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娘的泪水流过脸旁锋刃,缓缓滑下,水滴聚集在剑尖,静静落在脚边的石砖上,红夜轻声一叹,将手中短剑移开,用握着伞鞘的左手拍了拍信娘左肩,她迅速挥臂,朝身侧一甩,五指齐动,短剑柄在掌中转动,一串水珠沿着剑刃飞出,剑刃闪动着寒光,划出三圈圆弧,忽地收入伞鞘之中。
红夜轻轻扶住信娘,在她的耳边说道:“大小姐,多有得罪...红夜不想说与你感同身受,但因青龙会恶行而失去亲人的,绝非只你一人...请大小姐节哀,勿将仇怨转移到他人身上...”
红夜说罢,见信娘没有作声,仍呆站在原地,便抽开手,缓缓走向南面院门方向,与萌主等人挥手示意,准备离开小院,众人见信娘依然黯然失神,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对她抱拳躬身作揖,便领着齐落竹朝院门走去。
可当五人走到院门前,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喊声:
“天翼真是白白死了!!我明明瞧见是你们不依不饶,才逼得他死于非命...难道这就是江湖?神功秘籍高于人命,是非全由胜者来解释吗?”
红夜听罢,伸出手扶住院门,低头不语,其余人也随红夜停下,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小姐,你错了!”良久,红夜才抬起头,她转身望着信娘,朝她走去,庄重地说道,“今日我等能有机会拜庄,全靠七爷赏识,就算在比试中没能赢过诸位前辈,七爷也决不会伤害齐谷主!”
“连环坞与铸神谷,乃江南地区双雄,本都远离江湖争端,却因两月前的盗取秘籍风波,与青龙会纠缠...”红夜加快步伐逼近而去,接着说道,“七爷痛失独子,与谢、许二位前辈重出江湖,前辈们如何表明态度,正受江湖中各帮各派关注,七爷强忍丧子之痛,只是软禁齐谷主,又放出消息,等待我等拜庄,其意正是要达成和解...”
“你...胡说!!”信娘不耐烦地打断红夜,瞧着红夜步步走来,不断向身后退去,她喊道,“爹爹是要为天翼报仇!!所以才...才...”
“大小姐阅历尚浅,却也能发觉其中的矛盾吧?你想想,七爷若是执意寻仇,还有我等拜庄的机会吗?”见信娘心慌意乱,红夜步伐紧凑,接着讲道,“今日之后,江湖中便会传闻,八荒已代替铸神谷已与连环坞达成和解,七爷一来既按江湖规矩,出山比试,为连环坞留得脸面;二来又没有伤及铸神谷,为江南各派势力联手抗击青龙会做了榜样...如此苦心,真乃江湖大义!红夜恨不能当面向前辈表达钦佩之情!!”
信娘呆呆听着,双臂护在胸前,她涨红了脸,望着向自己走来的红夜,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听见一阵苍劲的笑声,循声向北面山坡上望去,却寻不见人影,那声音正是鹰眼老七,只闻声,不见人。
众人默默听着这笑声,其中既有赞赏之意,也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
山坡上忽然树影晃动,眨眼之间,才依稀瞧见一道人影,殷老七已向着龙首山的深幽之处飞去,消失在了坡上翠绿的枝叶缝隙中,那笑声也渐渐远去,被细雨声所淹没,院中众人皆沉默不语,无人打破这幽静。
又过良久,红夜脸上已不再是严肃的神情,她走到信娘身边,温和地说道:“大小姐...你的心结,想必已经解开了罢?趁着殷前辈不在场,有几句建议,不知大小姐可愿一听?”
信娘看着眼前女子秀美的脸庞,这才惊觉对方不过年长自己几岁,却有如此武学造诣与魄力,既能巧妙宁人息事,又擅长察言观色,有着与相貌不符的沉稳魄力,方才一席话,是察觉到七爷还未离开,才故意借着劝说自己的机会,来替七爷说出难言之论,顾全了每一人的颜面,委婉含蓄,大方得体。
“所谓比试,并非是要分出胜负,江湖也不是你所理解那般全靠强弱来区分对错...”见信娘一脸惊懵,红夜继续温柔说道,“一个人在比试时,若能为了取胜而展现出非凡的决心,即便其招式败了,最终的胜负也算是赢了...”
“殷公子的死,不仅罪因青龙会蛊惑,也源于七爷的溺爱,才终使他偏离正道,忘记了江湖道义,酿成惨剧...老年丧子之痛,无人比七爷更加清楚,但七爷心里清楚,正因为身在江湖,才明白江湖道义之可贵,才能直面现实...”红夜说着,伸手抚了抚信娘脸颊,便转身向院门方向离去,说道,“方才与你的比试中,我已感到你的决心,连中我数剑,脚力尽失,却依然拼尽全力站着,这场比试,是你赢了...还望今后能在江湖中再见大小姐,告辞!”
信娘眼中饱含着热泪,无言以对,静静地注视着红夜离去。
红夜再次行到院门,又回过头来,对信娘喊道:“还有一事!请大小姐勿再使用曼珠沙华命名招式,这悲伤花语,会使人沉浸过往、停步不前...请大小姐尽快振作起来,多多珍惜眼前人...”
蚀红夜说着,看了眼蹲坐在信娘脚边的咒哥,短短一瞥,再无语言,提步跨过院门下的木槛,走出大院去了。
不知何时,天空已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细雨变得似有似无,只瞧空中出现一道光亮,拨开浅浅的云层,斜照向南方远处江面。
众人随着红夜,走出南面院门,只剩萌主被这景色吸引,还留在院门下,迟迟不愿离去,他拖着缓慢的步伐,转身环望院中景色,一滴水珠从门檐滴落,打在他的额上,院中细雨微风,残枝碎叶,杂草低伏。
萌主环望一周,又闭上双眼,只听几处清脆的鸟鸣声,从深远山间传来,与北面传来的天泉瀑布水声,一齐幽荡在耳边,萌主仰面朝天,张开双臂,细细感受着此刻意境,想把这副幽境山水牢牢印在脑海中。
又有几束阳光拨开云层,整片江南天空渐渐明亮,萌主睁开眼来,将湿漉漉的长发一甩,吟出此刻的满腔诗意:“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登石峦以远望兮,路眇眇之默默...”
“大小姐,江湖再见!”萌主最后望了信娘一眼,她此时终于放下疲惫的身子,侧腿蹲坐在咒哥身旁,两人沉默相互依偎着,若有思索,忧伤的神色中带着一丝释然。
萌主作了一揖,跨过木槛,向石梯下方众人追去。
酉戌时分,江南河畔,枫桥渡口,西面江上舟船晃动,半轮红似火焰的落日浮在江面上,将江南朦胧氛氲的天空染成一股浓烈的橙色。
渡口如往日一样,即便已是傍晚时分,仍有商贩与旅人攘攘熙熙,从天南地北路经此地的侠客们,三五成堆,兴奋地讨论着鹰眼老七重出江湖的消息。
萌主一行四人,漫步在飞雪滩中,送走了最后几位铸神谷人,望着齐落竹乘坐的渡船往对岸枫桥镇行去,几人知道,今日的拜庄之行终于圆满结束,他们此刻正拖着疲惫的身躯,享受着这阵来之不易的惬意。
“终于结束了!!”萌主举起双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问道,“方才齐谷主邀我们留宿铸神谷,你们给拒绝了,现在要去哪儿啊?”
南山握着缰绳,牵着自己的战马,马背上正驮着大家的与行囊,他用手不断抚摸着马颈鬃毛,答道:“唉...齐落梅不知喂它吃了些什么,让它如此暴躁...我们现在去龙井茶园,我认识几位老乡,今日早晨路过此处时,已与他们约定好了今晚的食宿,就不去铸神谷打扰了...”
红夜与梵音抬头望向东面,丘陵山坡上梯田与茶园密布,远处有几座低矮的农家屋舍,被落日余晖照得发亮,几缕炊烟袅袅升起,鹭鸟在河畔低飞,发出一阵咕咕鸣声。
四人走着,萌主的肚子也正咕咕响了起来,他挽起长袖,拍了拍肚子,开心地笑道:“哈哈哈!哎呀,那今晚可真是要对不住老乡了!”
“哎哎!萌主!”看着得意洋洋的萌主,梵音忽然叫住他,冷冷说道,“刚刚你在鹰眼老七面前,居然将我傀儡爆天星的丝线全部砍断了!我当时不和你算账,现在可要讲清楚!那些线有多难调整,不用我提醒你吧?”
“哎呀...这个嘛...”萌主听罢,连忙躲到红夜身旁,苦笑道,“我是为大家节省时间,难道让殷前辈站在原地,等我们解开那些乱作一团的丝线不成?未免太煞风景了嘛...对吧?大姐?”
红夜开心地望着萌主,侧身一闪,将他避开。
“哟!还狡辩!?”梵音的脸上显出一丝愠色,朝萌主逼了过去,“你明明知道,傀儡身上有一道机关,可以瞬间解开所有丝线,却为了耍帅,白白斩断了我三十二根蚕丝线!你说吧,要怎么赔偿我?”
见梵音紧紧逼问,萌主苦恼地挠了挠头,才发觉自己头顶空空,不知文士帽正躺在龙首山上哪个角落,烦恼中又添了一丝窘迫。
见红夜不帮自己,萌主想不到合适的说辞,便朝南山投去求助的目光。
南山强忍笑脸,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朝梵音问道:“诶!对了,快给我讲讲你们是如何战胜鹰眼老七的?我在场边没看清楚...”
“少帮他转移话题!”梵音从腰间摸出几颗圆石,忍着笑朝着萌主扔去,喊道,“我这傀儡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被你这一剑弄坏了,得要整个拆开重做,你要赔我!”
“哎哟,傀儡身子明明是许季鹰砍坏的...怎么还赖上我了?”萌主抱头躲避着,朝前方跑去,喊道,“不就是一件武器嘛,这样,我的剑匣和双剑都送给你了,都是随身武器,一物赔一物,怎样?”
梵音又气又笑,朝着前方追去:“谁要你这破烂!还不知是你从真武殿哪面墙上偷下来的!站住!我正好想换个女傀儡用用,明天就启程去巴蜀,你要重新替我做一个!”
萌主梵音这番话,惹得南山与红夜哈哈大笑,四人的欢笑声飘荡在水滩边,惊起了一片水鸟。
看着眼前友人嬉闹的场景,红夜开心极了,一扫心中的疲惫,也随着梵音追上前去,朝着他们喊道:“我也要一起去!哈哈哈!”
龙首山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