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投身旁人做个供奉,何不继续帮自己绘制灵符,毕竟还有个自由身不是么?
无尘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下蒋瑞全,将后者看得背后发凉,这小道士又转移了目光,再看了一眼姜瑞全身后数人各异的神色,心中有数了,也压低了声音:“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县令大人也晓得我那灵符效果非凡,比初次见时,效果翻了两倍不止。”
蒋县令不得不认了:“确实如此。”
其官袍里头还有个香囊,里面便是无尘子的凝神符,对清净心神稳固思绪用处极大,不然蒋瑞全遇着这乱糟糟的事情,早就焦头烂额眼红发乱了,如何还能保得自己今日满面红光神清气爽的富贵样子?
无尘子又道:“这灵符效果增进,绘制难度便提升了不少,昔日贫道十道灵符能够成功个三道左右,如今二十道才能成功一道。”
“道长……”
蒋瑞全还要言语,无尘子却不给其插话的机会:“贫道修为也没啥变化,但是这绘制难度涨了,贫道绘制起来,更耽搁时间了。”
“且贫道是修行人,还得老老实实修行的,若将时间都放在绘制灵符上了,三五日还没啥事,时日稍稍久了些,贫道修为退步,这绘制难度更高了……”
蒋瑞全可不相信,也目光深沉看着无尘子。
蒋安是蒋家老仆人,如今伺候无尘子,虽然有心偏靠无尘子,但卖身契还在蒋家手中,小事不会偷偷报给蒋县令,那些大事还是老老实实报了的。
每月打秋风的秀才老爷。
蜀南赫赫有名曾家的一个小厮。
百江郡声名显赫的碧霞观。
无尘子收了个年岁不小的徒弟,看样子,比自己还老一些的。
无尘子找了的“道侣”,整日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干啥。
三五不时无尘子还要送出去好几封厚厚的信封,里头看样子肯定不光是书信,灵符自然也少不了的。
如今无尘子明晃晃在自己跟前说胡话了!
真以为自己对其一无所知?
故而蒋家县令对无尘子这话,颇有几分嗤之以鼻,不过碍于面子,没有揭破而已。
不揭破,该要的好东西还是不能少了的。
蒋瑞全斟酌片刻,继续道:“听闻真人收了弟子,瑞全倒是不曾上门恭贺,今日见了,正好请真人去我家做做,也让瑞全见见真人高足。”
这老家伙晓得清缘便是无尘子的徒弟,却故作不知,生拉硬扯也要将无尘子拉扯到自家,然后很多话私底下说了,也好解决。
无尘子却一直记挂子真道人嘱托的事情,又一直没怎么跟蒋家往来,心头反感,忙推托道:“我那弟子啊,就在那!”
也不等蒋瑞全再言语,无尘子伸手将清缘招呼过来,使唤其老老实实给蒋瑞全见礼了,复道:“大人,此次贫道出来,也有职责在身的,要走好几个地方,还要在这年节之前回去给皇家敕封道观碧霞观的子真师兄说了。”
“非是不愿,实则耽搁不得。”
“至于大人所言,容贫道将这事情处置妥当了,回去再斟酌斟酌,给大人回话,可好?”
当面拒绝实在是不行,怕蒋家县令丢了面子,跟自己闹腾,无尘子也只好找了托词先拖延着,再用碧霞观的名号脱身,等回去百江郡了,再随便找个借口拒了,免得这位县令大人得寸进尺,贪心太过。
此时无尘子约莫也是入了见知障,双眼只看见了别人的贪心太过,却不曾见着自己如今也有几分贪心了。
京城权贵,修行道友,世俗关系,商贾往来,官场靠山,一个都舍不得落下。
虽然每一方都没几个人,但算来,都是能够说得上话的。
无尘子如今忙碌不休,许多精力便被分在这些杂事上了。
这是闲话,无尘子自己不晓得,对面的蒋家县令也不晓得,但其只是听了无尘子的言语,立即便明白了这弦外之音,也有几分无奈。
这道士如今跟曾家关系还在,听闻管家说京城还有些关系,自己不能随意下手。
便是没有其他的,只碧霞观一个,自己就不好应付。
罢了,每月三十道灵符,勉勉强强也够了,自己用个两三道,自家两个儿子各自两道,余下的用来维护官场上的关系也够了。
一脸颓丧瞬间消失,蒋家县令拱了拱手,道:“真人还要去探查那些乱糟糟东西的痕迹,瑞全不便打搅,在此便祝真人马到功成了。”
无尘子淡淡应了一句:“嗯。”
蒋瑞全又道:“对了,瑞全还想请教真人,这邪祟事物,也不晓得会不会跟人,勾搭在一起,做恶事?”
新津县这一趟遭灾,许多田地都没了主人,还有些逃难而去的急急将那田契卖了,有那胆大的地主便趁机压价,收拢了不少上等良田。
蒋瑞全自己也收了不少。
但这官儿还是最关心自己的乌纱帽,生怕这鬼物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引来的,等事情一暴露,上官前来清查,自己所作所为便要暴露了。
无尘子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蒋瑞全,笑眯眯道:“不清楚!”
“若是有了痕迹,贫道只收拾鬼物,至于那些作恶之人,便是大人的事情了。”
“不过贫道查清了,定然会给大人还有镇魔道友一个消息。”
“谢过真人了!”县令大人拱拱手,双袖往背后一靠,姿态悠然向着外头走去,又有那师爷和一群衙役立马摆正姿态,悄悄跟了上去。
镇魔道人回头,看见官府之人走了,悄悄松了一口气,又瞪了一眼身旁的班组,其方才在自己跟前理直气壮,结果一见到官府的,立即恭敬地跟只鹌鹑一样。其如此行径,自然让老道士气不打一处来:“班主,如今你也晓得了!”
“我镇魔观需得早早修建起来,免得等鬼物来了,你们连个灵符都找不到地方去要!”
修不修道观,跟能不能绘制灵符是两码事,可惜镇魔道人非要将这两件事并在一块儿说,那班主也无奈了,只无奈拱了拱手,回去,低声将这事情告知了一众手下人,顺带让这些人多准备些护身驱邪的宝贝,免得真有鬼物再次作祟了,连个护身的手段都没有。
至于逃出这新津县,班主舍不得家里边的土地房产,一帮手下也舍不得土地房产。
手艺人也算是,不过换了地方,可未必混得开了。
无尘子不晓得自己一句提点的话,才不过是片刻功夫,就成了镇魔道人要挟别人的把柄,不然定然会好生斟酌一番的。
镇魔道人看班主老老实实去干活了,心头舒服,过来与无尘子见礼,道:“道友跟县令大人颇为熟悉?”
无尘子摇了摇脑袋。
自己跟县令的钱熟悉,县令跟自己的灵符熟悉,两人之间反倒是有些隔阂,都在彼此忍着而已。
将就吧,大家都是这习惯,也不想撕破脸而已。
清缘看了看天时,已经偏西了,低声提醒道:“老师,我们该走了!”
这徒弟,收的不错!
无尘子暗暗点头,顺势道:“道友,贫道这事情看来很棘手,不敢耽搁太久,今日便要出发了。”
“等道友道观重建好了,招呼一声,贫道定然前来恭贺!”
场面话嘛,无尘子也学了些,应付一下本就不熟悉的镇魔道人已经足够了。
后者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晓得无尘子是不打算管自己这边的事情了,虽然对碧霞观颇有几分不满意,但想想,新津县遭灾的确实不少,自己也没这实力安抚下去,确实只能让无尘子去解决了。
罢了,罢了,自家道观还是要自家经营,旁人终究靠不住!
镇魔道人不纠缠了,蒋家县令也被打发了,无尘子心情舒爽,将镇魔道人那一堆记录放入袖中,大步流星回了客栈坐上马车,一路顺着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官道往南边隐隐约约可见的山区行去。
小黑在马车里头窜来窜去。
清缘依旧在一点点调和呼吸。
无尘子取了那记录拿出来慢慢翻看。
果然有十多个村子受灾了,也都是在深山老林边上的。
以前这些地方山肥水美,收税的官员都嫌弃那地方太过难以翻越,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跑去收税,至于地主更是看不上这些太过偏远的地方,对那些高一脚矮一脚的山村避讳不已,也少了几分盘剥。
每个村子还有一户家传的神婆神汉,红白喜事勉强能够应付了,些许怨念纠缠生出的小鬼也能打发了。
男耕女织,三五月未必出山一趟,与世隔绝,是个生育的好地方。
如今鬼物发作,鬼潮汹涌扫过,这些村子多则百余户,少则三五十户,大多遭了劫,只有那么几个心思灵敏或者运数上佳或者本身便懂些许旁门左道术法的,及时反应过来,在鬼物大部队到来前已经跑了,这才保得一条小命。
这些逃脱性命的,一时三刻是不敢回去了,只想在新津县或者百江郡先寻个法子活下去,等过了冬日严寒难熬的日子,春暖花开了,再偷偷回去看看,确定那些邪祟之物跑了,或者还会回去重新住下来。
也有些害怕极了的,如今只在新津县这儿艰难求生,每日仗着官府门口的一碗稀粥熬日子,算天数,至于镇魔观,如今钱也没有,人也没有,甚至连道观都没了,想要赈济灾民也办不到。
那些记载之中,一个个被吓坏了的百姓,怕是有不少夸大之词,无尘子只是看那些记录,便觉得十分夸张。
什么飞天遁地,什么整个村子一片漆黑,不见半点灯火光芒,那鬼物来的时候,地动山摇啥的,无尘子是半点都不相信。
有这种本事的鬼物,至少不是恶境的。
约莫那些鬼物只是阴气太过浓郁,将所到之处化作幽冥鬼蜮,人间阳气全数被压了下来,又或者是有那精通幻术的鬼物,将整个村子都迷惑了,逃出来之人被幻术吓坏了,才有这慌乱的说法。
故而,还是要去实地看看。
在新津县郊外还好些,多多少少能看见那些茅屋瓦屋上头冒出来的烟气,偶尔还有几声鸡犬鸣叫,在空旷之中唤出一点闹腾,让前头那个马车夫也安稳了不少。
等走了一个多时辰,日头西斜,天色昏黄,马车已经渐渐入了山林地方。
周围,安静了不少。
仅仅马车宽的山路,在两边逼仄的山林逼迫之下,岌岌可危,似乎山林之中有什么凶猛野兽潜藏一般,安安静静,半点鸟雀痕迹也见不着。
一阵寒风吹过,万千枯红颜色的落叶飞了起来,在山谷之中飞舞,姿态万千,煞是好看。
清缘一辈子在鹿扬镇那地方待着,甚少机会出行,这次看了这雄奇的景色,实在是赞叹不已,连那呼吸节奏都断了,任由吞吐入口中的一点法力还来不及炼化,便化作一条白龙,从鼻尖冲了出去。
小黑狗看见了那一抹五行颜色,好奇,跳了起来,一口咬下,却咬了个空,立即不欢喜地汪汪叫了好几声,终于将清缘唤醒了。
无尘子一边分出元神,加持马甲符在马车上,一边也分出些心思向山林里头打量。
被小黑一阵胡乱叫唤,无尘子心神被唤回来,低声呵斥了一下,将那小黑给压下了,这才提醒清缘:“徒儿,你看这山林里头,如何?”
清缘被无尘子这话惊醒,稍稍愣了愣,疑惑道:“老师,这地方已经开始出错了?”
按照常理而言,若是没差错,无尘子不会刻意提这么一句。
可惜,无尘子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看了周围山石险峻,来龙凶猛,在跟最近斟酌的风水龙脉相比较,看能不能触类旁通,从旁门左道之中参悟些其他的,将自己符箓咒术的本事提升一下。
无尘子晓得清缘是误解了自己,轻声道:“不是。”
“这山林,只是冬日衰败气息而已,很正常,也没见着邪气鬼物,不信你自己看看……”无尘子言语时候,取了一道天眼符出来,给清缘使了,又道:“整日在家闭门造车还是不行的,修行时候,出来看看,开阔一下心境,感受一下天地运转,于修行也是有利的?”
清缘如今连静室之中一排书柜里头的道经都没看完,诵读都不顺畅,如何会有境界心境的担忧?
故而这老道士憨憨笑了一下,迷惑道:“老师,弟子如今说这事情太早了些吧?”
“师娘说弟子修行还不够稳固,需得多积攒法力,稳固心神。”
“那什么意境啊,境界啊,领悟啊啥的,让弟子先不要管,免得好高骛远,入了歧途。”
无尘子可不相信胡八姑能够说出“好高骛远”这般言语来,也不相信胡八姑会认认真真指点清缘,故而狐疑看了清缘。
那狐妖整日不着调的模样,连自家小狐狸都没心思教授,也不像有安稳下来的耐心。
清缘半点畏惧模样也不见,坦然看向无尘子,这模样,反倒是让无尘子狐疑了。
莫非,自己真的是误解了?
说来,无尘子对胡八姑的了解确实有些模糊。
前头是个轻佻不羁的鬼狐,一见面便调戏了一下无尘子,等后来,无尘子才晓得这狐妖的算计,很懂得顺势而为,将好处都收到自己手里边,至于那些恶果,便是旁人担了去,曾家如此,扶风散人如此,无我大师也是如此。
还有那个神婆,嗯,闫姑婆,和风先生,最后不明不白失了性命。
倒是跟自己呆在一块儿了,胡八姑倒露出几分少女心性了,整日不是购置衣衫首饰,便是东奔西跑,那些茶馆呆腻了,便去那戏院看看,偶尔也闲得无聊偷偷跑人家屋顶去听墙角,也不晓得学了些什么乱糟糟的。
好在清缘不晓得胡八姑底细,对胡八姑又尊敬有加,虽因着资质根骨还有悟性的缘故被胡八姑嫌弃了,但究竟能够安稳相处。
这便是最好的了。
至于在蒋管家等人眼中,胡八姑是个高深莫测性情难以捉摸的修行高人,余下的,更是不晓得了。
侥幸,侥幸,无尘子三清观独苗一根,居然将个妖怪的踪迹藏匿下来了。
也不晓得清缘,还有清法,两个徒弟晓得自家尊敬的师娘是个可以轻轻松松将百江郡都祸害一遍的狐狸精时候,表情是咋样的。
清缘怕是立即便要屁滚尿流跑了,至于清法,年岁太小,跟胡八姑多相处些许时日,当可压下对妖邪鬼物的惧怕。
想到此处,无尘子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对面清缘看无尘子笑意,顿时觉得一阵寒气涌来,便是里头棉袄外头道袍,都挡不住那寒气,只忍不住起身,狠狠跺了两下,却险些被那摇晃的马车给带歪了,扑倒在地。
外头的车夫也不高兴了,低声抱怨了两句,逼得清缘道歉连连。
那车夫可是碧霞观常用的,也是跟子真道人熟悉了,相信子真道人的为人,不然打死也不敢来南边这闹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