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汉面色随然,神情憨厚,唯独对我投此般眼光,怕是误以为我是害慕容府被屠的凶手,他既说要替雨楼复仇,如此,我便试试此人。”
思虑过后,雪无言面改讥讽,轰笑道:“将死之人,竟还道要还人恩情,当真是可笑。”
大汉亦是笑了起来,讽道:“我们江湖人信字当头,义字收尾,纵是死了,也是无妨,说不定还能名流千古,流传万世,可不像某些为主子办事的狗腿,长着人心,却做些畜生不如的事。”
雪无言不理他的暗讽,转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慕容府,可给了你什么好处?”
大汉闻之却是仰天大笑:“好处?哈哈哈,果然啊果然,你们这等人面走狗,果真只看中好处啊!”
雪无言故作恼羞成怒,长剑一点,刺开大汉的外衣:“今日我心情甚佳,你若是说了,我便不计较你出言不逊,放你离去,若是不说,那就等着化成这山野间的泥污,遭万人花鸟踩在脚下吧。”
大汉冷哼一声:“既是将死,我告诉你也无妨,我飞鹰堡本是北海城城郊的山野小派,奈何城中大派——铸剑门欺人太甚,竟授意弟子寻衅滋事,引得两派弟子争斗,好以借口除去我飞鹰堡,数战下来我飞鹰堡遭受重创,一家老小更是被铸剑门逼上绝路,
我建堡本是一时兴起,仅是想在江湖磨练拳脚,结交侠勇,不料受得如此打压,我自是想将飞鹰堡就此散去,以免牵连无辜,可铸剑门门主竟看上了我的小女,出言若不将小女嫁他为妾,他便要屠尽我堡,我几次告至官府,官府却以不闻江湖事为由匆匆打发,我走头无路,只好跪在慕容府前,以求城主庇佑。
当真是佛光普照,归府的雨楼公子听我说完此事,只让我回堡静候消息,第二日我便听闻铸剑门宣告散门,全门上下并入飞鹰堡,我无意一家独大,更是怕雨楼公子一气之下将铸剑门主逐出北海,正欲去慕容府寻,一封雨楼公子的书信修来,意是为铸剑门门主已被雨楼公子收为家侍,他愿我能领好飞鹰堡,管辖一片江湖。”
“这大汉受尽铸剑门之苦却还为他人而想,到真还是个江湖义汉。”雪无言在心中暗道。
“哈哈哈,只不过这老天也真是有眼无珠,如此好人竟丧命于你这等走狗之手,我也不愿再言了,既然给你道完了故事,就给我个痛快吧。”
雪无言剑眉一皱,疑道:“我方才是说放你一条生路,怎的,不要?”
大汉朗朗一笑:“江湖人,信义当头,我自知今生修为再难高过你,若让我在羞愧中度日,报不得雨楼公子的大恩,倒不如在此死了,还能去阴曹地府跟公子叙叙话!”
雪无言忽是神情漠然:“你就不顾你家上下老小?”
大汉闻言,眼眸暗了几分,却又是明朗:“在得知慕容府被屠的那日,我一家上下就已立誓拼死为雨楼公子报仇,今日就算死了,亦是死得其所,少废话,动手吧!”
“那好,我这便满足你!”
雪无言长剑一举,落下之时只听得大汉高声笑道:“雨楼公子,凌某今日便来陪你了!”
“嘶——”
长剑紧贴着大汉的髯边而下,斩断了几根发丝后,插进了雪中。
“怎的不杀我?”大汉竟不曾受吓,只是淡淡问道。
这一点,可是连雪无言都未曾料到!
此人,必能重用!
少年浅浅轻笑,一改方才如霜面色,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重新认识下吧,我名唤雪无言。”
大汉愣着被雪无言拉起,问道:“哪个雪无言?”
少年淡淡一笑,答道:“山海关的雪无言。”
待雪无言领了大汉行至慕容雨楼身边,已是晌午时分,交谈间,雪无言得知大汉名为凌霄,北海当地人,其统领的飞鹰堡人数竟达万人之多,已快比的上自己在山海关的将士了。
而听得雪无言方才是试探自己,大汉不仅未
怒反是颇为赞赏,如此一来,雪无言更觉此人可用。
“雨楼公子——您——您没有死啊!”
毕竟是江湖中人,义气看得极重,加之言语粗放惯了,凌霄见慕容雨楼尚且安在,一时直言生死,竟还忍不住落起泪来。
“无言哥哥,”慕容雪舟扯了扯雪无言的衣襟,“这——这位叔叔是怎的啦?”
雪无言一笑,谑道:“怕是与我一般,爱上慕容家的人咯。”
“贫嘴。”慕容雪舟红着脸呢喃一声。
望着凌霄把着慕容雨楼的手仔细察看,问询,雪无言忽是觉得凡尘不止血腥,自己金戈铁马多年,本自以为今世再无机会停下来看一眼红尘,却是因为身畔的少女,他才重新成为了少年。
山河大好,佳人相伴与游,少年心中的江湖梦境,不正是如此吗?
“饿了吗?”雪无言柔柔问道。
“有些,”慕容雪舟点了点头,忽像是忆起什么般,喜道,“对了,府中旧墟里因还有些米面、熏菜,等我去给你们做些吃食来。”
少女正欲去寻,却遭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拉住,“谁准你去那种地方寻的,不怕出事啊?你先去更衣,待我跟雨楼道过几句后就来寻你,前日我偶然间得见一家店馆,人客较多,口碑应是不错,今日我带你去吃,无需做饭了。”
慕容雪舟喜笑着答应一声,忽是傻傻问道:“那哥哥和这位——凌叔叔不就得受饿了?”
雪无言浅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少女光洁的额头,“傻瓜,给他们拎些回来就好了啊。”
目送走少女,雪无言走至二人身边:“凌兄,这件事的真相,不知你愿不愿听。”
慕容雨楼亦是言道:“凌堡主,这件事牵连甚广,无人能独善其身,你若是听了,只怕当世一切都将变了模样,届时,就算你想逃避,我二人也不得不——”
“雨楼公子,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等软糯分子吗?”凌霄正色问道。
“自是不是。”慕容雨楼摇了摇头。
“那雪将军,敢问鄙人可值得你信?”凌霄又问。
“那是自然。”雪无言答道。
“如此,还烦请二位将真相告之与我。我凌霄薄命一条,是为雨楼公子所救,别无他求,只求能助雨楼公子一臂,以报当日之情,纵使是那天老爷意与雨楼公子做对,我也要凭我这蜉蝣之躯,撼撼这天!”凌霄纵声言道。
雪无言与慕容雨楼相视一笑,不再多嘴。
方才雪无言已将林中之事尽数告之慕容雨楼,或是凌霄修为不及二人,然其坚定之意,足使他成为二人用之的理由。
“既是如此,那便跟我去看些证据吧。”慕容雨楼开口言道。
自昨日雪无言带着慕容雪舟归来后,三人便在一间堂屋促膝长谈,茶盏添水间,已是快至深夜,又挑尽数盏灯花,商议许久,终才订得结果。
毕竟此事事关天子,不可轻视,稍有不慎就是落得个谋反的罪名,株连九族不说,最是怕夷狄重又侵我中原,届时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如水中浮萍,生死难料。
烁石西曾道徐州离洛阳来去路程因有半月,几日过去,离破庙之约仍有五日有余,慕容雨楼腿伤虽已转好可心脉受损,好在凌霄身为江湖人,曾听得西方忘川涯处生有相生两仪草。
此草自下而上分为两株,一半为阴一半为阳,一人一生只能与另一人同食一株,于傍晚阴阳轮转之时服用效果最佳,服下后二人需即时同步运气,调和阴阳,在短暂经脉限制后,能起夯基固本,温润经脉,提升二人修为之效。
北海城距忘川涯来去不足三日,若是在会见烁石西前能够痊愈,自是极好,如此,在一个北风飒飒的清晨,一辆马车自北海城驶出,慕容雨楼与慕容雪舟站在风里,目送着马车压开积雪,消失在道路尽头。
“雪舟。”慕容雨楼忽是轻唤了声少女。
“哥哥,我在。”慕容雪舟应道。
”你——不怕哥哥或是雪将军有一日会战死在这撼天征程吗?”慕容雨楼望着妹妹姣好的容颜,缓缓问道。
“自是怕的,”慕容雪舟答道,“只是,能与无言哥哥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纵使只有数日,纵使有一日我终寻不见他,我亦觉得此生值得,再无遗憾。”
“满嘴都是无言哥哥,”慕容雨楼本是有些不安,如此一来倒也散去了,佯装薄怒道,“也不知雪将军用的何种手段,竟将我妹妹的魂都拐走了。”
慕容雪舟闻言莞尔一笑:“哪有,走吧雨楼哥哥,雪舟妹妹去给你备些你喜欢的菜品,赔罪可好?”
清晨的微光里,少年与少女肩并着肩走在仍覆着雪的路上,他们身后是逐渐喧闹的尘世,展现着世态的万千光芒。
空中偶有健硕的鸟群掠向林间,数息过后又轰然飞出,人们不曾看到鸟群脸上的惊慌,亦不知晓有一只飞鸟已逐渐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