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顾南山，敢问陛下...”见同伴无人发问，南山跨出半步上前，俯首抱掌问道，“燕云失地未复，大宋何时再伐北辽国？”
“纵观前史，王侯将相群雄争霸，魏晋隋唐更朝换代，凡有战事，百姓皆苦，朕率兵亲临澶州求和，与辽结下兄弟国盟，实乃天下幸事，何要伐之？”赵恒依身靠在栏上，答道，“燕云十六州之争，漫漫二十五载年月，何时为失？何时又复？今能容得宋辽百姓安居其中，朕不以燕云为失地也。”
“但...”
“如今两国结手足之谊，大宋年献岁币仅十万银尔，不过往年征战戍边戎费百中之一，宋辽贾贸往来，百姓以盐茶丝织瓷皿易牛羊良驹骆马，我大宋年利可以百万银计...”赵恒似乎看透了南山的心思，匆匆摆手打断他，反问道，“顾卿也曾久战沙场，你来替朕想想，若执意伐回燕云，其后又如何？”
话毕，南山低着头站立在石桌前，如同一尊石雕般纹丝不动，其面目被交叉抱起的双掌挡住，无人瞧得见他此刻神情。
良久，只见南山迈出半步，伸手迅速端起一盏茶来，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瓷杯轻轻放入桌面玉碟中，退步撤离桌前，站回原位。
“不错，不错...”赵恒满意地笑了笑，依旧懒懒靠在栏边，他将视线扫过众人，示意其余人提问。
“小女子敢问陛下...”梵音迈出半步，“昨夜为何要将《大悲赋》交给明月心？”
“哈哈哈...那女子叫做明月心？”听闻此问，赵恒笑道，“昨夜风雨来急，朕在紫禁宫内休憩，却听闻侍卫收缴到一篇遗世秘笈...此秘笈属于开封天波府，朕本打算隔日将其归还，可没过半个时辰，忽有一位江湖女子闯入宫来，非要求得此书...”
说着，赵恒挺坐起身来，伸手比划道：“朕瞧这女子美若天仙下凡，还有独闯禁宫之胆识，实在舍不得砍她的脑袋，便让其跳一支舞给朕看...那明月心的舞姿真乃赏心悦目，令朕心悦诚服，便当场将那秘笈赠与她了...”
“明月心为青龙会公子羽卖命...陛下就不怕他们修得这邪功，祸害百姓苍生？”见皇上如此不以为然，梵音急切地问道。
“这是第二问了。”赵恒笑道，“昨夜那秘笈正巧送到了宫中，而那女子又正巧来求，于是寡人就将其赠与了她，你的问题朕已回答。”
“那贫道便提此问求解...”萌主迈步向前，“青龙会荼毒天下众生，陛下为何任其跋扈？”
“好，那朕便答...”赵恒挺身正坐，伸手捻了捻颔下胡须，稍加思索了片刻，才缓缓答道，“朕自少好读诗文史册，从赵氏先皇与历朝众君身上习得许多教训，寡人相信，只有以史为鉴，才得明治天下...”
“圣无常心，以百姓为心，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君之道亦然，既知民意如川流，围堵不如疏，是以无为而治也。”赵恒轻叹一声，起身背对众人举目望向翠绿荷池，接着说道，“太宗先帝在时，曾做过很多错事...尤其是那名震朝野的龙鳞刺一案，便是因朝廷强行干预江湖之事，逼得沈沧海与白玉京搏命，那场燕云惊世血战波及两代臣民万千余人，其中恩怨仇结直至今日尚未解开...”
赵恒忽然转回身来盯着萌主，停顿了许久，才又讲道：“朕方才所说，你这真武小道必定已听明白。青龙会欺凌众生、为祸江湖，朕自然担忧...但江湖事，势要江湖了，朕已决意对此不加干涉...”
话音刚落，萌主眼中已满是崇敬之情，他迅速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道德经》中的语句，萌主怎会不明白？他只是想不到竟能从皇帝口中听闻老庄治国之道，其中蕴含的智慧绝非三言两语能够囊括，君与百姓、朝政与江湖之间的关系，看来赵恒自有独到的见解。
虽无法听懂方才那些道家“之乎者也”字句，却也不难明白皇上对待江湖事的态度，梵音二话不说，紧随萌主饮尽一盏凉茶，而后抱拳退离桌前。
“陛下，红夜求问...”见两人退回原位，红夜提步向前，躬身深揖道，“这池中之鱼甚美，小女子未曾见闻，敢问其名？”
“哈哈哈...”闻言，赵恒笑道，“女侠如此敷衍，是怕朕答不上你的问题？”
“非也，是陛下说随意提问...”红夜也笑着应道，“小女子问的是天下事。”
“好，就答此问！此鱼名叫赤鳞，乃是由使节从东南诸国渡海带回...”赵恒侧身望向湖面，悠悠答道，“据说前朝人曾饲养此鱼以讨求吉祥福佑，后渐传入别国，经由鱼种混杂，如今再回中原，已完全变了副模样...”
池中小鱼身长仅有三五寸，皆是红鳞金腹、圆口乌目，结群浮游于空明清水中，其尾鳍柔薄如纱，形同含苞花瓣，好似女子腰下的丝质长裙，远远望去，一片金红闪耀翠绿幽水之中，色彩斑斓，与荷面翩飞的艳丽蜻蜓交相辉映。
“说是赤鳞，却几乎已无红色...”赵恒伸手从石桌面捻起一小块糕酥，于指间磨碎后抛洒入池中，他盯着水面粼粼金光，说道，“不如，朕以后就称它们为金鱼，女侠看如何？”
红夜并没答话，笑着端起一盏茶饮下。
突然，默默站在一旁的碎玉和老乌头也迅速提步上前，他们两人同时深行一礼，什么话也没说，只各自饮下最后两盏茶水，便随着红夜一齐退下。
“好！！”见状，赵恒正襟扶案，拍手称赞道，“江湖侠士，果然豪爽！”
说着，赵恒端起面前那尊华丽冕旒，将其缓缓扣于头顶，待放置稳妥后，才牵起冠冕两侧绸带系于颔下，随后伸手捋顺额前脑后珠旒，他的动作十分沉稳，只过片刻，便已将仪容收拾妥当。
见赵恒戴上冕旒，众人不由松了口气，眼下只需等待皇上起身，随其走出荷月居去参加盛会，只要不再出现其它岔子，这趟开封之行就算圆满结束了。
只可惜与预料不同，赵恒戴好冕旒后并未起身，只见他再度从盏碟中抓起两只瓷杯，轻轻摆在自己面前，又将案中玉壶端起，缓缓添入茶道：
“端阳盛会，本该亲朋相聚，今日却有两位侠士未能到场，实乃遗憾，这两杯茶便由朕来代饮罢。”
闻言，众人的心再次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