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斜照，阳光透过稀薄的迷雾，散发出一圈深褐色的光晕，随着一阵铁链与木齿轮的隆隆摩擦声，巨大的圆木寨门缓缓升起。
“走吧...”碎玉从高墙一跃而下，她轻盈地滚落到众人面前，随后起身喊道，“机关已被我毁掉，除非能把索链砍断，否则就别想再把寨门放下了。”
“曲盟主，请跟在碎玉身后...”红夜扶住老乌头，示意碎玉先行探出门去，又转头观察了一番，说道，“敌人貌似没有追来...南山梵音，我们走。”
片刻过后，六人终于重新回到离魂桥边，除老乌头负伤外，几人都与进入总坛时无异，称得上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峡谷对岸黑烟滚滚，远远望去，一撮火苗已蔓延到山腰，生楼寨围中依然人声鼎沸，仅闻其声，便可知战斗之激烈。
“天干物燥，他们...竟然真的火攻生楼...”曲无忆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放心，曲盟主，血衣南侧全是荒山，西北面嘉荫镇有一条溪流相隔，火势不会蔓延过去的...”红夜苦笑，劝慰道，“今日四盟人马不算充裕，若不以火攻，坚持人力占楼，伤损将会何其惨重？此乃无奈之举...”
“现在四周无人放暗箭了，说说你们的计划吧。”曲无忆不打算继续讨论，冷冷瞥了红夜一眼，问道，“看你的架势，是想要逃走了？”
听闻曲无忆的问话，南山将自己阴郁的目光扫向红夜，其余人也都齐齐看了过去，等待红夜回答。
“并非是逃...眼下血衣楼堂主已死，血衣残党必定顽守死楼、做困兽之斗，仅凭你我几人之力，就算攻入其中，也难以全身而退...”红夜将黑发揽到耳后，指了指北面峡谷，平静地说道，“我们都已服过醉心散解药，稍作休整，用轻功踏着这些铁索即可回到对岸，与大部队会合，然后...”
没等红夜继续说，只听曲无忆迅速打断道：“然后...然后等待你们的同伴悄悄溜出总坛，再一把火烧了这里，对吗？”
一阵死寂，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红夜嘴角一抽，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她微张着嘴，却迟迟讲不出一个字来，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听闻此言，碎玉虽面不改色，掌心却不由加大了力道，捏得剑鞘微微颤抖，她只感觉自己肩颈抽搐，一股寒意直达脑海深处，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何处疏忽大意，被曲无忆察觉了破绽。
“果然...”没等几人做出反应，曲无忆便朝着崖边踱了两步，接着说道，“那个什么洛维，还活着...对吧？”
“哈哈哈哈...”碎玉弯腰捧腹，笑道，“曲盟主脑中的遐思真是天马行空，方才被我一剑封喉、又坠落下山崖的人，也能被讲活过来...”
“够了，别再装了！”曲无忆迅速转过身，依旧是面若冰霜，毫无情绪波动，厉声喝道，“太白剑法封喉，剑刃上是不会留下血迹的，你为展现伤势，故意留下血迹给我看，却是欲盖弥彰！若还不承认，便拔出你的剑来，拭下血迹来让我瞧瞧，真假便知！”
曲无忆字句铿锵，听闻此言，碎玉心头一凉，笑容不再。
利用鱼泡或牲畜肠衣存储血液，不过是些鼠偷狗盗的下九流招术，作为杀手，这些实用的小伎俩可以说随手拈来，而洛维方才假死时所用的，正巧是极具膻味的羊血，碎玉此刻终于明白，确是瞒不过了。
“你们演得很妙...若非因为这小小的失误，我此时一定还被蒙在鼓里...”曲无忆扫视众人，缓缓念道，“为了做戏瞒过我，你们连自己人都骗...看顾大侠与老乌头的反应，他们俩恐怕也不知道这出金蝉脱壳的妙计。”
才出迷雾，此刻却又仿佛扎进了云雾之中，南山已然放弃了思考，他木然站在原地，皱着眼仔细聆听，如在街头小巷的听书人一般，急切地等待着说书先生讲出下一句来。
“没猜错的话，顾女侠和那个小道士，此刻也在血衣楼中，应该是暗中与你们配合...”见无人接话，曲无忆轻叹一声，“只要串连起各个疑点，就不难推算出你们的整盘棋局...你们身为水龙吟盟众，竟敢私自包庇青龙会重犯，合力欺骗我寒江城盟主，罪罚可以致死，难道无人知道吗？”
软绵绵的阳光印在红夜侧脸，曲无忆分明瞧见她的鬓角处闪着点点亮光，这些细微的汗珠，仿佛在无声地回答着曲无忆方才提出的猜疑。
“与他们无关！这些都是我的主意！”碎玉突然单膝跪地，将自己的长剑递在曲无忆面前，喊道，“碎玉一人做事一人当，曲盟主即刻便可取我性命！”
“曲盟主！请网开一面！”未等曲无忆表态，老乌头已按奈不住，他一边替碎玉求情，一边向怀中摸索，迅速取出一枚绿玉，喊道，“碎玉她...她是轩辕氏族唯一的后人了！如死罪难免，请让老朽替她！”
“呵！真是惊喜...好一个轩辕...碎玉...”曲无忆瞥向老乌头掌中，不屑地说道，“可惜如今的江山姓赵，不姓轩辕！”
说罢，曲无忆迅速抬手抽出碎玉长剑，挥动剑刃悬在她的头顶。
见长剑出鞘，碎玉紧闭着眼，低头横颈、一动不动，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其余四人吓得不轻，都猛然向前踏出一步，随时准备出手阻挠。
可曲无忆仅是虚晃，她饶有兴致地瞧着众人，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冷冷一笑，调转剑锋悬于自己面前赏玩起来。
“斩了你，太可惜...”曲无忆神色冰冷，心中所想丝毫不流于面，她自言自语般念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玉蝴蝶临死前说了什么秘密，我就原谅你们三人的欺瞒包庇之罪，怎样？你不忍心让你的大姐、还有这位可爱的唐门小姐姐与你陪葬吧...”
碎玉扬起头来，一丝光亮从她的眼中掠过，却又迅速重归黯淡，她无助地望着曲无忆，叹了口气，答道：“玉蝴蝶什么也没说...”
“好...”曲无忆舞动手中长剑，一步踏到碎玉身侧，环顾着眼前其余四人。
呼啸的江风刮过众人耳边，南山与梵音倚靠在红夜身侧，老乌头蹲跪在地，四人皆空着手，已不敢大声喘息，所有目光都直直盯着曲无忆。
在这须臾间，曲无忆心里明白，她此时若挥剑斩下，则必定会有四只手同时将这剑刃握住，这便是眼前几人所追寻的江湖道义，以及他们之间的情谊，无需真正出手，便可一览无余。
曲无忆突然轻轻一笑，将长剑往身侧一递，只闻一道清脆响声，护手与鞘口碰撞，碎玉手中的太阿长剑刃已归鞘。
“起来吧...”曲无忆露出顽童般的笑脸，得意地看着众人，“你们今天骗了我这么久，我也得吓唬你们一次，就算扯平了...”
五人只觉惊魂未定，大吁一口气，如果有什么事情比曲无忆的玩笑更令人感到惊讶，那么一定是她的笑容，这“绝不会笑”的三绝仙子此刻竟然笑了。
“不要紧张，蚀红夜...”曲无忆走到红夜跟前，按着她的肩膀说道，“看你的样子，仍有后手能让我剑下留人，可今天就不必了，我本就无意深究...今日之事我从此不再提起，你们想要救下的血衣杀手洛维，我也全当做没听过这个人，怎样？”
红夜从衣襟中抽出手来，冷冷问道：“那么...有什么代价呢？”
见五人都以警惕的眼光注视自己，曲无忆微微一笑，正想要说话时，众人忽然听见寨门中迷雾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
“大姐！大姐！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