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虚空广阔,功德落下,随意捡取了便是了,何等轻巧。
还有这天地之间的灵气,随意吸取,不像仙神坐镇的世界,占据了灵脉,还要担心因果太大,自己门派福德不足,招来劫数。不像这儿,在末法的大劫面前,天地运转渐渐失灵,用不着担负因果,只等最后灵气衰微,直接破界而去,何等轻巧。
只是么,这最后一波生机,被佛门道门妖族精怪各自划分地盘取走了,还有鬼族魔物作祟,这一方世界,怕是彻底转向末法世界了,想回头都没机会了。
无尘子叹息几声,觉得增进修为的压迫感又多了几分,但又想起一事,问道:“八姑,既然你连这等隐秘都晓得,那这儿的仙神,为何离去了?”
胡八姑摆摆手:“姐姐我只是个狐狸精,最多也就晓得这些了,至于那仙神事情,你家不是有祖师么,不妨寻了法子上香供上去,看你家祖师能不能从仙界透露些消息下来?”
无尘子白了胡八姑一眼:“八姑,你这就是欺负我不懂了!”
“被超度去了幽冥的,我要是三炷清香就能请回来,那我这修为怕不是真正的仙人?”
“至于传说中的仙界,嗯,我家传承不足,也不曾听说过哪位仙神是专精符箓一道的,想来我家还没有祖师能够荣登仙界的……”
胡八姑撇撇嘴:“难怪小官人家门派当年轻易就被一群老鬼给灭了!”
“你看人家百草门,听说是炼丹的,被一群鬼物杀上门之时,太乙观,大悲寺啥的,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最后佛道的几千个和尚道士联手,七个鬼城一群鬼物在镇魔谷那破地方争斗,居然将百草门这么个小小的门派给保下来了……”
无尘子是没听明白胡八姑这话里头的意思:是觉得百草门该被灭了,还是说百草门侥幸?
胡八姑看了无尘子一时呆愣模样,轻笑,道:“罢了,小官人既然这事情都结清了,那就早早去你家师门所在,拜祭了你家老师,然后回去百江郡呗!”
“这儿又有个老和尚盯着,左右转悠起来也不舒心,地方还不大,这几天都转全了,真比不得百江郡那儿舒坦!”
“好,明日一大早便走,八姑且先休息,我去找了马车,再买点香烛纸钱。”
“好!”
无尘子猛然想起自己修成人仙散人之后,多次召请自家老师,却不曾请得动,心头多少有些疑惑,不过想想自家老师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若还能召请得动,那才是真的是在受罪:那魂魄定然还滞留此界,受阴阳大磨折磨。
既然召请不动,自家老师已经入了幽冥地界了。
自家老师应该是人仙散人的修为,还不足以破界而去,只是不晓得,自家老师是寻了哪位师叔师伯超度了?
又或者是,自己给自己超度了?
二人各自分开,各自忙碌,次日一大早,又让马车夫顺着太平村方向,晃晃悠悠过去了。
粗略算来,无尘子从太平村三清观灰溜溜出来,已经是五年半了,但好处不少,比前身在太平村那儿活活饿死的可怜模样,自己如今修为增进,也寻了不少志同道合的道友,已经好了许多了。
若非是老师葬在那儿,无尘子是一点也不想回去。
偶尔睡梦中回忆,都能想起自己前身躲在三清神像下边,被三月倒春寒的冷风催过,又饿又冷,瑟瑟发抖,最后活活饿死的凄惨模样。
真是可怜!
这虽然不是心魔,但算来,也比心魔差不多了。
胡八姑看无尘子一脸愁眉不展模样,好奇了:“小官人这可是要回去祭拜老师的,如何一张脸都成了苦瓜模样?”
无尘子可不敢将自己夺舍的事情告知,只说自己是从三清观灰溜溜逃命出来的,如今回去,都不好意思给自家老师说,怕老师责怪自己丢了三清观。
胡八姑倒是不以为意,安抚了片刻,终于将无尘子从那心绪里头拉了出来,换了一副轻松模样,细看两边田里山上的农人。
这去往太平村方向的农人,可是比去往安定县路上的多了许多。
官道两边田里地里,隔不了三五十丈,便能见着几个忙碌的,挥汗如雨,不外如是。
又有那山下的茅屋瓦房里头,炊烟袅袅,有青烟升腾,比之千福山附近几十里地方都是一片安静,差距不可谓不大。
人间,便是要这生活劳作,才能运转起来。
但细细看了这农人,运数都不怎么样,身上眉眼气势,比之百江郡多有不如,较之嘉定县的,也差了许多。
越是往西边走,越是靠近太平村方向,这趋势越明显。
无尘子与胡八姑对视一眼,都自对方眼中看到了心惊模样。
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事。
等无尘子到了太平村,下车,给了那马车夫银子,让其欢喜回去了,然后打量了一下村子里,却已经见不着几个熟悉的模样了。
整个村子破烂不堪,房倒屋塌,几无人烟,多了许多荒芜模样,便是当年江元江族长家的大宅子,如今也是破破烂烂的,上头的瓦也没了,木墙也没了,院墙也拆了,除了那地砖挡着的地方,都生出了许多荒草。
那儿,可是无尘子第一次晓得了道法的存在的。
可惜,也不晓得这族长干了什么亏心事,居然短短五年多点时间,便败落至此,无尘子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胡八姑看无尘子一直盯着那还有几分奢豪气息的江家屋子痕迹看,忍不住调侃道:“小官人这是怎么了?”
“莫非当年在这儿留了个相好的,如今看人家跑了,怀念起来了……”
“你们男人啊,都是这样……”
无尘子面色黑了:这胡八姑又在嘉定县偷看人家内宅事情了,也不晓得都学了些啥,连这么个酸溜溜气味都捡来了,实在是不像话!
八姑还要调侃两句,无尘子直接道:“当年这家子的见鬼了,我施展了个收鬼符。”
“你看那儿,还有个小小的土地庙,当年也是我辛辛苦苦维持香火的,如今你看,都塌了……”
无尘子指了指村子正中的土地庙。
那土地庙本来也不高大,尺多点高,就一个石头雕刻的土地神像,坑坑洼洼,当年无尘子走的时候,还披红挂彩的,香火不少,将个土地爷熏得黑漆漆的,如今倒是显出几分山石的红色了,却也被风吹雨打,刮落了不少石屑,只隐隐约约看得出个石人模样。
又因着几年都没人打理,那小庙上头的瓦都落了好些个空子,下边的木梁都已经生了些菇子,实在是可怜。
胡八姑也看了一眼,立即一脸嫌弃:“咦,这么个地方,那土地留下来的一点法相,怕早没了!”
“小官人当年是不是对着地方心生不满?”
“都不舍的立个稍稍大一些的庙,多安置几个神像?”
无尘子无奈摊手:“这村子也就这么三五十户人家,穷得叮当响那种,我三清观也没几个钱,怎么立得起一个大庙,更保证不了三五个神像的香火。”
“倒不如这么一个小庙,香火充足,至少能够在十五月圆之夜,鬼物横行之日,将这村子保得安全,免受那鬼物吸取阳气祸害性命的苦楚。”
无尘子也不想解释太清楚,径直便踏着一地青草,向着已经空荡荡的江家宅子行去,心里也在猜测,这江家是招惹了什么东西,衰败得如此厉害。
不过也有痕迹,便是当年其后院那鬼影。
这村子,可是有土地庙护持的,居然闯进来个鬼物,在人气最为旺盛的江家作祟,当时自己懵懂无知,也不晓得驭使天眼符细细看看,如今想起来,约莫便是那时候开始,这村子便注定遭劫了?
可惜了,前身护持了好些年的村子,究竟还是躲不过这劫数。
胡八姑伸长了鼻子在这宅院里头嗅了嗅,跟小黑动作差不多,片刻后,小黑旺旺叫了几声,胡八姑也皱眉道:“这里头,好重的鬼气!”
“看来是这附近山上又有个鬼巢,成了气候了,居然跑下山来祸害了!”
无尘子皱眉,疑惑道:“这地方可是有新的镇守的……”
想到此处,无尘子猛然出去,寻了附近一个也是破败的农家小院,敲门,不过片刻,便听了里头有个沙哑老妇人的声音传来:“谁呀?”
无尘子尴尬咳嗽两声,道:“以前在三清观修行的无尘……”
胡八姑看无尘子模样,捂嘴轻笑。
无尘子本是打算悄无声息过去的,也是看了这村里的衰败模样,这才起了心思看看。
没办法,前身在这附近,嘴巴也不甜,手上也没个本事,使用符箓也不像外头那些走街串巷的道士一般,能够在符箓之上显出种种异象妖魔,将凡夫俗子吓唬的一愣一愣的,故而其在这附近村民之中,实在是没有多少存在感,没受到多少尊重。
也是前身老师仙风道骨模样,多多少少还是使出过几道灵符的,勉强将附近几个村子都给镇压住了,不然两个人在这荒山野外的,怕是熬不住几年,早灰溜溜丢了三清观道观,跑到外头去做了优房道士了。
此中尴尬,不足为外人道也。
里头婆子隔了柴扉门对着外头好一阵打量,终于是将无尘子二人看清楚了,惊骇两声,忙忙打开了门,道:“道长……”
前身骨瘦如柴,身子虚弱,一阵风都能吹倒,而如今无尘子唇红齿白,面貌英俊,与前身的模样,实在是差了太多,尤其是身边有个俏丽小娘子,身下还有条漆黑大狗转来转去,看着人先露出森森白齿,凶狠异常。
那妇人能够将无尘子认出来才怪了。
无尘子忙道:“嫂子,贫道是这附近三清观的故旧,听闻这里的道长仙逝了,打算来拜祭拜祭。”
“但路过这村子,看这村子有些不大对劲,这才来看看详情。”
那四十多岁看来颇有几分花甲之年老眼昏花模样的婆子叹息两声,忙将二人迎入四面漏风的茅屋,又用黑漆漆的陶瓷碗送上了两碗水,喘息片刻,这才道:“那个道观啊,前头老道长过世十来年了,然后有个小道长,五六年前受不得道观里的冷清,找我们族长要了一份路引,出去了,这么多年也不晓得在外面咋样了。”
“这村子么,说来还是个怪事。”
无尘子面上胀红,但对面妇人实在是眼力不佳,倒是没看出来。
胡八姑难得见自家小官人的窘迫模样,欢喜轻笑。
小黑在无尘子脚下转悠来转悠去,好容易找了个位置,终于趴下了,却是在无尘子道履之上,恨不得无尘子将其好一脚踢出去。
对面妇人回忆片刻,又道:“当年那个道观的小道长在出村前头,在族长家看了一圈,发现了不好的事情……”
对面妇人斟酌了许久,却也不晓得该不该将事情告知眼前的道士还有不知深浅的娘子。
无尘子也想起了那夜在江家看见的朦胧鬼影。
胡八姑却没有这般顾忌了,直接道:“然后呢?”
“这儿的模样,可不像是个把小鬼能够祸害成这样的,还有正中那个土地庙,好像也废了好几年了。”
无尘子也好奇问道:“听闻那道观的小道长出走了,然后那个道观里头有人新住了进去,应该有些法力的,能够保得这村子太平的吧?”
看来这两人已经是将村子里的变化摸清楚了的。
对面妇人叹气许久,终于是实实在在说了:“原本我们这村子里还不相信那小道长有本事的。”
“十来年前有些本事的老道长过世之后,这小道长画的符也不怎么灵验,在村里做法事也不招人相信,因此我们太平村还有附近几个村子都少了去那道观上香了,平日有个事也都是寻了外面的婆子来做。”
“好几年前,也就是小道长出去那一日,实实在在露了一手,我们这才晓得那小道长也是个有本事的,但是想劝小道长留下来也不好意思,还有族长说那个小道长走了,他可以找个本事更高的人来。”
“我们这一村人合计了一下,也就没说法。”
“然后小道长在找族长讨要路引的时候,在族长家里发现了个东西,然后将那个东西收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偷偷摸摸跑了,看来是生怕我们再求他留下来。”
自家小官人平日都颇为大气的。
清清爽爽,无有计较。
为人处事,稚嫩之处也有,但担当也有。
对面胡八姑可不晓得自家小官人还有这般鬼祟的时候,只学着那些贵夫人一般,拿了翠绿丝巾帕子捂着嘴巴轻笑,双眼中的笑意都遮掩不住,险些顺着弯弯眼角流了出来。
无尘子晓得胡八姑正在取笑自己,咳了两下,示意对面胡八姑切莫太过明显,将自己暴露出来了,又做同情模样道:“倒是烦劳大嫂记挂了。那小道长我倒是晓得,在外头也见过,日子过的还不差,就是最近比较忙。”
“也是因着那位小道长的念叨委托,贫道这才转道到这儿来,帮那位小道长给三清观老道长祭拜上香,告慰一下老道长的在天之灵。”
对面妇人又几分失神了,闻言,木讷地点了几下头,又有无尘子看不过去,却也不敢就此离去,错过这村子的变故,忙引动法力,凭空绘制了一道凝神符加持到那夫人额头,聚拢心神,安抚神魂。
那妇人也察觉了额头清凉的感觉,双眼神光收拢,颇为诧异看了对面的小年轻一眼,感叹道:“道长这本事,倒是跟道观的老道长差不多了。”
“嗯,还是说说当年的事情吧。”
对面妇人躲在这也就剩下十来人的村子里头,平日三五月也见不得外人来,便是那行脚货郎晓得了这村子的变故,明白这儿已经掏不出几个铜子了,也都不乐意来,至于那官府差吏,更是将这儿当做是虎狼凶险地方,有事没事都是绕着走。
如今好容易来了两个外人,自己也能张口说说话,顺带打听打听外头的事情。
在这已经荒芜的村子里待着,看着剩下的二三十个留恋故土不甘离去的人一个一个老死,每日浑浑噩噩活着,掐着指头数剩下的日子,睁眼便是一天天冷清的村子,闭眼就害怕那些作祟的东西在十五月圆的时候跑出来害人,何等心惊胆战。
可惜,这大嫂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想走也走不掉了。
出去了,外面都是生人,既寻不得立身之所,也没有谋生手段,躲在这村子里,好歹还有三五亩田地,侍弄一番,至少活下去是没问题了。
大嫂思绪飘动,看到对面道士生龙活虎的样子,还有旁边那个一脸朝气无忧无虑的小娘子,忍不住就是一阵叹气,又絮絮叨叨道:“那个小道长跑了,然后那个上香人越来越少的道观就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