矣,再没能多想,一切在电光火石间,怒刀已劈下,噹的一声巨响,怒刀点地,火花四溅。格挡终究做了无用功,怒刀锋利、沄上主力、炽浪霸道,这些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这把精铁朴刀所能抵挡的,刀柄在距离刀刃一尺处如豆腐般被切开,短截连刀之柄弹地飞起,萍拓海向后踉跄一下,也不顾气息紊乱,凭借多年搏命经验,后腿发力,猛地向前一冲,弹起的飞刀抓入手中,回身便向刚刚起身的张清泉面部平削而去,张清泉举刀抗住,似是早有准备,双方旋即开始了内力角逐。
饶是经验丰富的萍拓海,也未能预料到这张清泉如此勇猛,武艺是否精巧高深他不清楚,但是这刚强他是彻底感受到了,仅仅一合,便断其精铁刀柄,逼其比拼内力,这张清泉既然敢这般做,自是恃内力深厚,这般做法可以让他快速虚弱,无力再做抵抗,早早罢手。萍拓海这般想着,身体也源源不断地感受着对方强横的力道,不过几息,他已经感受到了难以为继,钢铁摩擦之声不绝于耳,萍拓海不再犹豫,猛地提了一口内力,向前强推,之后趁对方稍有阻隔之际,再提内力快速后撤,于张清泉拉出了两丈之距。
只二合,双方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同的是,萍拓海的朴刀变成了单刀,面不改色变成了努力调息,而张清泉,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刀,好像担心刚才的比拼会留下几个豁口一般,这是他刻意摆出的激将架势。
萍拓海有些惊愕,但更多还是看到对方姿态后的愤怒,即便已知自己不敌,也做不出当着众弟子被对手一刀击退的事,他暗暗咬牙,端着单刀又冲了上去,他不断挥砍,本来大开大合的八合刀法,却因朴刀断裂,变得有些小家之气,威力大减,张清泉决定将对方根底彻底试探出来以找机会,他忽躲忽挡,又几合过去,从中看出短刀路数破绽的的张清泉眼中青芒一闪,刀尖直点对方胸口,萍拓海横刀抵挡,兵刃相撞,萍拓海被震的倒退几步,喉头一甜,鲜血兹要喷出,但旋即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一迟钝,张清泉又逼了上来,只见其抓住萍拓海持刀手腕,飞身踢起,一脚蹬在胸口,一脚踏住刀背,瞬下,人刀分离,单刀落地,萍拓海再退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还在摇晃的单刀,默不作声。
“你败了,萍镖头,收手吧。”张清泉平静地说道。
萍拓海摇了摇头,道:“唉,张捕头不愧被称为落霞捕神,这一方百姓有你庇佑实乃福分,武力之强、判断之明,吾不及也。但是,事态之重,恕难从命。”
高手对招,拼的便是先机、破绽和底蕴,这三点,均被张清泉牢牢地计算在心头。
话音刚落,十来个镖师押了二十余妇孺从内堂走了出去,哭声不止,还在对峙的弟子们逐渐平静下来,镖师们向妇孺聚拢,虹剑弟子咬牙切齿,似是下一刻就要将对方撕裂致死。
“都放下兵刃,不然,老子就先砍下这小崽子的一条胳膊!”一个大汉举着明晃晃的钢刀,不停在一个五岁孩童肩部比划,孩子只知颤栗,因惊吓过度似乎连哭泣都办不到。
僵持一阵后,虹剑弟子见无人做主,一个接一个地扔下了手中剑。
“张捕头,你肯定知道我的想法,纵然我不会伤害这些弱小,但盛怒之下的这些镖师们,他们有的是我的弟子,有的只是投在我门下谋生路而已,兄弟死了,他们可是不一定听我的,还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张清泉箭步上前,二人距离太近,萍拓海躲闪不及,被刀刃架住脖颈,转瞬间,张清泉身形已转至其背,右拇指弹中魂门大穴,萍拓海顿感身麻不已,再无还击之力,随后张清泉双腿下压,运足全力,猛地蹦起,裹挟着萍拓海翻越墙上房,朝着僵持的众人大声喊道:“尔等看来,萍总镖头在此,速速放下兵刃,休做傻事,官府自会给你们公道!”
正在往外拖带人丁的镖师们闻声看去,竟见总镖头被一官差擒住,无不面露难色,一时之间不知是继续前进还是放手就缚,面面相觑。
萍拓海却大喊起来:“带人速走,拷问虹剑门下落!有一人阻拦就杀一人,杀完为止!张捕头一个人拦不住你们,他杀我没有意义,重伤逼我就范也是妄想,尔等自行带人离去,行走江湖,义气、报仇比什么都重要!”
萍拓海又沉声对张清泉说道:“张捕头,萍某本是底层爬起之人,几十年来被人拿刀架在头上已不是第一次,你要杀也好,胳膊、腿看上哪个也好,自行动手便是,周围这么多百姓,也让他们看看反抗官府的下场,你要是甩开我打算去救人,有没有人会因此先死我不清楚,但你的选择肯定将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张清泉哪里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百姓有几人会在乎你们官府办的什么差,他们只会觉得官差罔顾人命,为达目的不管那些孩童死活,这从观感和道德上都是无法接受的,即便杀伐果断的张清泉也是深陷惆怅,他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萍拓海,不了解萍鼎镖局,他本以为擒下总镖头,会让此事有个转圜余地,待得兵丁赶来,也就解了此围,现在想来,还是低估了萍拓海的向死之念,也是爱子丧命,家业大衰,有此念不难理解,只是不想他却决绝如此,可恨那幕后之人,就是打算让官府无暇顾及,即便他们反应已这般迅速,在目前看来,这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张清泉越想越气愤,然而已经开始有镖师架着人质向大门慢慢走去,他思绪万千,始终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忽的,他鼻翼一动,仿佛闻得一些焦炭之味,正诧异间便听得院外远处有人大喊:“失火啦!东口失火啦,快救火啊!”百姓循声望去,一缕缕灰烟正在上扬,不多时便凝聚成一团黑气,越发弥漫,哗的一下,喧嚣大起,诺大的街面,人头攒动,有的嚷嚷着救火,喊着自己的摊位,有的慌张不止地向相反方向跑去,人潮汹涌,两相对冲,一时之间交错不堪,至于到底着了多大火,没人知道,起码中间最拥挤的这部分人不知道,他们只是在不停地向着自己想去的方向努力挤着。孙云帆仔细地审视着墙下的人群,但凡有孩童倒地,他便运气踏着人群而去,将孩童拉至墙上或者树上,一刻不停。人数虽然不少,但也只是因为地形原因,才显得人山人海,放到宽广之处,此处人群也不过尔尔,所以一直在高处俯瞰的孙云帆,自认为可以照看无误。
已经走到门口的镖师们有些慌乱,他们面前的通路被来往的人群死死卡主,饶是他们怒喊恐吓也是石沉大海,涟漪末微,有两个镖师带着两对母女使劲向外挤去,转了两个来回,又被推了回来,气得他大骂不已。时间快速流逝,带着人质的镖师们都挤在门口附近,使着吃奶的劲在或扒或推,艰难地前行着,一个不甚,就有人质孩童钻入人群再难找回。萍鼎镖局的人本来就打算要从东口而出,那里停着他们用于出城的马车,但是救火的人群络绎不绝,就在他们已经走到人群前列时,却发现再难穿越过去,灰烟弥漫,热浪袭人,火势已起,也许他们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找到出路逃走,但是带着携老带弱,没人自信有把握可以完好无恙地穿越火蛇,一时间他们又是僵在原地,这里并不是主街,道路也并非四通八达,若是从相反位置而走,几时能绕回马车地点尚不可知,但更要紧的,是很有可能和城防军相撞,没有总镖头指引的镖师们愁眉紧锁,嘴中自行念叨,迟疑不止。
又过了一阵,混乱的人群渐显分明,东侧救火的救火,西侧除了一些胆大的在近处围观和依旧等候分虹剑门家产的破落户们,其他人都已躲的很远,似乎生怕被困死在这个长巷道内,镖师们环顾了下四周,见火势依旧不消,人群忙乱,一个镖师不耐烦地喊道:“调头,调头,绕过去,快,别等了,都他妈跟老子绕过去!”其他十余名镖师面面相觑,觉得也只好如此,但他们刚向西方前进了几步,就远远地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指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喊着什么,在男孩身后的,则是今日镖师们一直处心积虑防范的——城防军。
来了,终究是来了,他们耽搁了太多时间,不仅是被张清泉在院内左突右冲打掉了不少的战力,还在总镖头的失算中前后僵持了许久,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不明白城防军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快,这着火也没多久,或者提前看到闯门就去报信的百姓,也不应该有这般脚力,难道张清泉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调军队了?一名脑子较为灵活的镖师想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也许他也清楚张清泉不会知道他们镖局要做这般祸事,但是这种预警意识和快速安排,还是着实让他感到心寒。
镖师们有些慌张,还在虹剑门中和张清泉对峙的镖师们听见大地混乱又有节奏的震踏声也纷纷出来查看情况,一个刚从大门走出半个身位的镖师,突感左侧似有黑影飞来,他下意识的后撤半步滑倒在地,一只长羽弓箭噹的一声就叮在了他刚才所在位置右侧的门板上,镖师后怕不已,半天也没能控制住双腿站起身来。他看到了,巷道西侧有无数排士兵举枪搭弓,正死死地瞄着挟持人质的镖师们,还有几人将弓箭对准了虹剑门大门,几声脆响,几名镖师抬头看去,已经有几名军阶在身的兵长尉官飞身来到了墙脊之上,伴随着不容置疑地喊声搭弓瞄下:“不许动!官府办差!”
镖师们面面相觑,这和计划太过背驰,本来的闯内堂劫人质,乘马车,出城,靠百姓堵塞城防军之计,不知为何却变成了他们被城防军团团包围,纵使再胆大的镖师们也不敢在此刻放肆,原因也很简单,对城防军出手,同造反,夷灭三族。不说那些走江湖和临时差调的镖师们,就是在落霞郡本土繁衍数代的镖师们也大有人在,让他们做出造反之举,难如登天。
劫持人质的十余名镖师,看看前面阴森森的弓箭和明晃晃的甲胄,又看看身后火浪小去,浓烟依旧的道口,一声叹息,扔下手中兵刃,跪地待缚。虹剑门中的镖师们亦知大事已去,和虹剑门弟子一起,丢兵投降。萍拓海神情有些恍惚,先是自喃了几句“为什么会起火”,之后,又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多少显出江湖洒脱风范。
张清泉自从感受到外面的混乱后,就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比刚才和萍拓海对招时还要认真,他不停地思考,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待直到此刻,他才吐出一口浑气,收回怒刀,确认了萍拓海穴位被封无误后,出门和城防军对接。
一出去,就看到孙云帆在军队前侧,眉飞色舞的和领兵军官说着什么,他看了看巷道两侧的情况,又看了看远处没什么火势的灰烟,又想了想半天没什么太大动静的孙云帆,顿时想通了一些事,他神色古怪地看向这个徒弟,心下念到:“你是真能折腾啊!”孙云帆也发现了刚走出来的张清泉,见他面色奇怪地打量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师父挤了个眼。
官兵们陆陆续续冲进虹剑门内控制两方人员,也有部分官兵抢到街道口夺回了被抓走的虹剑门家属,那几个劫人的镖师们看着一簇簇明晃晃的弓箭,再也提不起勇气僵持下去,甚至连玉石俱焚的念头都消失一空,毕竟是一方军人,而非仇敌,再怎么蠢,他们这些走江湖的,也不会去做那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只好咬紧牙关,认下此遭。
张清泉看了看远方灭火的情景,挥了挥手示意孙云帆过来,问道:“究竟是何物在燃烧?”
孙云帆面露诡谲之色,佯装思索后小声说道:“兴许是几辆绑在一起的摊贩车子,只不过个别车子湿乎乎的,所以烟看起来要大一些吧。”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据我观察,最先着起来的,还是那个商贩摊上的布衣糖人,只不过从有火到烧起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吧。”
张清泉神情凝重,继续说道:“要是火势失控该当奈何?”
“也许,巷道外的人会用路边不知何因而聚集起来的商贩日常饮水桶去灭火吧。”
“何故没人阻拦商贩车辆被绑在一起堵住路口?”张清泉刚问出来,就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百姓生活本就无聊,这般大热闹就在眼前,谁还会注意有人拉车绑车呢,哪怕就是后到之人,估计孙云帆也给他们留了一条缝,想通后,就向孙云帆摆了摆手,示意这个问题不必回答了。
沉默片刻后,张清泉又问道:“被烧商贩的损失该当如何?造成人群拥挤出现伤亡又当如何?”
孙云帆摸了摸下巴,做出一个认真思索状,开口说道:“想不劳而获,自然需要承受一些风险,哪怕风险种类未知,不过我想,咱们这么廉明的落霞官府,愿意为民做主报销部分就是了;至于拥挤伤亡之事,大人是没有倒地的,对于孩童,我只能说,幸好落霞有个孙云帆啊。”
张清泉眼角略微抽搐,还想问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论说些什么,这个徒弟一定会找到说辞遮掩过去,又一转念,无论怎样,结果对于他们来说是好的,而且没有出现难以承受的代价,此事便先做罢吧,只是心中对孙云帆做出了一个新的评价:“我这徒弟,行事有些偏邪,不知是否需要提醒或板正一下,还是只要不犯原则错误,便随他去呢。”没带过徒弟的张清泉一时间也是踟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