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错再错，便是如此。

　　胡六姑若是能够将那书生的心思压下，使其老老实实在山上享受了娇妻伺候的福德，也就罢了，但偏偏胡六姑一颗心都放在了那书生身上。

　　胡六姑将自己修炼的法力渡入那书生体内，帮助其修行，倒也不是什么大错，无甚罪孽。

　　此后，胡六姑又瞒着几个姐妹，怀了其与那书生的后。

　　仙神人鬼妖，连通婚都不成的，何况是怀胎生子？

　　胡六姑也是狐族传承在身的，晓得这事情实在是干涉太大，不敢告知一众姐妹，又使出浑身法力，将怀的胎给压下了，免得其顺利生长，惹出天机。

　　此事，那书生不晓得，千福山上下老小狐狸也不晓得。

　　那书生每日受了妖气，许久也未能练出一丝法力，终于沮丧了，又迟迟没见着胡六姑诞下香火，愈发不满了，索性便跟胡六姑二人不告而别，下了山，回了老家。

　　这亲事，是二人私底下做的，虽姻缘线是实实在在的，但在凡俗看来，没有三媒六娉，实在算不得亲事，那胡六姑只能算是个妾室。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那书生在家中老父老母的劝说下，又想起了光大门楣的事情，兴冲冲又开始科举，图谋进士名号了。

　　胡六姑在凡俗呆着也不欢喜，被一群凡人看轻了，自然不甘心，便想着帮那书生谋取个进士身份，也证明一下自己名号。

　　那书生在山上，被几个狐狸精迷得浑浑噩噩，早将前头看得那些四书五经给忘得七七八八，晓得自己这般赶考，自然是考不上的，一听说胡六姑的鬼神手段能够相助自己，自然欢喜不已，连连称赞，顺带跟着谋划了那作弊的手段。

　　如此，胡六姑在那书生考场中施展了妖法，跟那笼罩整个考场的龙气斗了一下，却将那整个考场都给弄塌了。

　　此事，可是耽搁了不少书生的运数，那罪孽无穷，立即便找了上来，又有那龙气也是个混物，拼死给了胡六姑一击，将胡六姑打伤了。

　　胡六姑此时终于清醒过来，晓得自己闯下大祸，将在考场里头险些被埋了的书生拉着一道，立马从那考场遁了出来，路上跟赶来的镇守道人斗了一场，又是一身伤，但还勉强逃脱了，不顾身子伤损，大损元气地赶回了千福山。

　　等到了山上，胡六姑一身妖气散了七八成，其之前辛苦压下的胎儿动了起来，其身上祸害考场的罪孽也爆了出来。

　　仙神虽然不在，但天道还在，天条律令隐隐约约还能探查人间变故。

　　善恶报应，于修行人还有用。

　　不然，修行高人何必做善事，求功德？

　　这胡六姑身上三般罪孽发作，天劫立时便追了过来。

　　有胡九姑不欢喜，将满山小狐狸一卷，下了山去，其他四个姐妹自不舍的自家姐妹就此遭了劫难，还有百十个儿女辈的小狐狸一起，将整个护山大阵运转而起，跟天上落下的百十颗天劫雷法争斗了一下。

　　妖终究是妖，那天劫落下来，这护山大阵不过是撑了片刻，便化作灰灰。

　　又因着五个狐妖都出手了，自然也搅和进了这一段因果中，被那天劫毁了肉身，至于胡六姑还有那个已经后悔莫及的书生，非但被天劫针对，失了肉身，便是魂魄也被打得魂飞魄散，往昔因果也都被余下五个狐妖给担了。

　　儿女辈小狐狸，也全都死了，跟着魂飞魄散。

　　一段孽缘，将一群狐妖给害了，五个老祖失了肉身，还将千福山这一灵脉给毁了。

　　无尘子恍然：看来那胡六姑害了的书生不少，约莫是将那考场的书生全都害了，难怪招惹了这么大的罪孽，能够将整个千福山都害了。

　　三年一度的乡试，可是将整个百江郡的俊秀才子收到一起的，里头可是有不少运数正旺的举子，一个常年待在山上的狐妖，本身便没积攒多少功德，自不能将坏了数百个举人老爷运数的罪孽消磨了。

　　何况那胡六姑身上还有个非人非妖的胎儿。

　　胡六姑一个小小的妖境狐妖，还不足以诞下非人非妖的胎儿，其福泽运数以及修为全数都用来压制那胎儿了，以至于后来修为受损，罪孽缠身，立即便有天劫寻来。

　　仙神人鬼妖魔，运数不同，命数不同。

　　一个非人非妖的胎儿，运数命数既不在人之内，也不在妖之内，变数太大，既可以修行妖法，也可以修行道法，乃至老老实实做人也可以，自然要极大的功德运数相抵，才能将这旁人三倍的变数担下来。

　　再者，这非人非妖的胎儿，魂魄定然不是从幽冥界来的。

　　功德足够的魂魄，不是直接入了仙道，便是落入人世享受天道人道中的福德，那些身上沾染了些许罪孽，便是落入畜生道草木道，非有大机缘不能成妖，而这么个非人非妖的胎儿，算来算去，哪种魂魄都不适合。

　　天人功德的看不上，身有罪孽的担不起。

　　这种存在，怕也就是灵明石猴那种大机缘的才能生出来了。

　　这又是一桩大因果，一个小小的狐狸，法力也好，功德也罢，都不足以担下这么大的因果。

　　难怪，难怪。

　　想到此处，无尘子不由赞叹，自己前世还是前几世是积攒了多少福德，才能在身死之后得了这转世机缘，还能修行道法？

　　莫非，自己也是仙人转世？

　　无尘子这边暗暗欢喜，那边三个狐妖都对胡六姑魂飞魄散的事情，神情悲伤，面容哀泣。

　　也亏得胡八姑没修成佛门他心通，不然无尘子今日的一顿毒打，是逃不了的。

　　等无尘子抬头，察觉到这山洞里头飘荡的悲戚气氛，立即汗毛一竖，赶紧托词今夜已经晚了，早早回了一旁的山洞，躲在石床上瑟瑟发抖。

　　——难怪前头胡八姑对这山上的事情讳莫如深，却是其妹子死了，魂飞魄散那种。

　　等第二日，三个狐狸嘀咕了一阵，觉着还是要继续敲打一番无尘子这小年轻，免得其又走了前头那书生的老路，连累了整个千福山，便又将无尘子拎着到了山洞里，继续将后来的事情一一道来。

　　当时千福山的五个老狐狸，全都被天雷所伤，失了肉身，成了鬼狐，又有胡九姑他也起了心结，对这事情念念不忘，心思一动，也偷偷摸摸下山去了，却是想弄明白当初胡六姑对个看来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实则是蝼蚁一般的书生，痴迷至深，将自己害得魂飞魄散不说，连五个姐妹都给拖下水，担了无穷罪孽。

　　又有那化魔老祖听说千福山被天劫所毁，一群狐狸都成了鬼物，心头欢喜，立即追上门来，吵吵嚷嚷要挑个鬼狐回去当妻子。

　　胡八姑当时元神被伤，肉身被毁，法力所剩无几，被那趁火打劫的鬼王给气着了，直接便破口大骂，火气十足，欲要将那鬼王给逼退。

　　偏偏那鬼王觉得化魔域正少了个能够坐镇的城主夫人，竟然对胡八姑起了心思，一心要将这泼辣的狐妖娶回去坐镇。

　　胡大姑不得已，使出了拖延手段，拖了两个月，那鬼王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这边虚与委蛇的手段，直接便放出话来，若是千福山不将这亲事办了，化魔域便出兵，将千福山这肘腋之患给拔了。

　　两个月时间，五个鬼狐勉勉强强将这千福山的阵法恢复了几分，又恢复了不少法力。

　　等那化魔老祖察觉不对，领了几十个鬼将前来强娶那一日，五个姐妹施展浑身解数，跟那化魔老祖做过一场，胡大姑身受重伤，但那化魔老祖也不好受，被伤了元气，又有胡八姑径直遁走，又放出豪言：“若是化魔域敢针对千福山，其定然堕入魔道也要将化魔域给搅得鸡犬不宁。”

　　胡八姑毕竟也是个妖境的狐妖，虽然被伤了元神法力，肉身也没了，但境界还在，若是舍得妖仙正道，取了魔道捷径，其恢复修为也用不了三五千人，到时候化魔域怕真的要被这不要脸皮偷袭的狐妖给搅和得不得安生永无宁日了。

　　那边胡八姑当着一群鬼物的面放出豪言，径直遁走，寻了个阴气盈满的地方闭关，争了一口气欲要早早将修为恢复了，至于千福山上下三个姐妹，一边护着一群小狐狸，一边费尽心思勉强将山上的雷火气息消弭了几分，又费尽心思，闭关苦修，寻求早早破境。

　　一旦成了真妖，便是不能将那化魔域给灭了，至少也能保得满山上下安稳，只要佛道那些藏匿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不出手——也就是佛门道门能够在鬼物肆虐之时依旧安然无恙的底气，千福山自然安稳无忧，坐看人间世道变换。

　　——四个妖境的狐妖，勉勉强强护住千福山是足够了，但若真的遇着前朝绝地天通的灾劫，又或者人鬼再起争执，这四个狐妖还真不足以保全满山老小。

　　三个狐妖将山上劫数来历说来，断断续续，便是大半日，其间气氛实在是压抑，尤其是最后说到护住千福山的无力感，无尘子深有同感：自家老师应该也是人仙境界的修行，却被迫呆在太平村那地方，最后连三清观一脉的独苗都保不住。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家传承断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也不晓得自己老师有没有见着？

　　三只狐妖见了无尘子感同身受的模样，心头稍稍安稳，又依着胡八姑这一年左右的观察，晓得无尘子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修行，自然满意了不少。

　　这小道士只要再破境，以其符道修行和道门正宗地位，至少能够让佛道势力对千福山少些威慑，至于那鬼族，除非剩下三个狐族舍得委身下嫁，不然那鬼族还是要对千福山起觊觎心思的。

　　两面都讨好，办不到了。

　　无尘子也终于摸清楚了千福山遭劫的缘由，又晓得胡八姑跟那化魔老祖嫌隙龌龊的起因，心头莫名舒服了不少，又出声安稳了三个狐妖一番，将三人心思稍稍转移了不少，这才打探起个秘闻：“两位姐姐，我这对那末法来历，颇有好奇。”

　　“还请两位姐姐解惑？”

　　两个狐妖看无尘子双眼明亮盯着自己，咳嗽两声，抹去脸上那不存在的泪水，又看向胡八姑。

　　胡八姑尴尬埋头。

　　其与无尘子平日打打闹闹，还各种埋怨和尚道士，但一直不舍的将自家传承下来的事情说给无尘子，也是因为无尘子还没通过三个姐姐的考验，算不得千福山的人。

　　如今，两个姐姐掌眼看过了，都觉得无尘子还算不差，未来可期，脾性也都还好，这些无关紧要的传承秘事，倒是可以说了。

　　胡二娘胡三姑对视一眼，均对胡八姑的小心谨慎颇为满意，齐齐点头，道：“这事情，其实很简单。”

　　“绝地天通，导致了末法到来。”

　　无尘子好奇了：“这绝地天通，怕不是个轻松事情？”

　　“且不说里头的罪孽，以当今国师所在的太乙门能不能担下来，只是里头的布置，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到的。”

　　“莫非是当年仙神出手？”

　　胡二娘也正好借着解释昔年的事情舒缓一下心思，立即笑盈盈道：“这事情，仙神可不会干的。”

　　“上古有人这么干过，共工，最后死得老凄惨了。”

　　胡三姑也跟着点头道：“对，对，仙神都是爱惜羽毛之辈，便是教化人族，也都是导人向善的，那些个经文，全都是劝诫人收心行善的，自然不会做这罪孽无穷的事情。”

　　“莫非是哪个魔族干的？”

　　无尘子斟酌片刻，也就只有魔族那不怕罪孽灾劫的才敢做这事情了。

　　魔族修行极快，吞食人妖鬼精气，修为便蹭蹭蹭往上涨，但是其身上罪孽太多，往往被佛道修行喊打喊杀不说，便是到了魔界那恶劣地方，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得哪日便被修为更高的魔头害了，最后还是要在幽冥界十八层地狱转一圈，洗净了罪孽才能转生。

　　若非是行差踏错的，便是急于求成贪心不足的，才有可能堕入魔道，成了魔族。

　　这些，也是无尘子在大悲寺跟无色大师几人论道时候打听到的。

　　两个狐狸齐齐轻笑一声，有那胡二娘道：“是你们人族的修行干的，但绝对不是佛道修行干的，至于魔族，当年仙神还在，魔族那点势力被压制得危如累卵，办不到这事情，至于鬼族，当年幽冥界还是通的，阴差鬼吏可是会来人间抓魂的，鬼族也没这么大的气候。”

　　言罢，这鬼狐吸了一口气，身上阴气飘动，身形闪烁记下，这才叹息道：“好几百年了，这事情我都忘了。”

　　胡三姑也跟着道：“当年我千福山还是灵地，灵气充盈，又因着人间皇朝征战，不敢出山，对这绝地天通的事情知晓不多。”

　　“不过造下这事情，恶了漫天神佛，坏了人间修行的机缘，还有我妖族无数大小妖物的机缘，破了生死轮回的大道，那一家子应该已经在幽冥地府第十八层转悠，也不晓得要度多少劫才能脱身出来。”

　　无尘子心头想起一人，却是那刘家。

　　刘家也是修行世家，又跟着当朝开国皇帝争龙，既有手段，也有修为，更有麾下无数将士可以指挥，若是想将这世间龙脉断了，绝地天通，想来是能够办到的。

　　再想想刘德昼身上那已然成了实质一般的罪孽，却是不像是寻常恶事能够成就的。

　　绝地天通，断了阴阳五行灵气，绝了无数人功德成仙、修行成仙的路途，导致如今滞留人界的鬼物越来越多，虽然刘家仗着立下大明国的皇朝龙气庇佑，勉强躲过了灭族的危机，但这罪孽，依旧死死纠缠，至于今日也不得解脱。

　　两百年了，足足两百年了。

　　这两百年，按照刘家那罪孽，每一代小心呵护之下，能够活得过四十岁，怕都是艰难，如此算来，那刘家如今更替了十代人之多了？

　　无尘子也是叹息，也是欢喜。

　　刘家将那绝地天通做了，人间没有阴差鬼吏巡逻，天上仙神也没梳理人间散乱的因果，才让自己这异世游魂得了肉身，还能将前身的传承得了，没被人察觉异常。

　　按说，无尘子该感激刘家的。

　　但是吧，刘家一番罪孽行径做下来，鬼魅横生，灵气日渐稀薄，如今世道实在是乱，多少修行朝不保夕，若是修为太低，遇着个凶煞恶鬼，自己还是得到那幽冥世界转一圈，长生机缘没了，成仙得道的机缘也没了，甚是可惜。

　　想来，千福山的五六个狐狸，当年没跟着自家老祖去往妖界，便是看中了这末法世界的机缘，功德容易积攒，参悟大道也容易些，尤其是少了那仙神掺和，一群狐狸偷偷做下些恶事，也没几个人能够追究。

　　只要早早将修为突破了，在天地灵气彻底消散之前破界而去，一群狐狸依旧能够潇洒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