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地处陕甘宁交会要冲,隶属陕西布政司,拒挡西北来犯之敌,咽喉要冲所在,自来便是用兵之地。
这一日庆阳东山之巅热闹非凡,山顶一大块草坪上搭起一圈四方木棚,摆满板桌长凳,江湖豪士一拨拨来到,执事人等忙得脚不点地。
朝北木棚中,二十余人围桌而饮,俱是各门各派的首脑人物。一个虬髯老者望望天色,皱眉道:“北山白鸥天是月初递的帖子,南楼花家是上月初七接的帖,照理两边早该动身了,怎么还不见人来。”
身边一个白面微须文士笑道:“吕大侠莫急,北山南楼来了最好,便是没来,放着此处几千豪杰,何惧蒙古鞑子,那伯拜、杨应龙也没生得三头六臂,怕他何来?”
虬髯老者便是群英会召集人,陕甘大侠吕秋心,他闻言笑笑,道:“古掌门久居昆仑,不知鞑子厉害,自古蒙古铁骑冠于天下,叛军兵势又盛,不可轻敌啊。”
又一个红脸大汉忽道:“鞑子叛军固然凶横残暴,朝廷中也没好人,依我看,让他们鼠蛇相斗最好,倒叫咱们看场好戏。”
吕秋心剑眉一扬,沉声道:“路兄说哪里话来?咱们在江湖上成名露脸,为的是侠义二字,朝廷不行正道,百姓却是何辜,遭此兵火离乱?咱们为这天下苍生,救民倒悬,只在心安,路兄忝为黑水帮帮主,这个大关节上可万万迷糊不得。朝廷再不行正道,自没甚好下场。”
棚中众掌门闻言连连点头,黑水帮帮主路盾面上惭色闪过,不再说话,低了头只顾喝酒。
昆仑派掌门古青衣手敲酒碗,朗声歌道:“三关父老且挥涕,当代应多卫霍俦。都护时能练士卒,还念严冬穷到骨。胡骑又从西北来,停鞭几为苍生哀。”他满怀激愤,不觉运上真气,歌声苍凉,远远传了出去。偌大草坪忽的一静,数千豪杰望将过来,侧耳而听。
北棚中众掌门拊掌赞叹,昔日在茅店中与楚落尘不期而遇的钟鼎、秦庄主、宋堡主等辈更是叫得震天价响。吕秋心目光四转,大笑道:“古掌门唱得好曲,叫人止不住热血奋发,好个停鞭几为苍生哀!”古青衣笑道:“这是嘉靖年间谢榛所作,古某不敢掠美,那谢榛一生喜爱交游,任侠仗义,终生不仕,正是我辈人物。”
众掌门称是,古青衣忽见角落一白眉老僧眼露异色,便道:“龙树大师有何话说?”龙树老僧双手垂膝,欲言又止,龙树背后一中年僧人接口笑道:“我师兄是想说时辰已到,北山南楼人物迟迟未来,还是不等了吧?”古青衣皱了皱眉,暗忖道:“龙树恁地闭口不言,倒要师弟龙果接话?他大金刚门门规甚严,怎会有如此怪状?”内心隐隐觉得有甚不对,但不对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吕秋心却似另有所思,望着远方,笑道:“一年前,老夫游历江南,伸手管了一桩不平事,中了敌手一枚暴雨梨花针 ……”众掌门惊道:“暴雨梨花针?那不是武林十大歹毒暗器中名列首位的么?勾魂游蜂那厮还没死?”
吕秋心笑道:“好叫各位得知,勾魂游蜂不幸遇上了南楼主人,游蜂顿成死蜂了。”众掌门顿时松了口气,十人中倒有九人,举杯一饮而尽。
吕秋心续道:“便是那次,花不眠救了我这条老命。承蒙不弃,与他一夜清谈,那时他便预见到武林大乱将至,为之忧心忡忡。唉,不瞒诸位说,老夫平生向来极少许人,但对花先生是打心眼里钦服。今日先生误了时辰,定是途中又在伸手主持正义了。”
古青衣笑道:“吕兄行得是正道,自然处处逢凶化吉,行了,时辰不早,开始吧。”
吕秋心点点头,跳上棚前木台,举手一压,满场登时静了下来。他眼望台下黑压压人头攒拥,心中一热,暗想:“有这许多热血豪杰,大事岂有不成之理?以此地数千豪强,裹万里之粮,完全可对十万之军,哼,胡马枭贼算得什么?”他定了定神,抱拳扬声道:“各位远来赴会,老夫铭感在心。天下太平已久,西北西南久静思动,又自攻城掠民,蒙古鞑子兴兵五十万,进犯中原,眼看战火连天,百姓流亡,死伤无数,鞑子窥我万里江山,可眼馋的紧了。”
群豪屏息静听,手中渐渐汗湿。
吕秋心大声道:“他们烧我房屋,杀我黎民,奸我姊妹,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哀声遍野,此刻兵锋已到城外百里。咱们虽是布衣草莽,却也是大汉子孙,满腔都是热血,大伙儿说,容得容不得?”
台下千人眼眶齐湿,握拳齐呼:“决计容不得!杀鞑子!杀内奸叛贼!”声浪如洪,响彻干云。
吕秋心厉喝道:“好汉子!众家兄弟锥指泣血,以盟我心!抬过来!”蓦地十六条大汉抬来四口巨缸,顿在台前,缸中满盛烈酒。吕秋心怒目喝道:“刀来!”左右递过一把牛耳尖刀,吕秋心刺指滴血,滴在几口缸内。众掌门依次解腕刺血,接着群豪涌上歃血。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花某来迟,叫诸位朋友久等了,谢罪,谢罪。”声音初时尚在数里开外,待到说完,群豪眼前一花,台前已多了几人。
吕秋心大喜,抢前向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行礼,笑道:“花先生,您可算来了!我说呢,南楼缺席,咱们这群英会岂不少了光彩。”
群豪听了,都是一惊,无数双眼望了过来,心中都想:“行人莫听楼前水,流尽飞花是此声。南楼偌大名头,原来主人便是这般一个穷书生!”
花不眠微微一笑,道:“吕兄辛苦了,有了吕兄,有了在场诸位英雄,这群英盟便是一等一的英雄盟会,直叫鞑子叛贼胆寒。”
群豪心下大快,对这南楼主人顿时心生好感。
花不眠与各掌门一一见礼,指着身边一个少女道:“这是小女花小小,小小,见过在场前辈英雄。”花小小抿嘴一笑,怯生生团团拜了下去,娇声道:“小小见过各位爷爷、伯伯叔叔。”
群豪一乐,心道:“这等一个面团捏成的人儿,花不眠带来作甚?难不成小姑娘还会仙术么?”
花不眠忽而拎过一人,重重一摔,道:“此人是锦衣卫统领李如桢,在汾水率炮舰轰击花某座船,被我抓来,可怜我刚结识的两个小友遭了毒手,落水无踪,当真叫人思之伤怀。”
群豪又惊又奇,万料不到他竟将朝廷大员抓了过来,李成梁久为国家干城,群豪都有所闻,这人是李成梁第三子,李家势力正炙,眼下花不眠抓的是别人也还罢了,偏偏抓得是李家人,却不似手捧热芋头,吃又咽不得,丢又不舍得?有些胆小怕事的齐齐后退了几步。
吕秋心走前一步,忍不住道:“花先生抓了这人,怎生善后?”
花不眠笑道:“无妨,在路上,李统领已信誓旦旦,愿助我等豪举,说来咱们聚义乃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他正好随水推舟,以此向皇帝邀功请赏。”袍袖轻挥,隔空解开李如桢身上穴道,又道:“是不是啊,李统领?”
李如桢委顿半晌,方才爬起,抱拳行个四方揖,颤声道:“正是,花大侠高义,本官……在下出生将门,也非偷生之士,这个,愿附骥尾,随诸位共襄义举,上报朝廷下安黎民。”
群豪惊喜交迸,有人道:“有锦衣卫襄助,这可好得很啦。”又有人道:“索性叫他也歃血盟誓,结伙上阵厮杀。”另有人道:“咱们干咱们的,要他入伙干甚?锦衣卫中有什么好东西了?没的失了咱的雄风豪气。”随即几十人高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