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间过马。

　　十天眨眼过去。

　　天气渐暖，已是清明时节，彭城十二坊热闹不减，方天牌擂台赛的举办，令全城的生意愈发红火。

　　仍旧没有成王府一案的消息。

　　城外府兵未退，反而愈加增多。

　　起初也曾引起百姓恐慌，但不断有府兵摸进城买酒，那种畏惧情绪也有所缓和。

　　大周军纪尚且严明。

　　兵匪、兵匪，兵是不能驻扎城内的。

　　南城门。

　　“狄大人、苏大人！”

　　狄仁杰、李元芳与张柬之，骑两匹高头大马出城，苏瑶骑乘骆驼，慢悠悠跟在后面，目光掠过重重营帐，眉宇间冷色如积雪。

　　这十天来。

　　她根据无名古卷，在彭城境内四处探索。可惜彭城小县，找来找去，也只有三五样奇物罢了。

　　其中两样恰是字画，《锁谏图》、《宾客图》，张柬之丹青九等，受益匪浅。

　　今日却是特别。

　　[妙境：血狱]

　　“血狱…”

　　苏瑶低声呢喃。

　　两年来每逢清明，无名古卷便会展露此番信息。

　　古卷虽认定为“妙境”，但血狱这等名字，已然预示着绝非善地。清明，正是祭奠先人的时节，也唯有这一天，才能一窥血狱的真面目。

　　血狱绝不寻常…

　　越是大机缘，往往越危险。

　　“各位，稍后见机行事。”

　　苏瑶持着缰绳，再三告诫。

　　她当然不会让无名古卷曝光，而是说彭城外有妖物作祟，行踪诡秘，需要联手铲除。

　　狄仁杰郑重点头：“互相照应。”

　　“春游喽！”

　　李元芳拍马，迎风疾驰。

　　张柬之与他共骑，随着马背颠簸大叫道：“李，李县尉，不可以公谋私…”

　　苏瑶看得直摇头。

　　没救了。

　　向着彭城东南方向行进，不多时四人离了官道，闯进一片古林当中。密林参天，遮云蔽日，狭窄的土路两侧，莽草蓁蓁、足有人高，似是要将马匹吞噬。

　　不知何时上了山，野兽的低吼飘忽耳畔。

　　此外尽是寂静。

　　“娘的…啊！”

　　张柬之汗流浃背，哆嗦着抓紧马背鬃毛，反令白马受惊，马蹄更快了几分。

　　好在峰回路转。

　　前方山路陡然左拐——

　　那只大马跟着转弯，前蹄却骤然落空！

　　咴！

　　“啊…”

　　张柬之冷汗如瀑，厉声惊吼！

　　这处急转过后，山路前方五尺长短，似被通天巨斧拦腰斩断，大马双蹄踩空，幸好被李元芳勒住缰绳。

　　呼。

　　热浪般的气息透体而出，顺着缰绳裹住马儿悬空的半身，硬生生阻截住了下坠之势。

　　“到了！”

　　李元芳大笑几声，勒住白马调头：“张柬之，刚你那股狠劲呢，不还要跟我拼命吗？”

　　张柬之面无人色，声音发虚：“你，你小子…”

　　哒。

　　两人身后，苏瑶已下了骆驼。

　　前方山路似被斩裂，硬生生凿出眼前的峭壁。

　　山下数丈，川流不息，那是长河贯穿了彭城、尔后分出的数条支流之一；至于峭壁对面，同样山高林密，鬼火狐鸣。

　　不过继续向上远眺，便会窥探到一丝诡异。

　　那座山…没有山顶，一座古塔诡气森然、巨大到形同宝盖，不偏不倚压住山头。

　　[妙境：锁山塔]

　　狄仁杰三人遥望古塔，怔怔出神。

　　张柬之忽然大叫道：“龙池寺，镇灵庙！”

　　对岸除却巨塔，还有两座小些的建筑，似巨塔的奴仆，相伴在左右，融于幽僻山林之中。

　　“嚷嚷啥，”李元芳满不在乎，“那里边没人，我去年还来过。”

　　“没人？”

　　狄仁杰与张柬之同时侧目。

　　苏瑶微微颔首：“龙池寺、镇灵庙，均是千年古刹，乡间盛传其中供奉妖魔，实则早已弃用。”

　　言罢。

　　她的体表如有雾气蒸腾，乌发无风自动。

　　呼！

　　灵气凝聚脚下，苏瑶爆发全力，人已腾空而起；锦衫猎猎作响，青丝舞动之际，她已如世外仙子，翩然落在峭壁对岸。

　　血狱…在锁山塔下！

　　这座山便是血狱本身，不知哪位大人物造出巨塔、篆刻符文，以伟力将血狱镇压。

　　“走。”

　　李元芳拎着张柬之，如提小鸡仔般，同时双腿微曲，脚下如生风一般，向对岸弹射而出。

　　“啊！”

　　张柬之心惊肉跳，于空中挥舞手臂。

　　砰。

　　眨眼功夫，李元芳两脚沾地，踏出两个深达数寸的小坑。

　　狄仁杰紧随其后。

　　处士吸纳灵气，九等体魄强健，堪比力士，八等力可碎石，两岸相距虽有五尺，亦能凌空虚度。

　　“要小心了。”

　　平稳落在地上，狄仁杰慎重提醒。

　　苏瑶当先走在前头，其他人神情凝重。对岸同样是古林，但茂密程度截然不同，阳光已照不进丝毫，野草中窸窸窣窣，李元芳屡屡探查，却连鬼影都没见到。

　　巨塔不断迫近，就像压在头顶。

　　狄仁杰屏息静气，小心防备。

　　但诡异的是，即便四人如此谨慎，但全然不曾意识到，脚下何时从山道换成了石阶。

　　再一抬头。

　　巨塔高得看不清全貌…

　　似乎活了般，正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

　　[妙境：锁山塔]

　　到了。

　　苏瑶却立刻停下！

　　“苏…”

　　石阶尽头便是巨塔入口，张柬之仰头眺望，似乎发现了什么骇人景象，正要叫出声来，却被李元芳捂住了嘴。

　　“别出声。”狄仁杰神色凝重。

　　果然如苏瑶所说。

　　入口左右，两个小卒身披玄甲，将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唯独脸部暴露出来，却是黑乎乎一片。

　　连双目都如黑洞，浑浊气息团聚其中。

　　[山精]

　　[山中阴气化生山精，又因血狱化为妖异]

　　“好强的气息…”

　　“堪比七等处士，没有实体…根本碰不到！”

　　几人毛骨悚然，心中如压了块巨石。

　　这种妖怪无视物理攻击，唯独神识攻击才能发挥效用；但它们实力强大，狄仁杰刚刚晋升八等，那点才气能够削弱，但根本不足以令它们溃灭。

　　它们只是守门的。

　　谁知道巨塔里，还藏着什么样的妖怪？

　　至少也是六等！

　　张柬之狠狠吞咽唾沫：“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不咱们…”

　　狄仁杰和李元芳都有些动摇。

　　但就在此时。

　　“莫慌。”

　　苏瑶莲步轻盈，忽然拾阶而上！

　　“苏县丞！”

　　张柬之压低声音，望着苏瑶抵达入口前，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她疯了吗？

　　对方没有实体，他们根本无法对抗！

　　巨塔前。

　　“何人，报上口令…”

　　两只山精，目中浊气滚动，浑噩之音似从地府传来。

　　苏瑶波澜不惊。

　　[改变自身气息]

　　八等境界圆满，她已能够模仿其他气息。

　　[洗脑]

　　“口令取消了。”

　　伴随着能力发动，那几团浊气滚动加剧，很快又恢复如常。

　　唰。

　　两只山精果真让路！

　　“这，太厉害了！”

　　张柬之两眼发直，满心惊惧都被减淡。

　　巨塔前，苏瑶回首递了个眼神，三人立刻跟上，随她一同进入其间。

　　呜。

　　幽暗凄冷，阴风哀号。

　　塔内伸手不见五指，唯独两侧成排的绿光，照亮了前路。那是一只只山精，浑浊气息随幽光沉浮，巨塔中似乎存在一条狭长甬道，四人正沿着它深入地下。

　　[言辞洗脑]

　　“自己人。”

　　苏瑶不间断使用能力，额头很快沁出汗珠。

　　八等妙手境，每次洗脑至少三人，此刻一旦暂停，前方数不尽的山精，便会立刻做出反应。

　　“苏大人，这到底什么地方…”

　　张柬之畏畏缩缩，根本不敢抬头。

　　李元芳沉声道：“既然一路往下，保不齐是阴曹地府，我听说每个地方，都有去地府的路，不知道真的假的。”

　　“啊？！”

　　张柬之颤若筛糠，急忙抓住狄仁杰衣角。

　　狄仁杰似无所觉。

　　注意到苏瑶消耗剧烈，他刻意放慢脚步，同时思索着破局之法。

　　巨塔之中，山精不胜其数，单靠苏瑶一人，想穿过甬道，恐怕都很困难。狄仁杰心思电转，很快喜上眉梢。

　　“伊上苍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

　　“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狄仁杰声音高昂，祭文裹挟着丝缕才气，在甬道中不断回荡。

　　苏瑶擦拭额头汗水，与他相视点头。

　　儒士借助才气、口诵文章，因文章的不同，达成不同的效果。此间山精不同寻常，借血狱升华，祭文恰可削弱它们的神魂。

　　有狄仁杰相助，她压力顿轻。

　　前路漫漫，难见尽头。

　　“哈…”

　　“这就是阴曹地府，也早该到了吧？”

　　不知走了多久。

　　张柬之已不再惧怕，甚至开始打起了呵欠，走在最前头的苏瑶，终于望见一丝火光。

　　火光照耀下。

　　一道石门高逾百丈，将甬道就此掐断！

　　它耸立其间，插入幽森黑暗中，似乎隔绝着两个世界，令人望而生畏。

　　“这，这是地府大门？！”

　　张柬之心脏狂跳，声音都在打颤。

　　没有人回答。

　　狄仁杰脸色冷峻，李元芳同样目不斜视，似乎是在默认。

　　[妙境：血狱]

　　苏瑶反复检查无名古卷，大门前两套巨大的玄甲中，透着比肩七等圆满处士的可怕气息，在四人来临之际，无形的手已推开石门。

　　嗡。

　　石门上绽放异样涟漪，一种诡异的气息扩散开来。

　　四人为之一怔。

　　这是…

　　血？！

　　他们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石门已打开一条细缝，猩红血雾如浪潮袭来，缝隙中尽是血海，如刚刚熄灭的岩浆，还在轻轻涌动。

　　“……”

　　耳畔响起剧烈的心跳，谁也没有说话。

　　这不是地府，而是炼狱！

　　张柬之紧紧攥住狄仁杰小臂，好一阵才缓过神，石门中的血红，终于显露了更多细节。

　　三面尽是石壁，缝隙处皆有血痕。顶上漆黑天渊，悬挂金属锁链，拴着一桩桩透明棺椁，完全不知是何材质；其中原本的活物，早就只剩渣滓…

　　下方的无尽血海中，一颗颗骷髅堆成座小山，与石门齐高，骷髅山上压着玄石圆台，方圆数丈。

　　四人脚下的甬道得以保留，直通那座玄石台。

　　“吓死我了…”

　　张柬之大口呼吸着，本以为要见阎王爷了，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其他人却一动不动。

　　他有些奇怪：“各位怎么了？李元芳，你平时胆不挺大吗，怎么…”

　　话没说完。

　　张柬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幽绿光辉。

　　正向门外缓缓而来！

　　“就是它！”

　　苏瑶双眸大睁，怒斥之际闪入石门，狄仁杰、李元芳蓦然回过神，也立刻冲了进去！

　　[镇灵大仙]

　　[阴仙，血狱护卫之首]

　　阴仙…

　　吸食阴气以求仙道，乃妖异的邪道！寻常阴仙不过装神弄鬼，但镇灵大仙阴气磅礴浓郁，气息强盛比肩六等！

　　“等，等等！”

　　张柬之虽然只有九等，但亡命时刻，速度居然也很快。

　　咕。

　　石门缓缓合上，将无数山精隔绝开来，四人来不及喘息，镇灵大仙已近在咫尺。

　　苏瑶愀然低喝：“我是血狱之主…”

　　镇灵大仙虚浮半空，乍看就如五六岁的稚童，闻声诡异地张开嘴，幽绿的眼球忽然上翻，只剩一片眼白。

　　“不好！”

　　苏瑶美眸圆睁，她的洗脑根本无效！

　　“茫乎忽乎，寂乎寥乎，阴仙之灵也。”

　　狄仁杰口诵祭文，即将吞噬众人的幽绿，竟缓缓缩回，镇灵大仙眼球下转，望着四人诡异地发笑。

　　张柬之头脑发蒙，忽然听到苏瑶大喝：“快，仿造镇灵人的印章！”

　　“啊，啊？”

　　他愣在原地。

　　“那个！”

　　苏瑶素手指向玄石圆台，台上两口棺椁之间，一枚印章于半空沉浮，散发出阴郁的黑气。

　　镇灵人印章，乃血狱主人的凭证。

　　“哦哦，好…”

　　张柬之丹青九等，更是篆刻好手，此时胡乱掏出随身携带的印章、工具，手忙脚乱地篆刻起来。

　　“今也，仆夫樵人，诛茅凿土，结庐乎其上。”

　　狄仁杰才气有限，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镇灵大仙仍旧受到吸引，李元芳长刀出鞘，身形如电冲至它跟前！

　　武者战力极强，以七等搏杀六等，并非不可能，刀刃所及之处，空气都在哀鸣，眼看就要斩下镇灵大仙的首级。

　　当！

　　电光火石间，镇灵大仙出手如电，左臂后伸、食指弯曲，竟将长刀弹了出去。

　　什么？

　　四人大脑中一阵嗡鸣。

　　“嘿嘿嘿…”

　　镇灵大仙张开大嘴，两颗眼珠扯着血管，啪嗒掉了下去！

　　稚童脸蛋挂着诡异笑容，忽然熔化了一般，血肉白骨齐齐爆碎，一颗大好头颅只剩下幽绿。

　　嗡。

　　头顶上万悬棺忽然震动，冥冥中似有无数灵魄，刹那间破棺而出。

　　悼文声戛然而止！

　　包括苏瑶在内。

　　三人眼神空洞，似乎被剥夺了心神。

　　“妖孽！”

　　澎湃光辉汇入刀身，李元芳抽回长刀，蓄力后猛烈爆发，长刀游龙入海，呼吸间已连斩十三刀！

　　当当当。

　　镇灵大仙只剩身躯，双手快得划出幻影，竟防得滴水不漏。

　　“什么？！”

　　李元芳心头大震，他刀法精湛，历来没有对手，方才最强的十三记招式，居然完全无效。

　　一瞬间，他已心如死灰。

　　“命终之人，在中阴中，身如小儿…”

　　念诵声却在此时响起，苏瑶三人猛地回过神，均是大汗淋漓。

　　好厉害的阴仙…

　　[万灵蚀心]

　　那是血狱某种防御。

　　一旦镇灵大仙认定，有人闯入血狱，便会立刻发动万灵蚀心，啃噬闯入者的心神。

　　狄仁杰则瞬间想到，道家超度的经文。

　　果然立刻奏效！

　　“我们不是对手，撤。”苏瑶非常果断。

　　张柬之用力推搡石门，马上哭丧着脸：“可，可这石门…打不开！”

　　血狱可入不可出！

　　“嘿嘿嘿…”

　　镇灵大仙凄冷的阴笑声，在血狱中不断回荡。

　　隆隆。

　　随着阴笑响起，整个血狱不断震颤，玄石圆台上的镇灵人印章，开始涌出成倍的阴郁黑气。

　　四人呼吸一滞！

　　这是镇灵大仙的杀招，借助血狱主人之威，爆发出狂暴的阴浊气。

　　他们将化为骸骨，神魂亦被镇灵大仙奴役！

　　“快，推门…”

　　顾不得其他，苏瑶三人也冲向石门，然而四人爆发全力，石门仍旧纹丝不动。

　　轰！

　　绝望之际，阴浊气骤然爆开，顷刻填满整片血狱。

　　也就在此时。

　　并未停止震颤的血狱，三面石壁轰然碎裂，大山中的万木如有灵智，不断从断裂处插入此间！

　　噗！

　　万木吸纳阴浊气，充斥了整片血狱，并从八方洞穿镇灵大仙，不留丝毫余地。

　　他已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