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柄咳声道:“楚公子,以往是咱们猪油蒙心,对你不住,你大人大量,原宥则个,救咱一救,咱家回京,定当上奏万岁爷,查清此案原委真凶,还公子清白。”白骖怒道:“二哥,咱们何等身份,要这小子轻饶性命?没的叫人笑掉大牙。”田义道:“不是这等说,你我都知这人含冤,现下他不杀咱们,大家化敌为友,岂不两便……”还要再说,一浪打来,身子忽然旋转,埋首水中,咕嘟嘟直喝江水。
楚落尘回头冷笑道:“别争了,省些气力吧,我是不会救的。”蹬水游开,四望找寻金珏儿与花家父女。
月入黑云,水雾升腾,锦衣卫目不及远,只是四下放箭。蓦地白骖惨叫,声转嘶哑,接着霍文柄闷哼一声,两人一起中箭,尽皆咒骂李如桢不已。远处有人大叫道:“在那边,放箭,看他们往哪里跑?”霎时间羽箭齐至,轰然巨响,一炮击来,在近处炸起冲天骇浪,眼见再轰得两炮,三统领欲避无计,皆要化为飞灰。田义惨呼:“楚公子……”
楚落尘暗叹一口气,折身游回,摸到缆绳,将三人再系牢些,趁着夜黑,牵着奋力游向江边。田义、霍文柄齐声道:“公子大德,当真没齿不忘。”楚落尘哼了一声,只是手脚不停,发力游动。
又有几发炮弹不偏不倚落在原处,水浪腾涌,三统领恰恰被牵扯避开,只惊得心胆俱碎。
楚落尘好不易游到江边,将三人扯上滩头,只觉浑身一软,再无半分气力,倒在礁石边呼呼喘气。他半晌喘息已定,坐起略略包扎了背后箭伤,手臂碰到怀中那幅《罗浮花气图》,哎呀一声,心中砰砰乱跳,心道:“在江水中泡了这半夜,可别把图浸坏了。”他上次在铁雁集中毒昏迷,井中避难,图就泡过水,幸好油布层层包裹,完好无事,只是这次是在江水激流中冲荡,情势又自不同。他摸出油布包一瞧,见密图依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依旧贴身放好。
忽听江上锦衣卫乱喊,忙循声张望,见江雾正浓,水声澎湃,大船隐隐约约顺流远去。
他呆了一呆,牵挂金珏儿和花家父女,心下焦急,纵目四望,不住低唤,四下惟余水浪拍岸,流风夜雾,哪有人影?
他跌跌撞撞走了回来,睨了三人一眼,叱道:‘都是你这三个,三个恶人,珏儿如遭不幸,我……我……”声转哽咽,半晌说不下去。
三人皆眼露惶恐羞惭,霍文柄强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莫急,此番公子救了咱家,咱们东厂自然再也不与公子为敌。”田义道:“正是,公子前程远大,何处没有芳草……花朵般姑娘为伴,不必焦躁伤心。”楚落尘怒道:“放屁!我岂是那等猪狗不如之辈。”田义暗道糟糕,忙道:“是,是,我放屁,你就当我是一个屁,轻轻放了吧。”楚落尘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将缆绳几下扯断,又替几人拔下箭簇,撕下衣襟裹伤。三人咕咚倒地。
楚落尘见三人气色衰败,伏地不动,皱皱眉,俯身解穴,焉知花不眠点穴手法另有一功,极为曼妙,他连换五种北山手法,拂揉点切,解了半响,依然毫无动静,不由双目一黯,满脸迷茫讶异。岂知三人心中惊讶更远胜于他,这三人眼见他解穴手段精深微妙,层出不穷,见所未见,嘴上不说,心中皆惊。
楚落尘好胜心起,心道:“花先生点穴巧妙,我所不及,难道我便不会强攻冲开?”他盘膝坐下,将三人摆成一线,头脚相连,接着两掌按住田义足心涌泉,随即运功,以木帝真气攻去。
他此时土木金真气已有小成,一路遇敌,连番接战,真气运使频繁,自然一唤便至,只不过他未通五气,不到生死境地,真气盈缩转化,互为相克,运使之中不见诸般妙用大能。但饶是如此,伏藏五帝功毕竟是先天神通,通天下一气,所谓道法自然,循道而长,花不眠点穴手法虽妙,伏藏真气一攻,顿时如汤泼雪。
不一时,忽听楚落尘张口吐气,喘息道:“好了,解开了,三位请起。”
三人挣起,挥手踢腿,尽皆大喜。
田义呲牙怪笑道:“楚公子好武艺,今朝你救了咱家,咱家自会求大哥撤了你的案子。”
楚落尘淡淡道:“李府血案是北山白鸥天做下的,我正要去寻他晦气呢。”
田义陪笑道:“什么白鸥天,遇上了你楚少侠还不是乖乖就范,咱们兄弟回转京城,等着你擒凶杀贼的好消息。”
楚落尘哼声道:“三位可还想做那司礼监副掌印?”他陷身东厂,眼前这三大统领尔虞我诈,你争我抢,逼他屈招,好做那钦点司礼监副掌印太监,此刻想起,心下犹自愤怒。
三人互瞧一眼,讪讪道:“不敢,不敢!楚公子大德大量,宽宥则个。”
楚落尘失笑道:“你们东厂作恶多端,我今天反救了你们一命,也不知对于朝廷百姓是福是祸。要是此刻再行下手,不是好汉勾当。你们别嘴上抹油肚中暗骂,世间本来是报应昭昭,一报还一报的,恶深祸亦深,我只盼各位从此多行善事,休贪富贵,休昧良心。”
三人不禁低下头来,瞧着自己脚尖,面上略有惭意。
楚落尘道:“你们去吧,咱们前仇一笔勾销,此后是敌是友,也由得你们。”四望一眼,忽又哈哈大笑,扬长去了。
三人眼望楚落尘背影,背上冷汗流下,齐声道:“岂敢,岂敢。
江风振耳,月出浓云,雾气溟濛,夜露沾衣。
楚落尘耳听身后三大东厂统领脚步远去,不由想起三宝楼酷刑熬命的日子,豪气一消,暗叹一口气,沿着江畔,跟着水流行去。
走了一程,不见人影,暗道:“花不眠是南楼主人,身负当世绝学,想必能保住花小小无恙,珏儿却叫人焦心,结伴这么久,也没问过她会不会水,这等大险,她一个娇弱公主也不知能否逃得性命?早知如此,在那桅杆上,我便该和她守在一处,唉,我怎会如此大意?”
他又悔又痛,眼望大江对岸,但见雾霭弥漫,一眼望不到边,又想:“兴许顺流漂到对岸了,不知是否落入了那李如桢的毒手?”他心下思索解救之道,暗忖道:“又无船过江搜寻,当前之计,还是先去庆阳,再做打算。侥天之幸,她若逃得活命,自会赶来。”心念及此,便走上江堤,逶迤而去。
行出十里,天已大亮,江堤忽断,眼前一座高山突起,江水在山崖下激荡翻滚。他没奈何,一步步爬上岭去。行到半山,忽见松阴竹影,团团抱着一座古庙,他正觉疲累,心中不觉欢喜,方欲纵步入庙歇息,蓦地林中一阵狂风,松竹低偃,山石飞扬,一物大吼,如天摧地塌,顷刻而至。
楚落尘吃了一惊,急忙看时,却见一头黑斑猛虎奔将出来。那虎眼露凶光,前蹄钢爪伏地一按,铁尾一剪,楚落尘只觉眼前一花,那虎纵起半空,已然扑飞过来。
楚落尘失声惊呼,踉跄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那虎扑空,再吼一声,复又扬爪扑至。楚落尘但觉劲风扑面,避无可避,背脊就势着地,左掌无声无息,奋力击中虎头。
那虎一滚,吃痛不过,翻身又起,毛发尽竖,张开血盆大口,掉头拦腰咬来。
楚落尘此时势尽,伏地急滚,滚到虎腹之下,右拳击出,正打在黑虎松软肚腹,那虎被击得飞起五尺有余,五脏俱裂,重重跌在楚落尘身畔,口中低嘶,再也无法起身,一阵腥热之气兀自扑鼻而来,冲人欲呕。
楚落尘怕它不死,跃起又补两掌,见那虎瘫软在地,耳目鼻孔迸出腥血,他只觉四肢百骸都欲散开,坐地呼呼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