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人声渐渐传入耳中,萌主微微睁开双眼,一片金色阳光刺入眼帘,这阵光仿佛点燃了他全身的每个关节,剧烈的疼痛袭来,将萌主模糊的意识唤醒,他缓缓睁开眼,发现有几只美丽的蓝色蝴蝶正在自己眼前翩翩飞舞。
香味变得更加浓郁,萌主发现自己竟真躺在一名女子膝间,女子身穿深幽蓝色帛衣,从浅如东越海滩的青、到深如薰衣草花的蓝,色彩层层叠浸,衣衫与袖摆恍然蝶翼状,纹路交错,似有万千蓝蝶折翼其中;女子膝间穿着一层薄纱青蓝丝裤,正偏腿跪坐在地,长长的深蓝裙摆盖在踝边,如一朵绽放待采的莺尾花;萌主双眼模糊,努力向上瞧去,只能依稀瞧见一抹杏色裸露香肩,女子颈下系着一支精美蓝蝶挂饰,再偏头一看,终于寻到香气源头,只见女子腰间系着一朵浅青色玉兰花饰,花饰上方绑着一只香囊,这香气正是萌主熟悉的味道。
“大...姐...”萌主见到此番景象,已确信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他艰难地张开嘴,低声问道,“我...死了吗...”
蚀红夜发觉萌主已醒来,急忙向抬起手臂,向前方挥舞起来,喊道:“嘿!南山!!快过来!萌主醒了!”
萌主缓缓摆过头来,才发现樵青与梵音也坐在自己身边,樵青正闭目凝神、运功御气,为自己疗伤,她双鬓垂下的长发已被汗水浸湿,看来确是已经费了一番功夫,南山正从不远处匆匆跑来。
“怎么...”萌主刚想问话,却突然被胸腹间涌起的淤血呛住,他立即挺身坐起,咳出一大口乌血。
樵青见状,终于长舒了口气,她抬起手背擦拭脸颊上的汗水,瘫靠在梵音怀中,默默修养调息起来。
南山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肤色也全恢复了正常的杏铜色,眨眼间已跑到几人身边,他见萌主已无大碍,脸上焦躁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萌主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在郡王府校场之中,只见周围全是忙碌的天波府士兵,正在搬运整座城里的死尸,遍地血迹,身穿不同军装的士兵尸体堆积在一起,叠起了几座小山包。
“战...战斗结束了?”萌主回头看着蚀红夜,已然忘记还要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此,满脸疑惑地问道,“赵允弼呢?”
“喏...”蚀红夜嫣然一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答道,“在那儿呢...”
萌主望去,只见赵允弼正垂头跪立在地,其全身上下足足插满了二十余支弓箭,颈下有一道骇人的致命剑伤,看来是被一剑刺入胸腹之中毙命,那伤口下方满布血迹,整件盔甲都被血液浸红,血迹凝结成块,看来已死去一段时间了。
萌主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红夜,他侧眼一瞥,瞧见红夜手中握着一把精美的纸伞,伞骨镶金闪银,发出一阵亮色,拢起的伞面之上依稀可瞧见花纹,满是紫蓝色的蝴蝶与星辰花朵,伞鞘与剑柄交接的缝隙处隐约能瞧见一丝血色。
看来赵允弼果然是被红夜一剑击杀,萌主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谈起。
此时已近酉初,阳光夕照,金红色的夕阳正缓缓沉向天边,天波府士兵们依然忙碌,他们将抓获的郡王府残余集结在一起、随后就地刺死,杨尚砚指挥着副将们在城内四处巡逻,势要在今日内完成清剿。
郡王府城墙上挂满了天波府的金边红旗,琼楼高宇之间独剩一面郡王府的旗帜,映着余晖孤独地飘扬在主殿屋顶之上。
“行了,快起来,我们走吧!”红夜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向南面城门走去,回头轻声唤道,“南山,去与杨将军道别,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梵音俯身将萌主扶起,跟随着红夜缓缓向城门走去,樵青则牵起黑马与南山一同走向杨尚砚。
走出几十余步,萌主回头望去,只见杨将军对南山躬身做了一揖,郑重地说了些什么话,又朝着自己远远挥了挥手,便继续忙碌去了。
待红夜三人走到城门外,南山已与樵青骑马跟了上来,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们纷纷列队开道,注目行礼,敬重地与几人道别。
一行人随着红夜快步向西南方向行进,他们穿过红衣林,又绕过野佛渡,来到西湖北面的浅堤,湖边屋舍鳞立,几乎都是富贵大户人家,门窗皆是紧闭,听不见一点人声。
红夜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只顾领头赶路,同伴几人心中纵有万千疑问,却无人开口去问,仅在心底默默嘀咕,不知郡王府全灭后还有何要紧事。
湖面如镜,仅有零星几只灰鹭与鸬鹚浮在其中,激起片片波澜,湖心亭与雷峰塔远远隔岸相望,与拱桥的倒影一齐静静躺在湖中,举目西望,夕阳已经沉下湖面,暖色渐渐淡去,岸边尽是干枯的荷梗,水草丛中传来几声凫鸣,循声望去却寻不到其踪迹,为这初冬的傍晚增添了一分寒意。
萌主经过一路行走,渐渐从虚弱中缓过些劲来,他松开梵音搀扶,缓步跟在四人之后。又走过许久,五人已行至湖西侧的拱桥前,萌主突然感到不胜脚力,赶紧扶住身旁一棵柳树,止不住地喘气,樵青天香医术虽然十分高明,伤者却体质各异,萌主毕竟不是修习外功之人,无法像南山那样神速恢复。
“大姐...我们...还要去哪?”萌主被身体中的内伤搅得气息紊乱,他喘着粗气问道,“我跟不上了...你们快...去...”
红夜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盯着萌主,她的长发在肩头散开,飘出阵阵幽香,几只蓝翼蝴蝶被吸引,始终在其身侧飞舞着,这番景象又让萌主神情恍惚起来,不禁怀疑自己仍在梦境之中。
红夜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被打断,只见梵音瞬间往拱桥边草丛处投出一把飞刀,她旋身一周,眨眼间便已在身边排出八支机关暗器,顺势扯下背后傀儡,作出应战准备。
“谁!?”南山也翻身下马,横枪以待。
见两人如此紧张,红夜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提步前去,挡在同伴身前,摆手大笑道:“哈哈哈哈!行啦!别紧张...快看看是谁!”
只见一名披着乌羽斗篷的黑衣女子从桥墩阴影中跳了出来,轻步一闪身,便出现在红夜身后,梵音看清来者身型,轻笑着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
唯有南山仍一脸疑惑地与其对峙着,问道:“这...是谁啊?大姐?”
碎玉揭开斗笠下的黑纱一角,朝南山做了个鬼脸,骂道:“你这呆头莽夫,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唉...看来果然是被剑锋给打傻了。”
“好久不见!碎玉!”樵青翻身下马,跑向碎玉,与她亲切地抱了抱,讲道,“方才大姐说有要紧事,我们还以为是追击郡王府残党...”
南山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瞧着红夜,喃喃念道:“哦!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不然呢?你们助战天波府忙碌一整天,难道还想去帮杨将军收拾战场?还不谢我救你们出来?”红夜方才的严肃瞬间荡然无存,她开心地拉起碎玉与樵青,往拱桥上跑去,喊道,“今日郡王府围城,所有百姓都逃去城里避难,整片西湖现在都是我们的咯!萌主!别装死了,跟上来!”
萌主望着在拱桥上嬉笑的三人,哭笑不得,他终于松了口气,疲惫地躺靠在柳树根上,饶有兴致地瞧着正在收拾丝线与暗器的梵音。
“走,我扶你上去。”南山走到萌主身前,伸手揽起他的右臂,说道,“剑匣在马背上,我替你收拾好了...方才若不是大姐及时赶到,我都在想...这支匣只能立在你的坟头了。”
“是啊,可惜还得留给你用,真是蠢!”梵音收拾好傀儡器具,也靠过来抓起萌主的左臂,“一个人也敢去追赵允弼...”
“对了,快给我讲讲...”萌主抓住这阵空当,赶紧向两人问了问自己昏迷后的状况,“大姐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南山与梵音听得此问,便有声有色地讲解起来,从红夜忽然现身救人,再到与赵允弼正面过招,又到最后靠着绝命一剑将其击杀,萌主听得半信半疑,又接连啧啧称奇。
正讲道赵允弼含恨跪地、大喊“天亡我也”的时候,萌主三人已来到拱桥顶,碎玉突然打断三人谈话,一把将萌主拉到西侧石扶栏边,叹道:“唉!刚才你被赵允弼暴打,我都差点忍不住现身去救你了...”
南山走到碎玉身旁,将双肘靠在粗糙的石栏上,举目西望,看着天边亮光黯去、西湖水渐渐从幽绿变为墨蓝,淡淡问道:“但你终究是忍住了,不会现身的,不是吗?我今日一眼都未瞧见你啊,碎玉,你到底在郡王府做了些什么?”
“哼!要是我能被你这个笨蛋发现,早被青龙会沉到海里喂鱼了...”碎玉头一仰,闪身拉开与南山的距离,向南山挑衅起来。
南山忍俊一瞥,他此刻并不想嬉闹打闹,所以并没有理会碎玉,只笑着抬头望向天边余晖白云。
“唉!还说带你们来看看西湖落日,没想到酉时还未过半,太阳已经落山了...”红夜也随众人扶栏西望,神情失落地叹道,“南山,你以为正殿密道为何能在短时被攻破?难道全靠他们万里杀?又是谁探得消息提前半月远洋传书给我?碎玉可比你们厉害多咯...”
“哈哈哈!大姐说得还真是...”梵音笑道,“这堂堂万里杀,好歹也是四盟之一,他们盟众攻城忙里忙外,盟主离玉堂却不现身?难道是畏惧青龙会?”
“可别这么说...”碎玉接过话来,她转身靠向石栏,悠悠说道,“在杭州这地界,尽是些专研潜刺暗杀的门派,他离玉堂树敌无数,今日若敢现身,只怕天波府军阵中都有士兵会跳出来取他性命...”
“不会吧?离玉堂赏金多少?”南山挠了挠头,“让我也去试试?”
萌主靠在石栏上,听着身边友人侃侃谈天,心情十分愉悦,咧嘴憨笑起来。
“你还敢笑?臭道士!你本事没多少,还敢逞强搏命!”红夜话锋一转,提步逼向萌主,盯着他说道,“你又欠我一命了!自己看着办吧...”
此刻,南山的战马缓缓随众人踏上了石桥,铁蹄与地面摩擦,锃锃作响,南山见状,默默从马背上取下一把血迹斑斑的长枪,这枪造型独特,枪头之下铸着一道横戈,众人皆明白南山意图,沉默注视着他。
南山提着枪缓缓走回石栏边,抬手横枪于空,将手臂伸出石栏之外,良久,他指间一松,那六尺铁器便“咕咚”一声坠入水中,在桥下湖面激起一阵涟漪。
六人静静趴在石栏上,望向桥下西湖,一圈圈涟漪在湖面扩散,直到十几丈远才消失不见,众人一时无言,心绪却若有起伏,正似这片安静的湖水。
又过良久,湖边已满布夜色,天空与山林的轮廓近乎揉为一体,辨不清边界。
碎玉打破了这片沉默,她直起身来,走到红夜身边,轻声说道:“好了,我该走了,大姐,来年再见!”
闻言,红夜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来,用双掌紧紧按住碎玉双手,与其深情对视一番,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好...辛苦你了...”
话音刚落,只见红夜松手,迅速抽出伞鞘中的短剑,重重刺在碎玉胸口,剑刃穿膛而过,随之一把抽出,两股鲜血喷涌而出,众人一惊,但又很快明白过来,神情肃穆,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青龙贼女,妄图解救剑锋于东平郡王府之围,不料却遭遇太白神秘剑客与天香蚀红夜追截...”红夜目色凌厉,煞有气势地念道,“最终剑锋惨死,自己也身受重伤,侥幸逃脱。”
红夜收剑入鞘,又伸出手指,在碎玉前胸点了两道,流血瞬间便已止住,碎玉微微皱着眉,向红夜点了点头,又偏头瞥了其余四人一眼,突然闪身迈步、翻身跃下拱桥石栏。
桥上五人连忙迈步跟上,往栏外探出身,朝下望去,只见湖面依旧平如铜镜,水中没有一点波澜,碎玉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石栏上的点点血迹。
静默无言,众人举目望向东南面,钱塘门码头方向已然灯火通明,橙红色的灯光照亮了整片杭州,灯火的光亮越过雷峰塔颠,传到他们的视线中,看来杭州城的夜庆已经开始,今晚注定一夜无眠。
东平郡王府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