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这点伎俩，也敢卖弄？

　　狄仁杰右手扣在腰间，名士剑方要出鞘，肩上忽然一沉，怪笑声从身后响起：“两位客人，该吃饭啦…”

　　老妪？

　　他眼中生出些惊色，握剑的手更用力了：“老人家，您何时回来的，晚辈竟然没听见。”

　　“嘿嘿。”

　　“年纪轻轻，就这么耳背呀？”

　　老妪缩回枯手，全不设防地背过身，仍是佝偻着去取碗筷。

　　“还不如我这老太婆…”

　　狄仁杰眼神微凝，转而看向柜底褐坛：“那这手，嗯？”

　　此刻褐坛坛口敞开，其中黑乎乎一片，哪有什么断手的影子？再看压坛的石头，只是生了菌斑、黏着黑泥，并不见半分血光。

　　“是我们看错了。”

　　苏瑶微微一笑，开口向老妪赔了不是，又拉着狄仁杰，在炕沿坐下。

　　方才的断手绝非幻视。

　　那么之前，孩童哭声也必定是真。

　　苏瑶和狄仁杰都是聪明人，此时眼神交流一阵，已经料定这荒村有古怪。但这老妪浑身，并无处士气息，也没沾半点邪气，这些怪事的源头何在，谁也说不上来。

　　“来，吃饭吧。”

　　不大一会，老妪把饭菜端上桌，这才在炕上盘腿坐下。

　　油灯映照下，干瘪老脸似枯萎的树皮，一笑起来，更加阴森渗人：“两位客人趁热吃，吃饱了，嘿嘿…咱们慢慢聊。”

　　盯着满桌菜肴，狄仁杰紧皱双眉，不知如何下咽。

　　表面看来，都是些农家菜。

　　土豆、茄子、炖肉…有凉有热，有荤有素。香味儿顺着热气钻进鼻子，本该让人馋涎欲滴，然而香气之中，却隐隐和着一股怪味。

　　似乎是什么东西烂掉了，又特地用大量香料盖住。

　　腐肉！

　　苏瑶面色如常，视线从炖肉上挪开：“狄大人日夜操劳，还是多吃些肉补补。”

　　“多吃肉，才有力气，嘿嘿嘿…”老妪咧开嘴，露出仅剩的几颗烂牙。

　　“多谢，我吃这个吧。”

　　狄仁杰索性不找什么说辞，直接夹了一些青菜，递进口中稍加咀嚼，舒展开的双眉，又蹙到了一处。

　　这哪是青菜？

　　分明是蒿草！

　　“怎么啦？快吃呀，”老妪夹起炖肉，送到嘴里，“真香啊，老婆子借两位的光，不然也吃不上肉呐…”

　　狄仁杰见此情形，胃里翻江倒海。

　　“老人家。”

　　苏瑶放下筷子，语气一如往常，眼中却流露精芒：“咱们提前下箸，是否不合礼数？”

　　此为试探。

　　暗含之意，则是问老妪家里几口。

　　一个老太婆在此等荒村独活，完全不合常理。至于孩子、断手，但凡老妪作答，必然能循着脉络问出。

　　老妪嘿嘿怪笑，打起了哑谜：“嘿…咱村里人，没那些讲究。”

　　两人见状，也不再多问。

　　狄仁杰象征性吃了些东西，苏瑶则一口没动，直到老妪吃好了，才为两人安置住处。

　　“这位客人，不如就住东间屋。”

　　“女客人到西房睡吧？”

　　狄仁杰留在东间，老妪把苏瑶送到西房，又给她点了油灯、翻出被褥，之后退回中房。这被褥脏破不堪，苏瑶自然不盖，先前孩童啼哭来自东房，她正打算趁夜去看看。

　　西房狭小，炕上俱是尘土，许是封闭太久，空气沉闷得叫人窒息。房门一关，活似棺材。苏瑶掌心涌现月白光华，向着炕席凌空一扫，尘土霎时翻飞，并不见干净多少。

　　好在炕沿能坐人了。

　　但刚一坐下，她又下意识站了起来！

　　这炕沿是热的。

　　换句话说，不久前有人坐在这。

　　“哇！”

　　噼，啪。

　　伴着鞭子抽打的爆音，孩童啼哭声再次响起。苏瑶收敛气息，悄然出了房门，来到东房窗外。

　　哇！

　　鞭打与哭声近在耳畔，绝对是从东房传出，但房里乌漆墨黑，她站在窗外，根本看不到房内情形。

　　只能…

　　苏瑶探出竹节玉指，正准备捅破窗户纸。

　　“看什么！”

　　低吼声忽在脑后响彻！

　　嗡。

　　苏瑶周身灵气鼓荡，转身的同时右掌拍出，但行至中途，老妪却在中房里喊：“老头子回来啦？”

　　“啊，回来了。”

　　身后的老头痛快答应，又冷着眼瞅她两眼：“看来是客人，东房里啥也没有，客人早点歇息。”

　　那声音像从水底冒出来的，冰冷又不真切。

　　等苏瑶回过神。

　　老头早就进了中房，孩子的哭声也彻底消失。

　　“哼。”

　　苏瑶在心底冷笑，管它什么牛鬼蛇神，不过是些欺瞒的伎俩。

　　到马车上取出被褥、干粮，她折回西屋。又将炕席整理干净，铺上一席绸缎织锦的被子，苏瑶本想给狄仁杰分些干粮，如今却不太方便。

　　为了赶路，几人连日换马，这些天都在车里过夜。

　　苏瑶区区七等处士，远不能不眠不休，挨了枕头片刻，便沉沉睡下。

　　不知何时，鞭打与孩童啼哭又起。

　　就这么响了彻夜。

　　翌日。

　　苏瑶猝然醒来，立刻坐直了上身！

　　“呼…”

　　仔细检查周遭环境、自身状态，确认一切无误，她长舒了口气。荒村如此怪异，居然睡得这么死，她不由有些懊恼。

　　哗。

　　苏瑶推门而出，灰雾仍包裹着荒村，看不见太阳，也辨不出时辰。

　　“嘿嘿，女客人醒啦？”

　　中房门口。

　　老妪坐在台阶上，冲她咧嘴笑着，身前一只木桶、一盆衣服。

　　苏瑶双眉沉下，寒声质问：“他呢？”

　　同时灵气鼓荡，掌心霜华明灭！

　　狄仁杰的气息消失了！

　　“女客人息怒，”老妪仍保持着笑容，老眼瞟向灰雾里的官道，“那位客人一大清早，就闹着要去问路。我这把老骨头，是怎么也拦不住哟…”

　　什么？！

　　灰雾不可触碰！

　　他怎么会只身闯进其中？

　　苏瑶的心沉了下去。

　　水晶片并不保险，很可能半途碎掉，如果不尽快将他寻回，后果难以预想。

　　“女客人，你也要去呀？”

　　老妪的询问声中，苏瑶闪身冲入灰雾！

　　她本打算循着官道寻回狄仁杰，可真的冲进灰雾当中，她才发觉根本不可能。这灰雾遮蔽天地，自膝盖以下，都是迷雾茫茫，连是否身处官道，都无法分辨。

　　一旦进入灰雾，便会彻底迷失…

　　“狄仁杰？”

　　“我是苏瑶，快跟我回去。”

　　在灰雾里兜兜转转，呼吸声不时飘进耳畔，有时轻似流云，有时骤然锐响。她以为是狄仁杰，但几番追寻之下，反而没见到半点鬼影。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苏瑶以为自己彻底迷路时。

　　前方终于出现一团斑点。

　　荒村…

　　似乎冥冥之中，早已定下了结果，她竟然又回来了。

　　唯有一点不同。

　　“哇！”

　　“再叫，大声点，嘿嘿…”

　　噼啪。

　　那处破院当中，并不见老妪夫妇，反而东房的孩童啼哭，声音愈发洪亮。一道道鞭打响彻耳畔，抽打孩童之人变本加厉地怪笑。

　　正如那位老妪…

　　苏瑶的大脑飞速运转，同时快步奔向破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