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真道人口中咒文不能停下,手上动作停了片刻,略作思忖,已经有了主意,示意无尘子接上咒文,复高声道:“这八卦阵非独生克一组运转,还可以吾等八人同时运转,借来乾坤万象,归元本位,威能倍增。”
“你我再以净天地神咒涤荡,纵然有那鬼物暗藏心思,也敌不过我这阵法化去阴气,一时三刻便要成了个混沌幽魂。”
“只是诸位村民莫要从自家宅中出来,或有伤损,勿怪贫道言之不预。”
“便是天地之威临身,诸位村民也只需静心祷告,莫要胡思乱想,自然无忧。”
子真道人这话也有法力加持,虽比不得京城时候那蔓延全城的钟鼓声音,却也在这村子内来回涤荡了几圈,将那些听得咒文声音不断而生出好奇心思的村民给挡了回去,不敢再偷偷摸摸把门打开缝隙偷看诸位高人施法了。
方才几个道士折腾的动静,便是自家躲在屋中也感觉到了,若是跑出去,说不得还真要倒霉!
至于族老父子,此时已经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至于眼中那痴迷模糊的神情,也早消失不见,只扫过几个道士的时候,满脸恐惧惊怕,对方才那点戒心后悔不已,此刻只恨不得已经回了自己家,安安稳稳等着便好。
方才整个人飘飘忽忽,时候被那黑白颜色给吸走的感觉,实在是吓人!
一众凡人心思,难得理会。
子真道人见得余下几人齐齐点头应诺了,复出声道:“善!”
见得无尘子也息了咒文,阵法当中那两团清浊之气又要归一,立即舞动法剑,大喝道:“八卦大阵,起!”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诸人尚且来不及感受身上那法力流转,立即便张口颂念起咒文,又有那乾坤巽兑坎离等八卦灵符神光大作,生出十丈之高,照耀天地,已然能够跟头顶大日相较,涤除诸般凶晦,扫尽渊海邪祟,逼得诸人不得不闭眼静诵。
虽双眼紧闭,无尘子却有元神分出,细看那阵法变化。
自己身前那坤字灵符生出灵光,直直对着自己,灵性十足,从自己身上那耳鼻口舌之中源源不绝抽取法力,助益那八卦神光,将个阵法所框的范围尽数笼罩其内,便是身后那些掩门关窗的屋舍,也有神光涌入,势必不留一点余地。
那八卦神光所过之处,有零碎浊气飘动,也不与子真道人招来的清气冲撞,各自安好,顺着灵光牵引,飘至阵法正中,在阵法大磨中还原本相,清者上,浊者下,恢复天清地明之景象。
又有巽兑离坎等方,也有灵光顺遂变化,一则将这村子围起来,不使得山上阴气继续飘入,二者也荡除那些藏匿的鬼气中的道蕴,相助乾坤二象运转。
无尘子还在好奇那神光威能,却觉得身子一虚,双脚发软,元神不由已经退了回来,却是那阵法借用法力太过,中间那处混沌地方更是对无尘子这元神抗拒非常,入内两分,比之绘了百八十道灵符还要疲倦些。
元神还是太弱,自己不能再分出心思细看阵法运转了。
无尘子默默收回心思,只跟着引导阵法,跟着子真道人的元神跳动,也跟着跑上跑下,牵引邪气。
对面那子真道人也有力竭之势,却依旧以元神法力为引,牵动那夹杂了涤荡阴邪咒文的无穷神光,游走在百丈之大的庄子内,将那村民诸般可怜可恨可恼的模样都看了,只如清风吹拂,半点心思不动,只是将那隐匿在角落神龛的小鬼给灭了,将那缠绕村人身上的邪气给收了,将那徘徊在庄子内的不甘怨恨给镇了。
又有那混沌分出的清浊之气,被老道士牵引,上下归位,不复纠缠于这小小庄子。
一时间,各司其职,这阵法运转倒是顺畅了许多。
“老师……”
无尘子正在收拢心神念诵咒文,却有那清缘虚弱声音传来:“弟子支撑不住……”
无尘子叹息两声,听了如潮水涌动一波一波的咒文,呵斥道:“此便是修行,你需得撑住,只需谨守心神,念诵间隙吞吐元气,任由其走任督二脉,自然无碍!”
此为关窍,念诵咒文所需法力非是一二,譬如此前胡八姑破境时候,无尘子念诵这咒文一日有余,事后法力也不过耗费十之三四,便是其念诵以此巧法,念诵间隙大口吞入天地灵气,复以之缓缓炼化,诵读咒文,自然省了许多自身法力消耗。
全靠自己的那点法力支撑,无尘子修为再翻两倍,也撑不住,早成了人干了——佛门道门修行都是如此,外天地有无穷灵气,能够借用,何必全部纳入己身?
这借力之法,由此而生。
“以你早晚课时候习惯诵读咒文,便是最佳!”
言毕,无尘子也不理会自家那蠢徒弟,跟着下一波咒文起伏,诵读起来。
这庄子百十户人家,夹在两山之间,本就不是个上佳风水地方,如今自己与子真道人乾坤二象扫过,都一盏茶多功夫了,居然只清了一小半不到,还有一半地方要扫过。
便是将这庄子扫了一遍,无尘子估计子真道人怕还要准备多扫两遍,才能安心。
——方才那入道境界的小鬼,能够躲在鬼气其中,突然偷袭,便是明证。
另外一头的子真道人也晓得自家师弟修为极为高深,调转阵法借用法力之时,刻意针对无尘子,非但将无尘子那咒文一点不落收入运转的八卦阵法之中,更是不住自其周身穴窍中抽取法力,用以平衡阵法运转。
不然这笼罩整个庄子的阵法,早将立夏真如真儿,还有清缘这四个在入道边缘徘徊的弟子抽干了,如何还能勉强诵读咒文,跟得上自家老师步子?!
如此,这阵法才运转得勉强顺心。
无尘子的言语虽轻,也有法力加持,倒是能够在这阵法内传递出去。
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的四个后辈弟子,听闻无尘子言语,齐齐调转韵律,顿时周身小了许多,那阵法非但不抽取精气神,反倒是隐隐相助众人炼化口中那一点灵气,只是心神不能出岔子,但凡心思分散,立即便是一口气呛着,不得不再费尽心思,才能重新跟上那咒文韵律。
一时,几个弟子面上都显出了欢喜神色。
心念归一不知时,周天运转不晓岁。
便在无尘子几人谨守心神之时,子真道人见得阵法运转顺畅,不住引动阵法神光自这庄子乾位起始,顺着周天方向,将那阵法范围内的诸多屋舍宅院一一扫过,惹得其中那藏匿安稳的阴气不得不逃窜躲避,有那屋内桌椅翻滚,用具翻飞,那一家家本就被阵法威能逼得拜伏在地的壮汉妇人白发垂髫,心中愈发忐忑了几分。
又有些受了衰败运数影响的幽魂小鬼也悄悄藏匿在这庄子中,被那净天地神咒扫过,立时如火燎一般,顿时自那阴暗角落跳出,或是向着房舍漏孔之处逃逸而去,欲要逃出这神秘莫测的阵法范围,或是扑到那地上动弹不得的汉子女子身上,吸取一二阳气,也躲过这阵法清扫,或者便是无头苍蝇一般,在那屋内四处蹦跶,只欲逃得一线生机。
无论这些鬼物如何挣扎,在那威能无穷的阵法扫荡之下,如春日的冰雪一般,三五个呼吸已经消融了,成了个修为神志全无的幽魂之物,只等诸人再来一道超度咒文,便要去了幽冥,受了审判。
——人间魂魄本来如此,也该如此。
子真道人一面引导阵法运转横扫,一面驭使神光流淌,分化驳杂难分的阴阳五行气息,还要一面留神那些跳出屋子的小鬼邪物,不使得其有机会坏了阵法阵基,还要约束阵法范围,不会大小变化,不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还要照顾几个师侄,免得这阵法抽取太过,伤了其修行根基。
这般一心四用,着实辛苦。
不过是一炷香时间不到,子真道人身上已经升起腾腾热气,道袍有点点汗渍蔓延开来,那碧色中杂了点点黑色,却是被汗水给湿透了。
又有那阵法中神光绕转,化作百十符文,其法剑所指,那符文便扑上去,将那欲要跳出来的模糊鬼影瞬间化为飞灰。
又有那灵气化风,五行五色,缠绕周身,阴阳两道,迎头扑脚,将那道袍吹得呼呼作响,跟那缠绕身旁的神光应和,颇有几分驾云腾风的仙风道骨,若有那不知情的凡俗见了,立时便要拜道在地,高呼“神仙”。
又有八众灵光跳动,此起彼伏,共做八卦之形,拱卫正中的混沌流动,生出金光,法光,青色,黑色,将这大多是黑黢黢茅屋的庄子化作仙家福地一般地方,上有霞光照耀,下有九幽映照,中间灵气蒸腾起伏,还有千百道阴气煞气鬼气游荡其中,做龙吟,显虎啸,随后被一道捆仙索拘了,被丢入正中那混沌熔炉中去了。
又有几个模糊鬼影,偷偷取了墙壁缝隙,悄悄飘出,向着阵法边界的金光探去,一心要遁走,却不过显出身形两刻,便被左右的阴气席裹而走,挣扎不脱,一脸惶恐地也被卷入了那混沌其中,片刻过后,落下个透明人影,便是法眼也有些看不清。
又有周遭山上,鸟雀欢腾,鼠蛇暗游,悄悄靠拢这庄子周围,一个二个的都约束己身,于旁的禽兽秋毫无犯,只吞吐阵法内落下的灵气,满脸欢喜。
又有村人,心头紧张不安,却不晓得其身上的酸麻痛痒悄悄已然淡去,而这些,都是那那煞气鬼气招致的,其体内残存或者新近招惹的那些邪气,也被这阵法一股脑收了,还原一个清爽身子。
一时,庄子内外除了八般高低不一的咒文声音,便只剩下中间那混沌的炸响声音,算的安静。
一众修行,对这阵法异象也生不出心思,只各自内观丹田周天,外防邪鬼,颂持咒文,只一心早早将这事情了结了,好生休息。
又是两炷香过去,庄子内几十户人家内屋舍终于安静了下来,再听不得有鬼魅蛊惑的声音,见不着老少惊骇叫唤,看不见阴邪气息飘荡游走,察不得邪祟避逃遁走的动作,却是那八卦阵法已经见效,将那有灵无情阴邪之物该化去的化去,该收拢的收拢了。
但见子真道人法剑指天,有那八卦神光自脚下申请,绕着法剑流动,几个呼吸,子真道人横剑怒目,对着那阵法当中丈多高大一团混沌颜色一指,大喝:“听吾敕令,各归本位!”
这混沌,却是最后一点牵扯而来的邪气了。
随着子真道人这声音落下,有四五种声音响起:
轰隆!
哗啦啦!
呼呼!
劈啪!
立时有那雷声暴起,响彻张庄,震得诸人双耳生疼,却是那混沌气息被先天八卦所驱使,分出天地风雷水火各象。
又有那呼啦啦的声音生出,呼呼风声跃起,乃是天地风雷水火各象,如疾风过境,瞬间自混沌地方飘出,呼吸间已经在阵法范围内来回扫了七八遍,其速之快,法眼不及,只让这庄子内外诸人都觉着自家是落在狂风之上,连趴在地上也有些不稳。
天也动,地也动,唯有人被吓得,一动不动。
那天地水火异象将庄子内又探了一遍,自回归本位,引动周遭灵气如刀割斧劈一般,肉眼可见得庄子内生出千八百颜色,前头一寸是黑的,后头一寸是白的,中间还有红的,只比那雨后彩虹,多了绚丽,比那收于三尺画纸的山河景色,多了诡异。
神仙手段,约莫也就如此了罢!
无尘子几人受了那惊天声音一下,齐齐睁开双眼,立时便被那各象神光逼的不得不闭上双眼,待得那灵风吹过,刮得双颊生疼,也不敢停下口中咒文,手上印诀,有胆大的,将一点心神探出,却瞬间便被外头席卷的灵风一吹,又荡漾了回来。
罢了,老老实实等着,等这阵法过去再说。
无尘子悄悄安抚自己,也在佩服:自己平日跟着子真师兄,也不见其使出这么大阵仗来,鹿扬镇时候,还有几分力有不逮,平日温温吞吞做事瞻前顾后的一个人,真的短短半年不见,便修成了这么大的神通?
难道是自己这些日子沉迷于软玉温香,废了修行?
但自己跟胡八姑可是清清白白的,一路上子午二时,也都是寻了地方,老老实实炼气打坐的,自己上下丹田,元神法力都有进步,怎地还是跟子真师兄差了这么多?
不行,回去了,得加紧修行符法,免得自己的符道某一日被子真师兄给比下去了。
作为阵基之一的无尘子心头起伏,余下几人也都是百般心思,对子真道人这阵法威能羡慕不已,又暗自比较了自家的术法手段,最后不得不心甘情愿认输了。
那罡风呼呼吹拂,足足一炷香时间,才缓缓息了。
子真道人好容易见得那驳杂灵气各自回归,天地一片清明,左右这庄子是个清净地了,心头欢喜,奈何撑了这么久,法力气血都撑不住,立即身子一软,不得已靠在那法坛上,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喘息了片刻,这才无比虚弱道:“真儿,赶紧来扶着为师!”
“……诸位道友,阵法已经散了!”
无尘子也身子发软,丹田空荡荡,周身经脉也隐隐作痛,却是支撑那阵法运转的法力,有一小半都是无尘子的,一小半是子真道人的,余下的三成才是旁的六人的。
亏得这阵法还有几分不足,只是抽取法力,并未将无尘子那元神也抽取一空,不然其此刻怕是要立即要趴下来。
无尘子勉强支撑着身子,伸手掏了一粒补气丹吞下去,默默引导其流转周身,炼化吸入的灵气,这才睁眼望去,便见得八个阵眼那神光正在消散,点点荧光飘在供桌三尺之上,朦胧虚幻,有前后破败景象映衬,看来格外刺眼。
八个道袍也是满脸苍白。
真儿同样衰弱,还取了桃木剑作为支撑,一步三摇,勉强向着子真道人行去。
两个小女童,也似从汗水里头捞出来的一般,各自挣扎了两下,终于站起来,也向着自家老师行去。
自家清缘徒儿,也有心向自己行来,可惜口干舌燥,手脚发软,离了供桌,立即便摔倒在地。
不成体统。
——亏得子真道人最后那一波八般罡风,将这地方的邪物邪气清扫一空了,不然这时候再跳出个入道境界的鬼物,自己这八人里头,约莫要死个四五个的!
族老也在地上趴了许久,此时一脚踢向憨乎乎的儿子,呵斥道:“还不赶紧扶你老子起来!”
“趴了半日了……”
有个傻乎乎的儿子也好,听话,起身,将自家老头扶起,然后傻愣愣看着几个高人打坐的打坐,挣扎的挣扎,没敢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