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也跳了起来，伸手将胡八姑给按到摇摇晃晃的椅子上，道：“八姑，八姑，切莫动手。”
看胡八姑一脸气愤模样，无尘子又调转脑袋，对静都道人道：“道友，你那法器请收起来。”
那边静都道人还是义愤填膺模样，身子直挺挺的，任凭扶风散人如何按压也不能将其安抚下去，但片刻之后，不晓得扶风散人如何传音安抚了，这小道士这才面色僵硬地坐了下去，随后将脑袋一甩，直直看向一旁。
几个后辈弟子，呆愣愣看着各自动作，还没想起来起身，各自又坐了下去。
这变化太快，恍若梦中。
这些高人，面色情绪变化，实在是太快了，真是高人啊！
一时坐下，各自尴尬。
无尘子也无奈，一堆修行高人，在世俗可都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各自脾气看来对彼此温和，实则火气不小，稍稍撩拨一下，便有可能出手，尤其是当年胡八姑出手，将扶风散人坑了一把，更是将静都道人的法宝都险些毁了。
还有静都道人的师父，都灵道人，也在与胡八姑的争斗之中受伤不轻，这才勉强把自家徒弟从与胡八姑的因果纠缠之中拉了出去。
因果了了，但是心绪难平。
这便是修行，境界越高，心境越是温和，拿得起放得下，因果初生之日，迅疾如火便出手，因果轻松了了，便是岿然不动，除非那好处太大，足以将自己平和心境都给破了，这才会冒着结下恶因的风险出手。
这种事情不多，但也有，如教派传承，如得道机缘，如能够保得成道的法宝。
清缘最是机灵，看得院子里气氛凝重，一边低声安抚了一下师弟师妹，一边悄悄入了膳堂，取了瓜果和美味的糕点出来，给各位前辈放了，再给师弟师妹分了，这才轻声道：“老师，弟子近来看了《道德经》，里面有几处疑惑的地方，还请老师解惑。”
无尘子给了个赞赏的表情，然后又将闷闷不乐的胡八姑安抚了一下，这才细细问了清缘那疑惑之处。
这是个缓解尴尬的好法子。
论道么，或许有见解不同的地方，但不会生出火气来。
两个道士也跟着解答疑惑了，顺带将自己修行时候的疑惑也说了出来，相互解惑，等到热闹时候，胡八姑也凑了进来，半点不嫌弃的模样，也说了扶风散人二人疑惑之处，指点了静都道人的缺漏地方。
论道，不是道途争辩，只是指点他人，修正己身，只要不是生死大敌，都乐意做这事。
四个修行高人说道论法，虽只是在经卷之中翻了那千百法门，间或说两句自己修行的心得，却也耗费了足足两日。
只是，散人与静都道人对胡八姑实在是忌惮，到了晚上宁愿跑出去寻客栈住了，也不乐意在无尘子这边客房待着。
等各自心头解决得七七八八了，剩下些许问题，诸人也便收手了。
修行，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点点去印证的，种花浇水，最后果实才是自己的，全靠旁人指引，最多也就能够到入道境界，余下的无论是破境，还是立道途，都是看自己心境领悟的。
可没有哪一个仙神，是靠旁人灌顶灌出来的，还不是自己苦修增益法力，游历增进心性，两般相合，再破开重重阻道劫难，这才能够成道，得道。
胡八姑明白这一点，无尘子如今也明白这一点，扶风散人已经到了地仙境界门口，也是明白这一点的，约莫也就是静都道人，模模糊糊，稍稍差了些许。
论道已过，各自闭嘴，或者取了茶水，或者拿了点心，小口吞啜，只一片安静。
头顶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跟心里边的感觉一般无二，又有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已经有嫩绿枝叶冒头了，看来格外喜人。
今年，又有个繁花似锦的院子。
几个小辈面上，也是疑惑，也是欢喜，前者却是听不得众人解惑之处，后者却是看院子里如此和谐，自家老师与旁的前辈也无刚来那日的针锋相对。
无尘子几人消化吸收了半个时辰左右，将这三日论的道来来回回梳理了几遍，都记住了，这才齐齐长嘘一口气，赞叹道：“许久不曾与人论道了，这么一来，解了我许多疑惑，甚是欢喜。”
胡八姑也有所得，此时看对面两个道人倒是顺眼多了，也跟着道：“难怪你们整日说论道论道，这事情确实可以多来些。”
扶风散人忙出声了：“不可，不可。”
“所得太多，还需好生参悟，不然乱了修行，不是个好事。”
然后，这散人又道：“道友看来修为进步很快，不比吾静坐参悟差多少。”
言罢，这老道又补道：“不知道友这次去了京城和南边，除了修为和见识，还看到了多少东西？”
静都道人也起了兴致：“前头道友还说，清源寺下边的鬼物还在，想来是已经见识过那鬼物的真身了？”
无尘子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如何敢见那高人的真身……”
胡八姑也一道应道：“倒是巴不得那老鬼跳出来，姐姐我还愁功德，小官人也少了修行法门，若是那老鬼出来了，我们二人联手，将那老家伙擒拿了，以太阳真火烤制，以雷法收拾，一日日拷问，逼那老家伙吐出许多修行法门来……”
言罢，胡八姑想了想：“是不是这些当年活了许久的鬼物，都有珍藏？”
一时冷寂。
静都道人也是意动了。
看胡八姑那模样，定然是能够敲诈点东西出来了。
可惜了，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点。
那些老鬼，当年可都是了不得的修行高人，纵然其修行法门与如今世道不太一样，也可以参照，矫正，启迪。
动了这心思，静都道人立即想了自己门派内镇压的邪物，立即又叹气了。
究竟只是些最近二三十年的邪物，法力和修为都不太高深的，就算有见识，也比不得那些在大悲寺太乙观下边镇压的邪物，也压榨不出多少东西来，尤其是贸贸然将其放了出来，说不得还要生出些意外事情来。
继续镇压着，等鬼气耗尽，丢入幽冥，获取功德才是正理。
那边扶风散人一直晓得这些暗地里的事情，只是叹息自己没这个机缘，比如这次去西边，有那邪物逃出来了，要不便是直接化去一身鬼气，直接便送入幽冥，要不便是老老实实将那鬼物交还回去，任由那些和尚重新镇压了去。
没法子，拷问鬼物大约是秘法，自家小道观可没有这些传承，也没这个手段能够将这些桀骜不驯的鬼物镇压了，慢慢拷问。
无奈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佛道大观从镇压邪魔里头获取源源不绝的功德，还有修行法门，自己这些散修也就能够跟着掺和一下法会，勉强混些许功德，其他好处，自己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到手。
胡八姑还待言语，静都道人似乎想起一事，出声了：“既然那老鬼已经被你我收拾一番，该得罪的已经得罪了，不若一起出手，将那阵法破了，然后胡前辈出手，将那老家伙镇压了，拷问出修行功法，你我几人分摊，如何？”
扶风散人也有意动，不过老成持重，细细问道：“那下边被镇压的邪物修为如何，你我几人可能收拾？”
无尘子想了想，看向胡八姑。
胡八姑却不乐意了：“别看着姐姐我。”
“按你们的说法，姐姐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地，还想让姐姐我跟那家伙斗个你死我活，你们几个好捡便宜？！”
“如此，还不如姐姐我直接把那老家伙收拾了，功德好歹落在自己身上不是？”
胡八姑这态度一说，散人与道人都没心思再言语了，无尘子想想，自己已经得了十本修行功法，那老鬼或者手里边还有，但比较辛辛苦苦擒拿那鬼物最后未必能够到手，还不如不冒这个险，老老实实做些简单法事，也有功德，还没有性命之忧。
至少，胡八姑不出手，自己三人未必能够斗得过那鬼物。
心生同感，三个道士齐齐无奈哀叹：“可惜了。”
昔年鬼祸时候，无数佛道修行门派被灭了，其传承要不便落入邪祟鬼物手中，今日或者还在南边鬼蜮之中，或者便断了，除非有那已经入了幽冥的祖师破界而来，或者还可以将传承补上。
太过珍贵，能够直接飞升成仙的传承，或者诸人还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要接下这个因果，对于那些只是修行到入道乃至成就地仙境界的传承，诸人在自家祖师牌位下边再设一两个牌位，每日奉上香火，已然足以将那因果消解了。
胡八姑被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叹息给逗笑了。
眼瞅着胡八姑又要发作，无尘子忙咳嗽两声，将最为要紧的事情问了出来：“散人，道友，按说你们这一趟去了西边，功德也有，除魔的经验也有了，此时应该是回家闭关修行，或者参悟那除魔心得，或者是参悟破境机缘。”
“怎会特意来此转一圈？”
静都道人也不含糊，明明白白道：“这不是前头，碧霞观的道友说百江郡不太平，也有邪祟鬼物闹事，其镇压不了，广发请帖，邀我等出手，共同分享功德。”
“我们如今也还差了些，正好来一趟。”
又是功德。
“何时的书函？”
“年前吧，应该是冬月左右，腊月时候散人与我在西边收到了这书函，本来当时便该过来的，可惜手里边的事情还没处置妥当，还有好几处镇压封印没检查，那琉璃寺还有二十多个鬼物，只是暂时封住了，还需我等联手超度。”
“也是月前，我们终于将那些事情善后处置妥当了，该镇压的镇压，该补足封印的补足封印，余下的都送走了，这才得了闲暇，歇了几日，想起来这事情，这才专程过来转一圈，看能不能搭个手，弄点功德补补。”
扶风散人也道：“观风如今还有魔障，吾也怕其入了歧途，索性出来走走，观四方世界，听人间生死，或许可以将那魔障化去。”
“百江郡人多，事情多，机缘也多，或者是个机会。”
“不过道友说的法子也不错，待得回去了，吾也试试。”
无尘子想起心魔，忽然看向一旁的胡八姑，道：“八姑，你们山上的……可有心魔？”
胡八姑白了无尘子一眼：“姐姐我家那一群小家伙，都是没心没肺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勤奋。当时天雷落下的时候，我们几个姐妹出手，护住了一群小家伙，如何会留下心魔？！”
“再说了，我们满山老小都是良善之辈，从不为非作歹，也不做你们这儿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干下的欺压百姓的事情，既无人诅咒，也没人寻仇，连个怨恨也少，整日乐呵乐呵的，生不出心魔来。”
最关键的是，那几十个小狐狸，有老祖坐镇，佛道妖邪，都不敢出手，所居之地乃是太乙观都比不得的上等灵地，灵气充盈，物资丰盈，只需慢慢修行，那妖境修为真境修为计日而待，不像无尘子这般散修，又要计较银钱，又要担心弟子，还要图谋功德。
想想，若是在千福山上当个心无城府的小狐狸，也是个欢喜事情。
胡八姑的算计，没落到自己身上，无尘子还能心安理得享受，对胡八姑这话只当做没听见，但是对面被胡八姑好生祸害了一番的扶风散人与静都道人，对胡八姑这话只撇撇嘴，悄悄给了个白眼。
一个谋算，险些将自己好几个修行都给收拾了的狐狸精，此时说自己是良善之辈了！
无尘子怕胡八姑自卖自夸的言语惹得两个道人火起，忙出声了：“两位道友来此，说不得已经晚了。”
“碧霞观大弟子子真道人，已经出去巡视了，距今已经半月有余，想来已经将那些鬼物都收拾了。”
扶风散人此来，本来便不曾抱着多大希望，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也好。”
“黎民百姓，受苦甚多，碧霞观身为镇守，早早出手将那些鬼物收拾了，也是个好事。”
“如今你我论道一番，吾所得甚多，也好回去闭关再图地仙大道了。”
静都道人也道：“如今出来许久，老师三五不时便挂念，贫道也该回去了。”
言罢，静都道人看了一眼清缘四人，又道：“如今，贫道也该收弟子了，免得将来道友高足入道了，贫道还要教授弟子识文习字。”
读书习字，确实是个麻烦事。
清法是个乖巧女孩，也懂事了，晓得这读书习字的机会难得，还有老师的秀才老爷好友倾囊相授，比村里里正老爷和族老老爷家的孙子待遇还要好上许多，且每日吃得也好，穿的也好，睡得也暖和，正是个学习的好机会，便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学习了。
至于清玄清虚两个小徒弟，此时还有几分不熟悉，跟着清法这位师姐相比，实在是差了太多，心思大半都不在读书习字上边，至于无尘子教授的咒文印诀，更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半点也不记在心中。
看那两个小徒弟眼睛一直在糕点瓜果身上，无尘子心有感叹道：“道友，早早出手也是好事。”
“这一波，你们去了西边，百江郡这边诸多镇守也都出力了，还有皇家供奉巡视，足以将那些趁乱作恶的鬼物收拾一番，这西边地方想来是能够安稳许久了。”
静都道人也道：“道友说的有理，整日奔走，或者会耽搁了修行。”
“道门无为，本该清净修行的，如今因着升天的法门已经没了，不得不奔走四方，求取功德，走捷径，却也不能跟那群和尚一样，以功德为主，以静修为辅，颠倒主次，违了我道门的本意。”
“我们修的是自在仙，不是功德神，别给自己纠缠了太多香火因果。”
扶风散人也起了兴趣，跟着点拨道：“对，对，这话有理！”
“你们也晓得，无我那和尚，整日东奔西走，不是在算计人情，便是在计较功德，比我们道门的心境差了许多，道友切莫跟那和尚走得太近，免得被那和尚引入歧途，到时候可是追悔莫及！”
无尘子看散人还在借着贬低无我大师的机会点拨自己，颇有几分感激，赞叹道：“真长者也！”
言罢，无尘子又转向观风道人，道：“师侄好生修行，有散人为你筹划，你这修行事情半点也用不着担心，不过需得牢记：若诸念不生，万缘顿息。尘沙恶业，随心消散。一切灾魔自然殄灭。”
“你家灭族之仇，如今已经有散人帮你报仇了，便可以放下了……”
扶风散人却道：“没有。”
“害了徒儿家的邪物，也是趁着龙气波动阵法封印被破的时候，有那趁机作乱的鬼物做下的，吾辈等探查时候，那群鬼物或者已经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