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两人忽觉后颈一轻,蹈虚而起,缓缓落在丈外,有人在耳边叹道:“不必去,你们还不是他对手。”两人掉过目光,见是花不眠纵身将自己拎回,心头顿时乱成一片。
场中一静,群豪俱是惴惴自危。胡僧两条白眉渐渐竖起,忽又笑道:“耳闻中原口口相传‘行人莫听楼前水,流尽飞花是此声。’老僧南来,处处只见土狗泥豕,今日方瞧得南朝锦绣人物,只是一根独木,何其少也。”
楚落尘与花小小早挤到前头,站到花不眠身后,听胡僧此言,心中不禁又喜又愁。
群豪大怒,齐齐踏前一步,暗想你这妖僧藐视我中原豪杰,大言不惭,放着我数千好汉在此,须容你不得。
花不眠微笑道:“白水黑山间,天人阿修罗。蒙古国师乌力罕,花某也是久仰的。”
群豪闻言一怔,纷纷喝骂,挟枪带棒,半晌方停。乌力罕仰面望天,毫不理会,嘿嘿冷笑。花不眠道:“大师大摇大摆地闯入庆阳,自是谋定而后动,不过你收买了这些江湖宵小,便想将我等聚而歼之,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钟鼎怒道:“花先生跟鞑子客气什么?放手毙了这厮就是了。”
乌力罕面罩寒霜,忽喝道:“好,今日便先拿你这南狗祭我大旗。”
钟鼎深深吸气,手持两把短柄钢斧,立个门户,全身满布功劲,只要那乌力罕一动,自己便要立时出手。忽觉红影一晃,半空里探下一只巨掌,掌泛惨白之色,掌势强盛,直如天外惊雷,轰然而至。钟鼎惊得心胆俱裂,想要纵跃逃命,偏生被巨掌罩定,半步也腾挪不得。钟鼎知道无可抗拒,惨笑一声,只有闭目待死。
忽的一剑从后斜至,剑光纷扬,轻灵曼妙,如流水汩汩,无孔不入,登时将掌力接过。钟鼎浑身一松,着地急滚,狼狈无比。秦庄主抢上扶起,钟鼎捡回一条命,抹去满脸冷汗,颤声道:“这……这是什么邪法?”两人一起瞧去,只见场中掌势剑气盘旋往来,花不眠与乌力罕相斗正急。
群豪为无俦劲气所逼,纷纷后退,眼见场中狂风大起,有如天摧地塌,两人一骑弥漫在沙尘中,不见身形,不明胜负,群豪心下又急又惊。
楚落尘倒持长枪,只觉手心汗出,忽听花小小道:“小楚哥哥,那乌力罕施得是什么掌法?我从来没见爹爹如此拼命打架,不知爹爹……爹爹……”
楚落尘安慰道:“乌力罕关外胡僧,怎及得上令尊神通。”蓦听花不眠一声大喝,声含愤懑之意,他心中一急,绰枪便要抢上,花小小急道:“爹爹不喜欢人相助,别去。”楚落尘顿省,心道:“听说武林好手比斗,最忌的便是别人插手作梗。”当下止步不前。
只听花不眠喝道:“巨灵魔掌!乌力罕,你怎么会‘尘羽洞’魔功?”
乌力罕桀桀怪笑,道:“这个,倒要花先生猜上一猜。”
花不眠笑道:“巨灵魔掌是‘尘羽洞’第一大魔功,当年同道围剿‘尘羽洞’四大天魔,天鹤、木鹤失踪。想来是那天鹤逃到了蒙古大漠,一身魔功被你所学,乌力罕,此功再出,便又要坠入无边魔劫,你再也逃身不得了。”
乌力罕呸了一声,怒道:“什么魔劫不魔劫?胡说八道,嘿嘿,你的听水剑法能破我的巨灵魔掌么?不能破,坠入魔劫的便是你了。”
两人一边舌辩一边激斗不休,群豪尽皆失色。几十年前‘尘羽洞’四大天魔为祸天下,惹来侠义道共诛之,往事尘封已久,岂料今日妖孽魔功再现江湖,却被鞑子国师恃之南征。
楚落尘闻言愕然,想起当日一逃出东厂一号监,便遭‘尘羽洞’遗孽木鹤追截,黄歇中了那牛鼻子一记‘先天锤’,带着伤又中了忍者伏击,致使丧命荒山。转念之间,又想起金珏儿,心中既痛且悲。他往后退开一步,掉过眼光,望望花小小,不料花小小星眸一转,也正瞧了过来,低声道:“小楚哥哥,想起心上人了么?”楚落尘大感狼狈,慌道:“哪有?你这丫头怎么知道?”花小小俏脸发白,垂下头来,两串珠泪忽而坠落,打湿黄衫一角。楚落尘惊道:“你怎么了?”
花小小伸袖抹泪,道:“我爹以前想起我娘时便是这种眼色。”说罢不再吭声,眼望场中。楚落尘闻言,不由思及娘亲,心中又是一悲,忽听战马悲嘶,场中两人一分,乌力罕跳跃落地,身下坐骑直飞出战团,在空中翻转,重重掉下地来。
群豪震天价喝彩,声音未落,蒙古众军汉里忽有人喝道:“南狗鬼嚎什么?”扬刀一指,又喝:“放箭!”从骑挽弓搭箭,弓弦骤响,霎时间,箭如飞蝗,漫空射来。
群豪大乱,挺刀挥剑,拨打飞矢,转眼间便伤损几十人。群豪回过神来,纷纷冲上。岂料蒙古骑射,颇合法度,前骑几十人射罢,退入后阵,后骑向前,羽箭早搭弦上,引弓又发,如此两排人马一轮轮射箭,成一箭阵,箭势凌厉,竟无稍懈。众奸细躲在军马后,见群豪前锋冲至,跃起砍杀,不一时,群豪又折损近百。群豪惊怒,纷纷发射暗器,袖箭、飞蝗石、飞刀,无数暗器激射过去。蒙古军汉取出护身盾牌格挡,只听悲鸣声中,几匹战马中了暗器,前蹄一跪,将骑者颠下马来。后骑冲前,将堕地伤者救了回去。
楚落尘大怒,挺枪跃前,叫道:“小小,随我杀鞑子!”掉头却不见花小小跟来,他纵回道:“小小,你……”
花小小摇头道:“我要守住爹爹。”楚落尘喝道:“好,杀贼杀王,便先收拾这胡僧也好。”他扬声大叫道:“花先生,鞑子毒恶,跟他们不必讲江湖道上规矩,您先歇歇,我来接这厮几招巨灵魔掌。”
花不眠喝道:“小楚退开,他的魔掌你还接不得。”乌力罕狞笑道:“他接不得,你也不成了吧?”双掌微颤,幻起满天磨盘大掌影,每一掌俱凝成实质,经久不散。花不眠剑势运开,隐隐有流水松风之声,剑花纷洒,犹若清流万条,盈而不溢,尽数撞入无数掌影中间。
空中掌影忽散,天色复明,蓦地一只巨掌如巨轮,晃了一晃,将花不眠全身经脉罩定,恍如岳撼山崩,当头压下。
花不眠喝声好,脚下踩在震位,斜走半步,忽到艮位,倒走坎水,将巨掌轻巧避开,喝道:“且看我南楼这一路飞花掌法。”将剑一抛,插入背上剑鞘,双掌轻飘飘使开,便如飞花行空,漫无目的,掌势一落,又如花落流水,浑无痕迹。乌力罕接了一掌,觉得他掌劲玄妙,忽轻忽重,飘忽不定,心下一惊,不由退了一步,又接一掌,又退一步。
花不眠朗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尔其静也,是开碧落。其色清莹,其状冥寞,虽离娄明目兮,未能穷其形;其体浩瀚,其势渺漫,纵夸父逐日兮,不能穷其畔。”吟之未绝,乌力罕连连后退,脸上变色,红了又白。
忽的花不眠左掌一扭,便如风吹落花,竟而转折,击在乌力罕后肩。乌力罕双掌直击,身向前倾,花不眠足下一滑,右掌击落,正中乌力罕“扶突穴”,乌力罕哼也不及哼上一声,委顿在地。
楚落尘、花小小大喜过望,正要喝彩,忽见旁边群豪中三人掠出,六只手掌齐出,直击在花不眠前胸后腰。
花不眠骤不及防,但觉几股巨力涌至,力道怪异,各有不同,他闷哼一声,闪身滑开,喉头一甜,两眼金星乱迸。三人一击得手,提起乌力罕,如风掠走,转瞬已达三丈开外。
情势急转,两人面色一僵,失声惊呼。花小小抢上叫道:“爹爹。”忽听花不眠急道:“小楚呢?叫他莫追。”花小小四下一望,哪还有楚落尘的人影?她摸出一枚“天香地绝丸”塞入花不眠嘴中,惶然道:“小楚哥哥追他们去了,爹,这些是什么人啊?”
花不眠顿足道:“小楚要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