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么，你都看见了，那两老道士都出手了，看来是在打探鬼族的底细，就不晓得你们皇帝什么时候下定了决心，召集了千万佛道修行，然后定然还是要将这南边的鬼族收拾了的。”

　　“你们人族常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无尘子晓得人族习性，若是开国时候，兵强马壮或者还能下定决心。

　　如今么，那皇帝病恹恹的，佛道两大势力连大明国境内的妖邪鬼物，都还没能收拾完，超度法事都应付不过来，轻轻松松就有无穷功德，如何会贸然起兵戈争端，冒着身死鬼物之手的风险，来取那么一点微薄功德？

　　那两个皇家供奉，约莫也是怕皇位更替之后龙气不稳，这才来做个防备。

　　这言语，无尘子晓得便是，但不可以告知狐族。

　　故而无尘子只是摇头。

　　胡八姑也懒得管这天下大势，只关心自己这千福山一窝狐狸。

　　“能够不起争端，也是好的。我们就在这儿好生修行，朝吞紫气，夜取月华，早早成了大妖，破境成了真妖，然后将这千福山一卷，优哉游哉去了我妖界，当个老祖，不是欢喜，何必在这末法地方踟蹰争夺？”

　　“如今，该显化的大道，也显化过了。”

　　“剩下的，只是一点衰败寂灭之道了，你我参悟了，也无甚用处。”

　　“人道玄黄功德，于我妖族用处不大的，至少在妖界没啥用处，也就在幽冥鬼界那儿还有些用处，免得被那些鬼差鬼吏阎王给镇压了，麻烦！”

　　胡二娘、胡三姑齐齐点头：“却是如此！”

　　“八姑加紧修行，早日成了真妖，我千福山上下便进可攻退可守，便是那人鬼争端再起，也没人敢来招惹我千福山。”

　　“便是末法灾劫到了，我们也可随时破界而去！”

　　“对对，比如今还要到幽冥界转一圈好多了。”

　　“若是以今日模样去了幽冥界，八姑你还好，能全身而退，不会被牵连镇压，我们三个姐妹，怕是要被那鬼差折腾了，所以还是干脆别去什么幽冥界了，直接去妖界，寻老祖解决不是正好？”

　　一旁的十几只小狐狸只晓得自家老祖在争议个要紧事情，但对于那人鬼争端，破境破界什么的，实在是不了解，只迷迷糊糊跟着点脑袋，看来实在是欢喜，连无尘子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抚摸一番了。

　　至于小黑，此刻只盯着前头两个鬼狐，嘴巴张得老大，那口水都快要流到地上了。

　　见此，无尘子暗暗唾骂了一句：没出息！

　　也是今日胡八姑回家，心情好，不然这小黑狗早被胡八姑一顿爆锤，呜呜呜叫着都不晓得跑哪去了。

　　胡八姑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大姐在山上如何？”

　　胡二娘接道：“还不是老样子？”

　　“大姐一直都想早些破境，如今还在闭关，可惜这山上的灵气实在是糟糕，比不得当年那般五行阴阳，泾渭分明却又充盈得很。”

　　“大姐如今，修行艰难，闭关了大半年，一点进步都没有。”

　　“我们姐妹四个，如今也就看大姐还有没有机会破境，不过如今八姑你有了这么俊俏的一个小郎君了，想来也有机会破境了。”

　　“对对，就等八姑你成了真妖，将我们满山老小带走，就算不去妖界，至少也要寻个灵气充盈地方，再继续修行。”

　　三只妖精又一阵嘀咕，两边的鬼狐偶尔伸展一下三只尾巴，将一群跟在后头有样学样的小狐狸给扇飞了出去，却半点愧疚模样也没见着。

　　那些小狐狸半点伤损也没有，可见已经习惯了。

　　无尘子也乐得一身清爽。

　　这地方或者不是什么灵山妙地，甚至弥漫在山上山下的灵气，都有几分驳杂，火气暗藏，煞气暗涌，但这气氛实在是好，尤其是一群好奇的小狐狸跟着跑前跑后的，跟自家那小黑伸长脖子较劲的模样，实在是喜人。

　　偶尔自家小黑还被熟悉了的小狐妖给欺负得嗷嗷叫。

　　一群妖精顺着山道蜿蜒，在焦黑一片的小径上一点点往山上蹭，等过了个把时辰，日头都已经落在千福山西边的狐狸尾巴位置了，诸人这才到了千福山东头，那狐狸肩部位置。

　　一步移上去，无尘子眼前豁然开朗。

　　有个三十四丈的台子。

　　十分平坦。

　　放眼望去，周遭百十里，蜿蜒风景，全数在脚下。

　　人在台子边缘，似乎一步踏出，便可凌云飞天了。

　　台子里头，便是一处山洞，洞口约莫一丈大小，门口有六只狐狸，做人形，手中拿着黑漆漆的桃木剑，正聚精会神看着一群抬着箱子爬得气喘吁吁的小狐狸，眼中的溺爱慈祥，怎么都掩盖不住。

　　至于后头冒出头来的无尘子，那六只狐狸只是看了看，便转过眼神去了，却是对无尘子半点也不好奇。

　　这地头，稍稍运转法眼，非但远处可见，将山下那地方也可以看清楚的，当年人鬼大战时候，也有不少仙风道骨的道士，被一群鬼物追得狼狈逃命的模样，这群狐狸在山上可是看了不少笑话。

　　如今无尘子不过是个人仙修为道士，也引不起几个同样是灵境修为的狐狸关注。

　　还有二十多个小狐狸，听了动静，个个人立而起，眨巴眨巴眼睛，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四个箱子，然后又将眼光移到无尘子身上，却是想看看这位老爷是如何将自家八姑奶奶给拿下了的。

　　——要知道，当年鬼族那儿可是有个鬼王上门求亲的，只是自家八姑奶奶看不上，跟那鬼王打了一场，将那鬼王给打走了。

　　如今自家八姑奶奶，可是屁颠屁颠跑下山去，专门找了这么个小道士上门。

　　一群不过是入道境界的小狐狸还没炼化口中横骨，也不会言语，打不妨碍其嘤嘤嘤叫唤着，各自议论这位姑老爷的相貌修为。

　　无尘子听不懂那此起彼伏高低不平的嘤嘤嘤声音，但看胡八姑眼色，便晓得里头有几个说的怕不是很么好话。

　　果然，胡八姑恼火了，一跺脚，身上妖气一动，化作五个三尺大小的巴掌，随着其心思一动，将五只眼看情形不对就要撺掇出去的狐狸一巴掌拍了下去。

　　啪啪啪！

　　好一顿巴掌声音，甚至都压过了这山头呼呼风声。

　　有十来个小狐狸眼珠子一转，立即将身子矮了几分，躲在余下一群也是噤若寒蝉的狐狸里头，生怕八姑奶奶也留意到了自己。

　　等胡八姑哼哼冷哼了两声，收回了妖气，那五只小狐狸已经如被抽了骨头一般，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旁边一群狐狸也都是幸灾乐祸地看了片刻，各自急吼吼跑去将胡八姑的四个箱子往山洞里头抬了。

　　又有几只小狐狸，颇为贴心靠拢而来，将胡八姑与无尘子身上的包裹接了过去，吭哧吭哧入了一旁的小山洞，想来是给二人布置房间去了。

　　胡八姑暗自庆幸无尘子听不懂小狐狸的话，将几个胡言乱语的小家伙收拾了一通，这才板起脸，道：“一个二个的，都不晓得收敛一点。”

　　“以后要谨言慎行，免得在山下招惹了那些不开眼的道士，又认不得你们是我千福山的狐狸，一巴掌将你们给拍死了，姑奶奶想找人报仇都办不到。”

　　一群小狐狸立即换了副恭敬模样，拱手受教。

　　胡八姑也不过是过过嘴瘾，一帮小狐狸都服了，其也懒得废话，只吩咐下去，让一帮小狐狸将洞里的瓜果端上来，又学了以前山下的村民一般，将山下的野鸡抓了来，用火烤了，准备招待无尘子这位客人。

　　无尘子却连连摇头，只说山里的瓜果便足够了。

　　毕竟如今已经是人仙了，虽还办不到吞吐云气便能不死，但以灵气辅助，再稍稍吃些山果，确实撑得下去。

　　至于百江郡的伙食为何依旧如此好，更多的原因还是无尘子放不下口舌之欲。

　　胡八姑也是，每日少了鸡鸭鱼肉，都要叫唤的。

　　一群小狐狸看自家老祖发话了，如何敢理会姑老爷的客气，只鸟兽奔散，下山的下山，烤火的烤火，各自准备取了。

　　三只老狐狸，还有一个道士，便入了那山洞。

　　两个鬼狐是准备听胡八姑说说山下的事情，增长些人间见识。

　　胡八姑有心炫耀，一坐下来，便开始各种说道。

　　无尘子是初来乍到，对这山上山下还不熟悉，不敢随意走动。

　　还是跟着胡八姑安稳些。

　　那山洞，外头看来黑漆漆的，隐约有连绵不绝的地脉阴气流淌出来，一点腥臭刺鼻味道冒出来，好在无尘子能够忍受。等入内了，无尘子便见得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个丈多高，十来丈深的一个宽敞山洞，照得明亮无比，与外头日头下虽差了些，但比凡俗那油灯照耀，又要明亮许多。

　　洞内左右那石壁，也被雕刻得整整齐齐，上面有千百个妖异文字，每一个都闪闪发光，其上有微薄却连绵不绝的地脉阴气涌出来，将这山洞内的气温都压下了些许。

　　对着门的正中位置，便是四个石头雕刻的椅子，简简单单，但看痕迹，已经是好些年了，黑漆漆的，沾染许多毛发在其上。

　　左右两边也有三十八张椅子，紧靠石壁，也是多年的古物了，其上都有些斑驳痕迹，很像是被外头那些懵懂狐狸给啃出来的。

　　这虽是个山洞，但看来看去，多少有些人味了，至少比前头遇着的那些，动辄屠村灭门的鬼物好多了。

　　三只狐狸入洞，取了上座，各自坐下，又让一群小狐狸取了那山里的瓜果进来，这才开始絮絮叨叨，追着胡八姑打探下山之后的事情。

　　胡八姑也乐得让无尘子晓得一下这姻缘所来不易，便又从曾家庄开始说了。

　　当时胡八姑在曾家庄换取了人身，洗净前尘，在两位姐姐的护持下，小心翼翼回了这千福山，在山上每日吞吐灵气，让肉身跟魂魄适应，又一点点追回以前的修为，足足两年时间，才终于是恢复了灵境的修行。

　　然后胡八姑也怕事情拖久了，生出变化，便从千福山下山，一路慢悠悠晃荡，终于到了百江郡，一边寻找无尘子，一边寻了故人。

　　那故人是谁，两只鬼狐都了然模样，但无尘子却不晓得。

　　好奇，想要打听。

　　胡八姑对无尘子的面色视若无睹，又说后来事情。

　　在百江郡看了不少人族的欢喜事情，其终于找到无尘子，之后便是跟着无尘子东奔西走。

　　之后，便是京城之行了。

　　胡八姑将一路事情说得绘声绘色，那边两个狐狸也听得聚精会神，连三只尾巴都不摇了，只恨不得自己也亲自跟着跑一趟，看看这天下风光，体会一下人世繁华。

　　可惜，无尘子晓得那两个老狐狸要护卫千福山，将外头那些觊觎心思给压下去，还有这山上二三十只年岁幼小修为低微的狐狸，也要照顾。

　　老祖名号好听，但要尽心照顾的，费心费神，未必轻松。

　　这两个凶境的鬼狐，如今只能被困在山上了，若是想得了自在，只能等自家大姐从闭关里头出来了。

　　破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山上雷火气息依旧弥漫，天地灵气之中还有丝丝焦躁灼热，那位胡大姑，闭关而去，约莫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千福山运数不绝，那还该有一位真妖的。

　　等三只狐狸一阵嘀咕，也不过说到胡八姑跑去大悲寺将那个老和尚气了一番，这日头便落了下去，一群小狐狸已经端了二三十只烤得黑漆漆的山鸡进来了，还有些晓得无尘子不吃山鼠，索性都不烤，径直便端了进来。

　　无尘子只是一看，便没了胃口，便是一旁那些鲜红可爱的山果，都不太想吃。

　　胡八姑在山下，每日虽算不得山珍海味，但那吃食也是不差的，鸡鸭鱼肉换着来，偶尔还能尝一下牛肉，如今一看一群小狐狸烤的山鸡，实在是丢脸。

　　胡八姑忍不住便要呵斥，一旁两个鬼狐却已经习惯了，一个眼神示意，将胡八姑压下了，又毫不客气使唤无尘子：“妹夫，家里边这小狐狸们，一个二个都不像是人间娇憨夫人，不懂得生火做饭。”

　　“正好妹夫也来了，能不能将你们人世间的那些习惯，教一下？”

　　胡八姑闻言，也拍手道：“也是！”

　　“前头小家伙们跟着山下那些百姓偷学了些，学得不伦不类的，小官人至少是正统人族，好歹还是会做饭那些的，教一下小家伙。”

　　一群懵懂小狐狸，眨巴眨巴黝黑的眼珠子，欢喜瞪着无尘子。

　　无尘子无奈，值得应下了。

　　之后两日，胡八姑不是在大山洞里头讲自己这下山一趟的见解，便是跟两个鬼狐论说修行之道，相互比较修为，无尘子便跟着一群咿咿呀呀的小狐狸在附近的山上逛了一圈，将满山野物给祸害了不少，又偷偷摸摸闯入半人高的荆棘草木，将那些藏匿在林间的鸡鸭兔子好一阵祸害。

　　然后无尘子依着人间规矩，教了一群小狐狸如何将那鸡鸭兔子放血，拔毛，然后做了最简单的叫花鸡，也免得一群小狐狸拿不准火候，将那些野物给烤得黑漆漆一团。

　　至于人间的蒸煮炒炸，无尘子斟酌许久，还是没教。

　　毕竟这些狐狸还是要专注修行的，若是精通了太多的人间事情，学了人间奢华享受，难免耽搁了正事，反倒是不美，如今学了最简单的，偶尔可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又不至于沉迷进去，最是恰当了。

　　胡八姑显然也看明白了无尘子的心思，默默赞叹，又将一群纠缠无尘子的小狐狸给训斥下去，这才拉了一道正式说起了这次回来的事情。

　　当时无尘子正拎着个甜甜的瓜，啃得滋滋有味，便见得胡八姑清了清嗓子，肃色道：“二娘，三姑，我这次回来，是想问问，我们千福山周围怕是不太安稳了。”

　　“有没有可能，我们将一家子都迁到北边去。”

　　“又或者，用地脉精气，运转阵法神通，保得我千福山灵气不散？”

　　前头两日胡八姑嘴里可是说了不少北边各个郡城的繁华的，今日这话说出来，两个鬼狐也不诧异，只是无尘子颇有几分意料之外。

　　北边，繁华富庶地方，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了。

　　若是狐族舍得卖身给官府，倒是能够寻两个灵气充盈之地安居落户。

　　但这满山狐狸，小的修为太低，老的也要照顾小的，显然是不可能分出心思来给皇帝卖命的。

　　其他道门佛门的名山大川，其也不敢夺取了。

　　二娘三姑对视一眼，斟酌片刻，道：“搬迁之事，怕是不行了。”

　　“大姐在闭关，只我们两个，自不能将一山小家伙都挪到其他地方去。”

　　三姑也轻轻笑了：“我说八姑前两日一直说山下人世间的好，只将那人间地方吹得比我们山上好了千百倍。”

　　“原来八姑你是打了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