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是个笑话,也将胡八姑心思缓和了几分。
无尘子也笑得合不拢嘴,却被恼羞成怒的胡八姑跺了一脚,然后二人叫来小二,吃了顿未时都要过了的午食,这才上街,订了一套好几十两银子的道袍,也是寻常百姓能够活上十几年的道袍,还给胡八姑花费白多辆银子赶了一套翠绿衣衫。
然后二人分开,一个去了静安寺,一个在城里头转悠转悠,看能不能取得些极阳的东西,方便布阵。
静远和尚听到无尘子再次上门时候,眉头紧皱,以为无尘子是担心自己两个人收拾不了鬼物,还想拉着自己出手。
不过毕竟是远来的道友,也透露了许多南边鬼物的详情,静远和尚也不好直接将人赶走了,勉为其难保持客气将无尘子请了进来,这次却换了清茶一杯,掐动佛珠,看能不能将无尘子的执念打消了。
在这安定县坐镇,直面南边鬼物,风险实在太大,容不得出错。
等无尘子入了静室,入眼便是老和尚身上香气缭绕,手上佛珠莹莹发光,口中咒文喃喃,然后一副慈悲普渡的模样,就差脑袋后面冒出一圈佛光了。有这般姿态,难怪能够在这安定县一家独大,逼得旁的佛寺道观都活不下去。
就这大德高僧的模样,莫说外头整日为了生计操劳的凡俗了,便是自己这人仙道人,也对其言语时候,要多了几分小心。
老和尚诵了几句佛经,这才悠悠道:“道友不是去南边除魔了吗?”
无尘子显出几分羞赧,搓搓手,道:“一时半会儿还去不了,那老鬼在鬼蜮外头还有个阵法,源源不断抽取地脉阴气,不能破了这阵法,贫道去了也是送死!”
老和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门不是有破阵符么?”
“什么三才四象五行阵法,一道破阵符就能轻易化解了!”
无尘子也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灵符,只是想到化魔老祖那阵法,胡八姑都斗不过,自己一道破阵符怕也起不了啥作用。
“大师对我道门还了解得不少。”
静远和尚神色自得:“这地方确实比不得百草门与鬼物接近,但毕竟是官道上南边大门,往来除魔的修行不少,老僧也会跟诸位道友论道说法,勉强学了些东西。”
无尘子欢喜了:“大师,我们这不是要去除魔么?”
静远和尚神色不动:“如何?”
“想来大师这儿有不少灵物,我二人正好需要些纯阳的灵物,布下个纯阳阵法,将那鬼物抽取地脉阴气的阵法给破了。”
“布置大师能否换取些?”
静远和尚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但身子依旧挺直,手上佛珠也转动不停,双眼已经放空了不少,显然是在搜索自家宝库里有哪些纯阳之物。
布置阵法的纯阳之物,可不是稍稍沾染了些太阳真火,朝阳紫气就可以的,至少的吸纳了十年二十年的才行。
年岁太短的,阵法还没运转起来,直接便崩了。
片刻,静远和尚精神一振,自家宝库果然还有。
“老僧这儿还有些雷击木,威能非常,却是当年从南边那群妖狐那儿取来的,沾染了极为浓郁的雷火气息,应当是天罚气息,又因着是妖狐布置驱鬼阵法时候用了几百年的桃木,也是驱鬼的宝贝。”
“两般机缘,才有了这驱邪之力十足的雷击桃木,也不多,大约有十来块,道友可想要?”
无尘子双眼放光了:果然,这老和尚坐镇在这危险地方,也不全是坏处,还是有好处的。
“大师可能给贫道些。”
“毕竟是除魔,到时候功德不少,大师也能分得不少,有助大师参悟佛法。”
老和尚摇头:“这除魔,是二位的事情,贫僧便不掺和了。”
笑话,能够将个村子化作鬼蜮的阵法,几块雷击木就想收拾了。
前头大悲寺想让自己去看看南边鬼物的底细,但自己对南边那地头忌惮得很,就没去,然后两位也是人仙境界的道友去了,到今日都没见着回来,想来是已经遇害了,只可惜自己当时还赠了几件受了多年香火的佛像。
亏大了。
今日,还想让自己白白拿出宝贝,痴心妄想!
无尘子也明白了老和尚言外之意,摇摇头,道:“贫道这也没多少宝贝,不过有几道护身符不差,还有凝神符也是上佳之物,不知大师可否换取?”
静远和尚沉吟片刻,正要拒绝,但看了无尘子自袖里掏出来的灵符,眼睛立时直了:果然是上等灵符,这灵光已经比自家那刚刚供奉三五年的佛像差不多了。
一眼看过去,自家禅房的佛光,都被那符给压下了。
一时安静,香火不动。
用来安稳心神,压下忧思,于修炼时候,用处极佳。
这生意,做得,得做!
心头各种算计翻滚,但老和尚面上却波澜不惊,依旧慢慢掐动佛珠,轻声道:“嗯,这灵符看来不差。”
“但那雷击桃木也是老僧费了千辛万苦,鬼鬼……小心翼翼,冒了性命之危,才从千福山找来的,路上还遇着偷袭鬼物,九死一生……”
无尘子也不答话。
自己在外头就已经看过这静安寺的金光了,远远比不上大悲寺那般璀璨,能够照耀方圆三五里地的模样。
这静安寺的金光,也就堪堪将自己护持住。
如此,这老和尚还能供养出几件宝贝?
一场生意而已,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老和尚也是个人精,看无尘子目光毫无动摇,晓得了无尘子心思,又卖惨道:“道友这灵符,随意下笔就能绘制了,比之老僧冒着身死的风险,实在是轻巧太多。”
无尘子终于吱声了:“大师想要多少?”
老和尚立时换了慈祥模样,笑眯眯道:“不多,给个百八十张也就差不多了。”
“这灵符呢,用了一次就没法再用了,比之法宝灵物,耗尽了灵气,再重新温养一番,又是件护身的好宝贝了!”
无尘子眯起眼,心里头暗暗骂了对面老和尚几句贪婪,汲汲营营,难怪不得地罗汉佛果,但面上也是笑意:“大师,贫道这灵符,可是上等符纸,其名为酌日黄裱纸,那朱砂,也是酌日朱砂,用了便没了的宝贝,旁人听都不曾听过的。”
“一道符,撑个三五日没问题的。”
“大师这般狮子大开口,真真让贫道为难。”
老和尚依旧不松口:“一百张,老僧便将那受了天雷的百年老桃木交给道友。”
“毕竟一个村子都被灭了,想来那鬼物身上罪孽也不少,道友将其除了,自然功德无量,无论是以后修行,还是渡劫,都可以庇护道友。”
“道友身上功德不多,需得赶紧积攒一些,防备万一。”
无尘子恨不得给这老和尚笑眯眯的脸上来上一拳。
不过这和尚年岁不小,一身骨瘦如柴,若是自己这一拳下去,老家伙怕不得讹上自己,没有个三五十道凝神符,自己是脱不了身的。
为了功德嘛,不寒碜。
无尘子默默安抚了自己几下,又猛吸了几口这禅房内清幽淡雅的凝神香,这才慢悠悠道:“大师这实在是不诚心。”
“也不够慈悲!”
“贫道二人所来,便是为了这安定县安稳,保得安定县万千百姓不受那恶境鬼物的袭扰,这才想要将南边的鬼物扫平了,日后大师也能从这里头得了空闲,多了香火,也多出不少时间参悟佛法不是?”
“但大师只计较于眼前的一点灵符,将南边鬼物威胁置之不理,有些本末倒置了?”
老和尚手中莹白如玉的佛珠顿了顿,颇为意外地打量了无尘子一眼,有那金光跳出,似乎要将无尘子心肝脾肺肾都看破一般,终于,又道:“道友得了功德,老僧得了符咒,互利互惠,也是圆满?”
“和尚无能,只能勉力保得县内安稳,至于其他,贫僧无能了。”
“到底是法力不及,想来佛祖,也不能怪罪贫僧的。”
无尘子按捺性子:“三十道。”
“这朱砂和符纸贫道都不能炼制,所剩也没几张了,实在珍贵,若非是朋友苦苦哀求了三年,贫道也懒得蹚这一趟浑水。”
老和尚一眼看破了无尘子的托词:“一百道。”
无尘子不依不饶:“三十道,多的一道也没有了!”
各执一端,最是艰难。
一时禅房内书香飘动,檀香袅袅,二人各自取了茶盏放在眼前,将眼中算计遮住了,又默默猜测对方的底细,看看自己这边的筹码,怎样才能将好处得了最大的,又将自己付出最少。
无尘子本就不擅算计,如今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底细说了个七七八八,也有几分后悔:昨日不该来的,至少在论道的时候,不该说自己是符道修行,说不得今日还能多了几分转圜余地,不至于像如今一般进退两难。
对面老和尚也看出无尘子手上灵符的玄妙,静心凝神的效果比自家禅房里的凝神香威能强了太多了,便是自己不用,自己收的那徒儿如今正当年轻,心性不定,整日胡思乱想,用了这灵符,对修行用处极大。
若是自己徒儿能够借此机缘,定下心性,证得人罗汉道果,自己便是死了也安心。
两边心里头嘀嘀咕咕,但手中的茶水却死死挡在眼前,任由那腾腾热气冒出来,在夕阳下边招来赤红颜色,将那书香满布的禅房,凭空添了几分刺眼,又反射到散发佛法慈悲的泛黄屏条上,让后者生出了几分肃杀。
一时僵持,两般无言。
眼看那斜入的赤红夕阳自地面一点点向着对面老和尚身上爬,无尘子实在受不得了,罢手,放下颇有几分酸痛的白瓷茶杯,道:“贫道也是诚心做功德的。”
“大师,不若你我各退一步,贫道出护身符,凝神符各二十五道,但大师也要备足十份尺多长的雷击木。”
“毕竟贫道若是因着那雷击木死在鬼物手下,大师也要沾染罪孽不是?”
静远和尚眯缝眼睛,将外头照入的阳光压下了,这才悠然道:“这买卖么,你情我愿,哪有什么因果。”
“道友且放心,贫僧是实诚人,不会以次充好鱼目混珠的行径的,道友也可以打听打听,老僧在这蜀南地方,声名还是不差的。”
那老和尚扯了半日,就是说不到正题上,实在招人恨。
无尘子都恨不得将那老和尚拎起来,头下脚上,让这老和尚的废话一股脑说个干净。
静远和尚也看见了无尘子身上蒸腾气息,三火不安,面色浮动,显然心浮气躁了,晓得自己这是成功勾动了对头小道士的心火,暗笑:任你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但究竟是见识少了,如何斗得过和尚我?
想要雷击木,还是老老实实给老僧我多准备几十道灵符罢!
这老和尚为了自家弟子也操心甚多,好多次看见自家弟子在佛前坐立不安的模样,都恨不得将其脑袋揭开,看看其一整天都想的是啥?
这南边地方三五不时就有鬼物作祟,一村一村的灭了,偶有那么两个逃到安定县来,失了立足根基,又没有个手艺在身,大多是卖身成了为数不多富人家的奴仆。
自己十几岁的弟子也是这般来历。
可惜,其遭受鬼物劫难的时间太早了,对当年的可怜模样一点也记不得了,不然也不至于被自己养成了这么憨傻模样。
少年心性,好动盖过安静,自然不能安稳修行了。
眼瞅这无尘子心火快要从双眼冒出来了,静远和尚忙掐动佛珠,念诵了好几声佛号,换了个慈悲表情,道:“道友绘制灵符虽十分艰难,但老僧这静安寺偏居一隅,如今也没多少余粮了。”
“若是道友将老僧这儿能够克制鬼物的雷击木全数换走了,以后又那鬼王来袭,老僧这佛法又超度不了,莫非真个要舍身饲虎?”
“道友也要沾染些罪孽,不是么?”
“老僧在这鬼物横行地方能够活到如今的天命之年,若是舍了皮相能够度化一两个鬼王,老僧也乐意,但老僧还有弟子。”
“这满城一两万百姓,还需老僧护持……”
无尘子不屑撇撇嘴:这和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若真的与自己前日争斗的鬼王遇着了,怕是立马魂也不要便跑了。
老和尚也看见了无尘子表情,眼珠子一转,晓得自己这话糊弄不过对面小道士,又换了个诚恳语气:“一口价,七十道灵符!”
“一样一半!”
无尘子忍不住便要骂对面老和尚贪得无厌,但这话出口了,便是那老和尚佛法修为再高深,怕也要将自己丢出去。
为了江福三四年的拜求,自己忍了!
无尘子也换了一副无可奈何模样:“行!”
“但那符纸朱砂得大师你自己出,贫道回去画好了,明日便送来!”
老和尚迟疑了:“那灵符威能与桌上的一般无二?”
这事情可不能隐瞒,也瞒不过对面也有法眼的和尚。
无尘子实实在在道:“大师你给的符纸越好,朱砂越好,那灵符的威能便越强。”
这话明明白白告知对面老和尚了:若是你用那冥钱草纸糊弄自己,那灵符约莫也会糊弄你!
好自为之!
这下子轮到老和尚纠结了,整个满布皱纹的脸都收到一块儿了,尤其是夕阳照耀下,那满脸五彩斑斓,红的黑的白的,看来不比那戏院戏台上已经上好妆的戏子差,无尘子忍俊不禁,险些笑出来。
等那日头都从寺内消失了,老和尚终于出声了:“这三十道不能少。”
这三十道,是无尘子精心绘制的上等灵符。
“然后道友再给老僧绘制四十道灵符,不能太差了。”
无尘子点点头:“成交。”
“大师还请将符纸朱砂拿来,贫道这便回去绘制。”
“约莫,明日上午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和尚下定决心了,也不磨磨蹭蹭,起身,伸手弹去身上沾染的香灰香气,又大声唤来此后小沙弥,取了刷刷书就的一封手令,让那小沙弥去了宝库,寻了主管库房的师兄,将符纸朱砂取来。
佛门如今也有咒术,虽比不得大悲寺传出来的灵妙,但各地和尚平日多多少少也会备下些,给那些请不起菩萨像的香客做驱邪护宅之用。
故而这老和尚也备下了不少绘制符咒的灵物。
尤其是这地方鬼物横行,家家户户都备了不少朱砂,这老和尚自然也备了不少。
说不得,还是佛前香火供奉过的。
吩咐妥当老和尚看无尘子着急回去的模样,劝道:“道友远道而来,为了安定县安宁亲赴鬼蜮,这功德着实无量。”
“老僧忝为地主,至少也要请道友尝一下我这静安寺的斋菜,也是感激道友的辛劳,同时也免得旁人晓得了,说我静安寺小气……”
无尘子摆摆手:“还有位道友尚在准备灵物,贫道着急回去看看。”
老和尚眼睛转动,想到无尘子带来的好处,立即又道:“与道友同行的道友在何处?”
“老僧立即备下请帖一封,让弟子将道友请来,也略微尽我安定县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