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尘练了半日,浑然忘了光阴流逝,醒来后瞧铜镜受光情状,知道日已偏西,室内清光渐黯。他站起身来,顿觉精神饱满,面色大非往常,瞧黄歇兀自饮酒,手中抓着半只肥鸡,油脂横滴。他嗅得鸡香,登时腹中肚中咕咕乱叫,急道:“恁般独吞?给我留个鸡屁股也好。”黄歇嘴巴不停,哼哼唧唧道:“饿不死你这小馋鬼,跟着老子,总归有你的吃食。”
两人酒饭罢,楚落尘又坐地练功,但觉太微奇脉处真气渐渐涓流,流经处炙气如猫爪挠痒,不禁惊喜交迸,越发练得紧了。
再度醒转,东方渐白,晨光清淡,在乾位铜镜上流转闪烁,众镜受光反照,室内渐亮。他揉眼站起,虽然一夜用功,但因真气盈转,竟然不觉疲累。黄歇瞧他一眼,忽地掌影一闪,一掌击在他胸下三寸,楚落尘不懂避御法门,顿时中掌,但他练了一日夜内力,得“六气化玉丸”隐伏的药力催发,太微奇脉初通,外力一袭,啊的一声,身形自然后仰,内劲流转,胸肌抽搐,把那一掌力道化去大半,蓦觉胸间一痛,他脚下一滑,踉跄跌地,不由怒道:“干什么?老馋猫。”
黄歇眉目一张,笑道:“可以去了,今日是不怕打了。”楚落尘一怔,方知黄歇是在举掌相试自己,心头一暖,虽则这一掌直击得内腑隐隐作痛,眉间也露出欣然之色,爬起身道:“这便行了么?”黄歇侧眼望他,久久也不说一句话。楚落尘被他瞧得如芒在背,诧声道:“我又不是一条鱼,老馋猫盯着我作甚?”黄歇双眉一皱,笑骂道:“好个惫懒小子。你这小馋鬼豁达大度,练这一路内劲自是合适不过,须知这‘伏藏五帝功’深蕴天地五行变化,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其神谓之五帝。便是这路内功来源。这‘伏藏五帝功’化气为物,五气为万用,的是神机归藏,只是这相生相克……生克法门……”话犹未竟,摇头叹息。
楚落尘听到后面,满头雾水,忍不住道:“我练得便是‘伏藏五帝功’么?什么生克法门?你自己还未弄懂么?”黄歇捋须沉吟,欲言又止,半晌方道:“金生水克木,水生木克火,木生火克土,火生土克金,土生金又克水。这五帝化生,内劲生生不息,内气又互为克制,方能天人合一,纵横天下。”
楚落尘惊喜交迸,失声道:“你说我练好这内功便能洗清冤屈,天下无敌?”
黄歇失笑道:“哪有恁般轻易!你初通太微奇脉,还要打通紫微、天市两脉,伏藏土帝内劲方算小成;再修青龙七脉,练好伏藏木帝内劲;再通白虎七脉,练成伏藏金帝;依次再打通朱雀﹑玄武七脉,练成伏藏火帝﹑伏藏水帝。五劲俱全,‘伏藏五帝功’才算有成。”
楚落尘大大皱眉,心中一冷,暗忖这般一脉一脉练起,要练完三十一脉,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怕是老死狱中,还不能成。陡然间面上一白,大为泄气。
黄歇睨他一眼,忽地呵呵直笑,道:“你打通伏藏土帝三脉,别人打你,便伤不得你内腑筋骨,这挨打功练好便可以了,老子又没说要教你‘伏藏五帝功’,你这般热切于心作甚?”
楚落尘不料他嘴上说得热闹,最终却不愿教,一时间恰如遭了霜打的茄子,蔫了,心中一沉,面上怔忡不定,嗫嚅道:“老馋猫为甚不愿教我?你要恁地才教?”黄歇笑道:“不是我不愿教,只因这中间有个难处……”话犹未了,忽而面色微变,道:“狗太监又提你来啦。”
楚落尘凝神一听,却无所闻,正要说话,石门嘎的一声大开,“昆仑双奇”一前一后走入,他正自诧异黄歇耳力通神,蓦觉手腕一痛,已吃展老大扣住,跌跌撞撞被拖到外间。
这次却是霍文柄亲自提审,沈家两兄弟持鞭侍立,霍文柄话没问上两句,便喝声打。沈家兄弟一人把楚落尘按到在一张条凳上,一人挥鞭击落,激起呼呼风响。楚落尘一个念头尚未转完,肩头忽疼,这一下刺痛入骨,实是难当。他暗自咬牙,当下闭目默运心法,运转内气,但觉一丝暖流渐从丹田生发,在太微奇脉处缓缓游走。
他心中一喜,催动内力,那丝真气若流珠滚滚,胸中暖意沛然。隐约只听得鞭声啪啪直响,真气不住流转,自然把鞭劲卸去,身上已然不再痛楚难忍,过得良久,真气使足,痛感渐微,胸中犹如碧海绿波,又如长空满月,圆圆融融,澄清一片。
沈家兄弟每人打足四十鞭,收鞭退下。放在以往,楚落尘早已晕厥几番了,但今遭却见他瞑目静神,一丝呻吟也无,又是诧异又感无趣,不由面面相觑,做声不得。那霍文柄却怕是打傻了他,瞧这情形,笃定楚落尘身负重伤,暗忖这臭小子犟驴一般脾气,打得这般死去活来,兀自掩饰忍受。欲要别换酷刑,又惧他身子虚弱,性命难保,不由白眉竖起,闷哼一声,忿忿径自去了。
沈家兄弟架着楚落尘丢进地牢,便即退出。楚落尘待石门一关,一骨碌爬起,理了理褴褛衣衫,缓缓走近黄歇身前。
黄歇正在低头饮酒,一口酒含在口中,斜眼一睨,舍不得咽下,直待品味再三,蹙眉不舍,吞下肚去,方开口笑道:“小馋鬼,这一回可安生了?”楚落尘怔忪半晌,方道:“这内功确有些奇处,打了不太痛啦。”
黄歇呵呵一笑,道:“你这小馋鬼练得这般快,一是性子平和冲淡,适于这路奇功;二是得那‘六气化玉丸’助力,伐毛洗髓,神妙不凡;三是边练边被人击打,逼得你激发潜力,运气抗拒,这便如一个人练了一套拳法,自思自练,不知深浅,若是即时有人喂招,进境便快一般。小馋鬼绝处逢生,倒也不错。嘿嘿,伏藏土帝内劲还剩下紫微、天市两脉尚未打通,今晚便练天市奇脉吧?三脉俱通,便有厚土功劲护体,抗得住百般击打了。”
楚落尘听得点头,转念又想:“这老馋猫有恁样奇功却来藏珍,不愿全教,而今且练了这三脉再说。”一念及此,便也不提起他先前不肯教授“伏藏五帝功”的话头,当下吃了一些食物,随即催着黄歇传授天市奇脉练法。
黄歇细细讲解诸般真气运转法门,以指力刺穴,助他练功。他通了太微奇脉,体内犹如获得了一点水头,此时续练天市奇脉,便如水头点点成流,水声铮淙,渐泛清波,只觉内力渐趋充沛,不复先前纤弱断续之象。心下暗暗欢喜,越发勤练不暇。他练得入神,浑然忘了光阴流逝,醒转时晨光初照,满室清辉,又是早晨。
黄歇已替他留了酒食,正在倚壁休憩。楚落尘虽然一日夜未曾进食,但因真气充盈,以至于口舌生津,竟然不觉饥渴。
当天又被提审拷打,用刑越发毒辣,楚落尘运发内力,却只感些微痛楚,回到地牢后又勤练不迭。如此十余日过去,他三脉俱通,伏藏土帝内劲连成一片,胸间真气恰如春水盈盈,念头一起,内气便生,心头登时便有厚土横寰,身躯壮大,岿然隆起之感。每次运功,便生恁般异象,初时又惊又怕,异象次数多了,也便习以为常。此时东厂太监用刑,对他已然无用。
众太监眼见刑具花样百出,他却不曾受伤,更别谈毙命。每次拖出毒打,安之若素,不见喊爹叫娘,反而更见精神,都不禁惊异交迸,俱是一般心思,暗忖这小厨子野狗般贱,打得久了,倒惯出一身惫懒模样了。如此一来,三大副统领俱各无法可想,渐渐懈怠,往往几日方提他出来打上一次,对那司礼监副掌印的官帽儿便也瞧得淡了,三人相互牵制,互斗心机,只不教别人得了便宜去。
这一日,楚落尘在狱中练了一遍伏藏土帝内劲,只觉周身突兀庞大起来,宛如原野漠漠,一望无边,又如高原隆起,险峻峥嵘。气机流动中,说不尽的诸般异象。他越练越怕,惊疑不定,猛地歇手,站了起来,忽觉头脑晕眩,胸口气血翻涌,浑身僵直,一跤坐到。蓦觉人影一花,一只手掌贴上胸口“巨阙穴”,跟着一股热流渡进,那热流四下游走,助他扶正胡奔乱窜的真气。盏茶时间过去,他周身渐觉舒坦,顿复融融暖意,啊的一声站起身来,笑道:“谢谢你啦,老馋猫。”
黄歇已然回到石桌旁坐下,哼声道:“练气最忌惊扰打断,你这小馋鬼功力尚浅,还救得回来。若是再练几年,这般说停便停,立时便要大祸临头,轻者瘫痪当场,重者爆裂湮灭,叫人没处寻尸去。”楚落尘吐舌做个鬼脸,笑道:“恁般厉害么?我每次练功,便生出异象,感觉自己是厚土山岳,正在增厚升高,四下蔓延伸展,可吓人了?”黄歇嘿然道:“有甚稀罕处?没有此等异象,如何叫做伏藏土帝内气?‘伏藏五帝功’每修一种劲力都要生出不同异象,天人化物,生生不息,方具偌大威能。小馋鬼井蛙望天,如何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