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三姑也苦笑两声，道：“八姑你也学会了人间那些弯弯绕绕了，比不得当年那么直爽了。”

　　另外一个法子，两个鬼狐，还在琢磨。

　　这是狐族内部事情，无尘子目前还是个外人，不好插话，只埋头，取了溪水小口小口喝着。

　　胡八姑前头埋伏了许久，只是为了这么一点微弱的小心机，最后还是斗不过自家两个姐姐，也认命了一般，道：“旁的不说，只前几日，我们二人便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了那化魔老祖。”

　　“如今，人鬼争端越来越多，人族皇帝的供奉，偷偷跑来，三五不时便偷袭了两个鬼族高手。”

　　“鬼族的也在盘算着将鬼蜮向北边扩一下，将百草门纳入鬼蜮。”

　　“这争斗，迟早还是要发作的。”

　　无尘子心头嘀咕，但却不敢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这争端，短时间怕是不能兴起，最多只是两边试探性的小打小闹，一边不敢将国运赌上，一边也不敢真的冒着灭族的风险，真的将全族拉上战场。

　　如今，可是末法劫，天地间的灵气只会渐渐衰退，日后佛门道门的法力也只会越来越稀薄，鬼物何必此时跳出来，自寻死路？

　　如今，那鬼族只需将自家鬼蜮稳住，熬下去。

　　等佛道退走后，这天下无数生灵，都可以是其血肉供养，又没了仙神压制，佛道追杀，那小日子，才是真的舒坦。

　　“好日在，还在后头哩”。

　　便是有那鬼物见识深远，能够预见天地阴阳五行灵气消散的模样，但鬼物又不是仅仅靠着这些灵气才能生存的，天地间的血食越多，鬼物修为越高，除非真的有那阴阳大磨，连魂魄都能轻易搅碎的，那时候鬼族才会盘算着看破界而去，还是寻其他出路。

　　仙界、妖界、佛界、幽冥界，都容不下鬼物。

　　其能够去的，只有个魔界了。

　　但去了，怕也要被那些魔头收了，当做小兵小将驱使，不可能得了传承。

　　因着鬼物根本缺了一点纯阳，不能修得大道的。

　　至于佛道，无尘子自己便是道门的，可不乐意跟已经成了气候的鬼族争斗——笑话，好容易才有了重生机缘，如今在人仙里头也是了不得高人了，还能有望仙道，此时被鬼物给弄死了，岂不是枉死？

　　不过这千福山，想来确实已经成了那群鬼物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定然会想法子将这千福山给拔除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独人有这般心思，鬼蜮也是如此，若能将千福山这能够威胁到鬼城的存在收拾了，那一群鬼物，怕是要安稳不少。

　　胡八姑看了看两个姐姐，后者齐齐避开了，却是不欲因着胡八姑的三言两语便将这千福山上下百多口人迁走了。

　　另外一个法子，还要稍稍斟酌。

　　胡八姑神情有些无奈，在明亮的珠宝光芒中，愈发黯淡了，但看着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无尘子，其又显出几分期望，对无尘子道：“小官人，你也是亲眼见了那鬼蜮的凶狠的，该是支持姐姐我的？”

　　无尘子无奈地摆摆手：“八姑，这事情，你们定了便好。”

　　胡八姑立即失望了，随手将手里边啃了一半的香蕉丢了过来，骂道：“拉你回来，就是希望你能劝说一下。”

　　“半点用也没有。”

　　无尘子伸手将那香蕉接了，顺手放在一旁的石盘子里头，将脑袋埋起来，可不敢看两个鬼狐的逗趣模样。

　　等胡八姑眼神转过去，两个鬼狐齐齐板着脸，做严肃模样，只是那眼睛，不住地往无尘子这儿转悠，看模样，是想让无尘子跟着反驳一下，也免得胡八姑真的将这一山老小都迁到个陌生地方去。

　　这山上可还有阵法布置的，还有狐族宝库。

　　呆了几百年的地方了，已经舍不得了。

　　无尘子对两个鬼狐的眼神，敬谢不敏，反倒是取了个桃子，欢喜雀跃吞了起来，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实在是招人恨，又被气恼的胡八姑丢了两个桃子过来，后者也不嫌弃，顺手接了，以道袍擦了两下，吃得越发欢喜了。

　　嗯，这山里的桃子，味道确实好，还要那拇指大小红红的地果，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比一群小狐狸胡乱烤的野兔好吃多了。

　　洞内一片安静。

　　气氛有些压抑，甚至都逼得几个一直躲在一旁跟胡八姑亲亲的小狐狸，都不得不躲了出去。

　　这一沉默，便是足足一盏茶功夫，等无尘子将石盘里头的果子都吞完了，胡八姑终于是悠悠叹息了一声，道：“二娘，三姑，你们拿不定主意，我也晓得。”

　　“第二个法子，大约可行。”

　　“第一个才是最好的。”

　　“这人间迟早还要乱一朝，未必比当年绝地天通时候的动静小，我千福山还是要多戒备戒备，寻个安稳无忧的地方，免得那些浑水摸鱼之辈，将我千福山一锅端了！”

　　胡二娘吞了一口阴气，却呛得咳嗽连连，一旁的胡三姑忙渡了一口鬼气过去，帮胡二娘将那夹杂了雷火气息的阴气吐了出来。

　　前者幽幽道：“当年我们该跟着一起走的，就算修为低了些，至少跟着老祖一道去了妖界，也能得庇佑。”

　　“可惜，我们这几个太贪心了，以为这末法地界能更好参悟大道，提升修为。”

　　“一群小家伙，也被我们连累了。”

　　“如今，修为也不过是从灵境提到了妖境，至于那大道机缘，还是没见着。”

　　胡八姑得意地摇了摇尾巴：“我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阵法便是其中之一。”

　　两只鬼狐斜睨一眼胡八姑，不屑地撇撇嘴。

　　“至于八姑你所说的天下大乱，我千福山虽没有更高境界的姐妹坐镇，但我们四个，还是能保得下一山老小的，还有你家这小官人，年纪轻轻的，已经是道门的人仙境界了，若是好生修行，地仙境界也指日可待。”

　　“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还能眼睁睁看着我千福山被一群鬼物道士祸害了？”

　　胡八姑不由点了点头：“也是。”

　　“这不，我晓得那群鬼族有可能害了我千福山，就巴巴跑回来了，我家小官人也是跟着一道走了一趟，看见那老鬼作祟，立即便出手了。”

　　“是吧，小官人？”

　　无尘子顶着胡八姑急切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道：“千福山有事，我定然全力相助。”

　　两个狐狸立即满足了：“还是八姑会挑人，前头那个，实在是不成器！”

　　“对对，非要折腾，搞出个人妖灾劫来，最后自己死了不说，还连累我千福山上下，受了天劫，实在是恶劣！”

　　无尘子看胡八姑并未阻止二人，立即好奇了：“两位姐姐，我看这山上依然有雷火气息。”

　　“还请二位姐姐细说一下这缘由？”

　　两个狐狸拿不定主意，看了看胡八姑，后者无所谓道：“迟早都得说，早早说了，也免得我家小官人胡乱猜测。”

　　无尘子忍不住腹诽：你自己个儿前头可还是遮遮掩掩的，如今倒爽快了？

　　约莫是无尘子入了千福山，有两个姐姐相看过了，故而胡八姑这才放心了？

　　两个鬼狐跟着那飘动的宝光，就着洞内氤氲的鬼气，任由外头那西斜的日光反射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生出的一点明亮，在鬼气森森的面上落下斑驳影子。其依旧叹气，摇头，终于是那胡二娘开口将山上的变故说了出来。

　　一切起源，还是个恩爱事情。

　　以前这山下，还有三百多户人家，受千福山一群狐狸庇佑，日子过的还算安稳。

　　既然有人家，便有往来。

　　修行高人晓得千福山恐怖，凡人却不晓得。

　　故而这些人家，还能安稳待下来。

　　二十多年前，山下来了个面貌白嫩的书生，说是从北边安定县来的。其听说这南边有鬼物作祟，被一群同窗好友鼓动，这才起了心思，跑来游历一番，见识一下那真正的邪祟鬼物，看看鬼物祸害之下的百姓生活。

　　然后几个姐妹里头的胡六姑，趴在山上也在看山下景色，正好见着那面貌白嫩的小书生在山下胡言乱语，被一群百姓给围着咒骂。

　　后来才晓得，那书生是听了这附近百姓说是受了一群狐狸庇佑，对一群狐狸膜拜有加，觉得大大失了国朝体面，这才对着山上的狐狸一通辱骂，又费尽口舌想要将山下百姓唤回清醒，结果受了反噬，被一群百姓当做异端恶人，险些揍了上去。

　　也是那书生还有功名在身，这三四十号百姓这才没有施以拳脚。

　　当时胡六姑看那书生虽气的面红耳赤，却依旧对老百姓各种劝诫，十分耐心，便动了心思，便幻化了个寻常妇人的模样下山去，将那群百姓驱赶走了，又好言相劝，将那书生送出了这千福山。

　　至于后来，那书生对南边鬼事依旧挂怀，偷偷越过这千福山，一路往东而去，然后便真的遇着那几个小鬼。

　　听闻当时那书生见了黑黝黝一团人样的鬼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等那几个鬼物问了，那书生灵机一动，半点脸皮也不要地将千福山的名号报了出来。

　　天下承平已久，鬼蜮也不想跟千福山起了争斗，便将那书生拎着，往千福山丢了过来。

　　当时胡八姑五人听说有人敢假冒千福山名号，险些气炸了，恨不得立即便冲上去将那书生给生撕了，但偏偏胡六姑鬼迷心窍，对那书生“勇闯鬼蜮”的行径颇为赞叹，还哀求了几个姐妹幻化人形，当着化魔域小鬼的面，将这事情认下了。

　　嗯，也是这缘故，化魔老祖以为千福山一群狐狸动了存心，后来听说胡八姑遇劫，央央上门来提亲，恨不得将千福山上下都收入囊中。

　　这是闲话，既然化魔老祖已经被收拾了，便用不着提起了。

　　那书生前头心思单纯，只是怀疑神鬼事情，如今亲眼见了鬼物，心思便生了变化，又见着胡六姑轻松将自己从那凶厉的鬼物手里边救了下来，一张小嘴又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将人间事情好一顿吹嘘，引诱的胡六姑动了心思。

　　——也是千福山上下坐享太平数百年，牵扯了因果，这才落了劫难来。

　　本来余下五个姐妹是坚决不同意这人妖姻缘的事情的，但是耐不住一起待了两三百年的六姑苦苦哀求，五个姐妹只能同意了这明显不太对劲的姻缘。

　　说到此处时候，胡二娘幽幽道：“鬼迷心窍，便是这般恐怖。”

　　“我们几个都是妖境的老家伙了，依旧被那劫数给挡住了双眼，看不破这其中的关窍，实在是恐怖。”

　　“只盼你是我们家八姑的机缘，不是劫难……”

　　这话还没落下，三双眼睛便绿油油盯着自己，但凡无尘子敢说错两个字，立即怕是有劫数降临。

　　无尘子悄悄将冷汗压下，点点头道：“不敢，不敢。”

　　“我是正道修行，如何会化作劫数？”

　　胡二娘冷笑两声：“当年那书生，看来也是正气的很，都敢一个人闯鬼蜮的，不照样是我千福山的劫数？”

　　无尘子坐立不安：这话却是难以答复了。

　　也是无尘子修为太低，若是其是个地仙境界的高人，身上千百道灵符，自然可以拂袖而去，但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人仙修行，落在这虎狼之地，一个不小心便被那两个鬼狐给收拾了，连魂魄都活不下来那种。

　　看无尘子局促不安模样，胡二娘也不好逼迫太过，只幽幽道：“我家八姑也是个良善女子，数百年不曾害过无辜之人，在天雷之前可是有功德护身的。”

　　“你若是负了我家八姑，我千福山定然打到你家，将你这小道士挫骨扬灰！”

　　无尘子连连点头。

　　胡八姑也笑盈盈地将两个鬼狐的吓唬言语给挡了下去。

　　好歹是自己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小官人，可不能被两个姐姐吓跑了。

　　两个鬼狐看了二人模样，稍稍欣慰，但想到前头的乱糟糟事情，心头又沉重了不少，片刻后还是胡二娘语气幽幽将前头的因果继续道来。

　　那书生见了鬼物，心思变化，又见了胡六姑能够轻松将那鬼物逼退，自然起了好奇心思，兼之胡六姑身上有狐媚气息，三五日便将做客千福山的书生给诱惑得神魂颠倒，闹起了非卿不娶的笑话来。

　　胡六姑到底是没在凡俗行走过的，也被那书生的俊俏模样给迷惑了双眼，又见了那书生诚恳的模样，居然信了，又在一帮姐妹阻拦下，偷偷依着凡俗规矩，跟那书生拜了天地，结了姻缘。

　　若是纯粹的凡俗之人，拜天地，还没有那么多的因果牵连。

　　但胡六姑是狐妖，是修为已经到了妖境，正在积攒功德寻求破境机会的狐妖，跟个凡俗书生写了婚书，拜了天地，发了誓言，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姻缘红线，还是自己牵上的，拉扯都断不了的。

　　这便是所谓的，作茧自缚了。

　　等这夫妻二人过了三五日从外头一脸欢喜回来，将事情一五一十老老实实说了，早察觉不妙的几个姐妹也只能任命了。

　　也亏得如今仙神不在，月老不管这事情，没跑来寻几个狐狸精的麻烦，至于凡俗那些道士，更没有这般神通能够察觉到人妖姻缘的事情。

　　说来，若是那些道士晓得有书生能够真的将狐妖拐走了，怕是欢喜都来不及。

　　至于鬼族那边，既是欢喜千福山又少了一分战力，也起了心思，想着能不能依样画葫芦，也将千福山的狐狸收了。

　　这等好事，可是天降机缘，求都求不来的。

　　这是后话，但当时满山狐狸都不曾见着天罚天劫降临，以为如今已经没了所谓的人妖之别，便安安稳稳生活在一起了。

　　其间，那书生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自然发现了枕边人不是人，但看枕边人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模样，便将人族那一套拿了过来，又想要跟着胡六姑学习修行，又想要让胡六姑给自己诞下子嗣，甚至还谋划着下山去考取功名，先弄个举人老爷的名号，再想法子谋个进士身份，光宗耀祖。

　　胡六姑私底下盘算了一下，觉得都可以，便都许诺了下来。

　　但第一个事情，便将胡六姑难住了。

　　那书生，想要修行。

　　但那书生，没有资质，悟性也不足。

　　妖族修行，只需通了灵慧，便有天赋本能，吞吐日月精华，炼化为妖气。

　　鬼物修行，也是清醒了神志，便自然晓得吞吐阴气，再于阴阳失衡时候，害了人命来平衡阴阳。

　　至于人族修行，需得有资质，周身穴窍能够吸纳灵气，然后再将灵气收纳丹田，跟自己元神意识相融合，成就法力。

　　那书生连第一步都办不到，无法感应到灵气。

　　胡六姑也是红线姻缘迷惑了心智，亲自引着那书生修行，失败了，偷偷摸摸将周围荒山里头的灵材灵药取了回来，一股脑喂了那书生，也无用。

　　纵然如此，那书生也还是不死心，一意跟着胡六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