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修行，还真是方便，进步迅速且不说，寿命实在是长，若是自家老师跟胡八姑结了仇，这狐妖可以一直等着，等老师寿数将近的时候，再跳出来，伺机报复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能做得出来。

　　反倒是自家佛道修行，除非能够修为再增，成仙得道，飞升而去，不然便只能等老死之后转入幽冥，静待来生再做计较了。

　　一时安静。

　　胡八姑想了想，又调侃道：“那小道士，怎地不跟着你家那个老道士，一起来？”

　　“当初你老师为了将你摘出去，偷袭还是个鬼魂的姑奶奶，好在姑奶奶我福运绵长，……好像是这么说的，你家那……”

　　静都道人一听这话便不是什么好话，忙出声打断道：“前辈，这事情已经了结了，因果已经化解，前辈心胸宽广，道行高深，也该将这事情放下了。”

　　胡八姑被这明显讨好的话给逗笑了：“无妨，你这小道士都说了，姑奶奶如今也是大妖了，自然不会做那无谓之事跟前头的因果强行接续起来”

　　无尘子心头也翻转了许久，终于压下了再追究下去的心思，出声道：“散人，道友，此次西行，可是顺利？”

　　胡八姑若是继续言语下去，还不晓得会搅和的旁人心思如何散乱，自己还是请二人早早说了正事才好。

　　至于胡八姑算计自己的事情，关上门来再说了。

　　那边扶风散人听了无尘子言语，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大马金刀坐下，趁机取了茶水缓和了一下心思，这才悠悠道：“吾等三十余人，前去西边，还算顺畅。”

　　“可惜当年争斗的时候，留下的邪祟修为太过高深，纵然是镇压至今日，还有西域大德日日佛法化解戾气，也不曾将那些邪物从恶道引导入修行正道，反倒是因着其修为日渐削弱，挣扎日益凶猛，怨恨也越来越重。”

　　静都道人也道：“我和散人一道去的时候，那附近镇压邪物的十来个寺庙已经快要被鬼物攻破了。”

　　无尘子好奇了：“还有这么凶狠的邪物，是哪般来历？”

　　如今的寺庙道观，非但有高人坐镇，还有香火借来神光庇佑，等闲鬼物对这些地方还是忌惮不已的，除非是那些修为实在是高深的邪物，又或者别有算计的邪物，才敢出手，冒着被神佛法力化去的风险攻击寺庙道观。

　　新津县的镇魔观，便被一群肆虐鬼物给毁了，也不晓得这两日有没有重新修建好，然后子真道人跑去坐镇两日，宣讲经文，开设法会，安抚一下新津县上下人等。

　　来个金光璀璨的醮典，将神佛香火神光引出来，足以让一群百姓对镇魔观恢复信心了。

　　扶风散人叹息两声，将茶水放下，周身气息变化，原本平和气息也显出几分无奈，道：“很久以前……”

　　胡八姑直接不耐烦打断了：“无非就是当年你们人鬼争斗时候的事情，什么很久，也就两百年而已！”

　　除了扶风散人的徒弟，余下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了。

　　确实，胡八姑一只活了几百年的狐狸精，还真的见识过人鬼争斗时候的情形，这两百年，对其而言，实在是不怎么长，若是再懒散些，整日躲在山上懒懒散散睡大觉，说不得其感觉这两百余年，跟二十余年差不多。

　　这寿命，真是让人羡慕。

　　但妖族受到的拘束，又让人羡慕不起来。

　　静都道人想了想，斟酌道：“两百年，已经是不短了，足以让那些混沌鬼物成为一个恶境的邪物了，若是还有几分运道，凶煞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胡八姑无所谓熬：“一个凶境的鬼物，便将你们这两个道士吓着了？”

　　“前头小官人跟着去了一趟我千福山，路上就收拾了一个凶境的鬼物……”

　　无尘子忙出声：“嗯，应该是被高人伤了的凶境鬼物，境界已经跌落了，还在运转阵法，修为被阵法牵制了。”

　　扶风散人与静都道人在西边镇压邪魔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凶境鬼物的残暴，鬼气又浓郁，神通又高明，极难收拾，听闻胡八姑这话，立即敬佩有加看向无尘子，又听了无尘子解释言语，那眼神依旧没有多少变化。

　　扶风散人赞叹道：“道友果然好修为，不过是几年不见，已经能够跟凶境的鬼物争斗了，看道友这模样，再修行几年，独自一人拿下那些凶境的鬼物，也是可能。”

　　静都道人也感慨道：“犹记得，当初跟道友在鬼窝时候，被一群小鬼追得狼狈逃窜的模样，以道友和贫道如今修为，再入那鬼巢，想来情形便会颠倒了。”

　　“当年是道友逃命，如今么，轮到那些鬼物逃命了。”

　　“对了，道友可曾去看过那鬼巢？”

　　无尘子看了一眼胡八姑，后者白了一眼，道：“想说啥，说呗，姐姐我又没捂着你嘴巴！”

　　无尘子这才道：“去看过了，当日我们遇到邪物了，正斗不过来，有高人出手，将那些伥鬼都收拾了，至于下边，还有个修为高深的鬼物被镇压了，你我这般修为，还是莫要去招惹，小心被那鬼物迷惑了，白白送上气血！”

　　扶风散人心有感叹：“吾等辛辛苦苦修行，却比不得那些东西几百年清清闲闲就成了凶境的……”

　　扶风散人这话颇有几分含沙射影的意思，胡八姑如何听不出来。

　　但见这清丽小娘子身子弹起来，杀气腾腾道：“怎地，对姑奶奶有意见？”

　　扶风散人摇晃两下脑袋，还要言语，无尘子却一伸手将胡八姑给压下了，安抚道：“八姑，你这习惯可不好，前头因果已经了结了，今日两位道友上门，也是论道说法，增进修为的，乃是好事。”

　　“两位道友，是这回事情吧？”

　　无尘子这话近乎明晃晃说：不要再挑拨胡八姑了。

　　这狐狸习性刁钻，法力又高，还很记仇，寻常人还真没几个惹得起的，还是老老实实论道说法，或者讲解一下彼此见识，或者说说生活趣事，便是讲讲生意计较，都比惹了这狐狸精少费些心思。

　　扶风散人尴尬模样跳过，静都道人忙出声：“道友说的是。”

　　“对了，这位是观风，是散人在出行除魔时候，收的弟子。”

　　静都连忙示意了一下，那观风也稽首，对着无尘子见礼：“弟子观风，见过师叔。”

　　扶风散人与无尘子亦师亦友，受了扶风散人许多点拨，按说执弟子礼都是应该的，实在不想受了这“师叔”称呼，不过一旁胡八姑已经按着无尘子接下了，又道：“不错，不错，老道士虽然……”

　　后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无尘子一把将胡八姑按住了，又高声招呼了清缘四人出来，给三位来客介绍了。

　　清缘是认得扶风散人的，晓得这位也是高人，恭恭敬敬见礼。

　　至于三个小弟子，颇为稚嫩，跟着自家师兄，学着见礼。

　　各自坐下，有好奇眼光在彼此之间来回转悠。

　　无尘子将四个弟子来历说了，扶风散人的尴尬模样也消散了，捋了捋胡子，叹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吾这弟子，也是从被鬼物害了的村子里头收的。”

　　“心头怨念，至今年多时间了，也不能化解，将来怕是要成心魔了。”

　　“道友这四位高足，或者心性稳定，或者年岁太小，记不得那些乌糟糟的东西，也不虞日后心魔劫难……”

　　见识过鬼祟邪物的恐怖，便是壮年汉子也要心惊胆战好些年，何况是十几岁的小年轻。

　　不成佛，便入魔，这抉择，实在是艰难。

　　这话题实在是沉重，扶风散人面色难看。

　　那观风也是悲伤神色浮现。

　　这小年轻还未曾入道，扶风散人也比不得无尘子，在除魔之时，也怕自家弟子看见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被吓坏了，故而只将这弟子丢在一边，半点都不敢让这弟子再经历鬼祟邪物，将尚未消弭的心魔又增强了几分。

　　故而这小年轻跟着老师在西边佛寺转悠了大半圈，来来往往见着的，便是一村一村的人被鬼物害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后一大群西域僧人，小心翼翼将那些尸首收敛起来，一把火烧了，其中还有蛆虫滋滋的声音，焦味和肉香飘散四野，让人食欲大动的同时，恶心感也从脚往头上直冲，尤其是后者，似乎化作一只巨手，要将人的心肝脾肺都一股脑抓出来。

　　这玩意儿，比亲眼见了鬼物也差不多了。

　　除非能够修行心境，看淡了那鬼物的恐怖，又或者修行有成，亲手将那鬼物收拾了，那心魔才能消失。

　　无尘子顺着扶风散人话语应道：“这些事情，乃我辈修行，不得不经历的。”

　　“早些见了，未必便是坏事，反而等年岁大了，再亲眼见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怕是更难以克服对邪物的恐怖。”

　　“以贫道观之，散人做法的时候，可以让师侄以法眼看了，先看那些寿终正寝与常人无异的幽魂，然后便是稍有血迹残缺的幽魂。”

　　“一点点适应，慢慢来，急躁不得。”

　　“待得师侄能够如常观之，散人再让师侄观那些沾染了血煞的鬼物，或者亲自出手，跟着散人一道镇压邪魔鬼物，一个两个三个，亲眼见了那些害人无数的邪物被镇压了，或者可以将心魔化解了。”

　　无尘子这提议，扶风散人斟酌片刻，应道：“看来道友在教授弟子一道上，确实别有见解。”

　　当前诸人的教授弟子，大多是秉持“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管教授，至于能不能顺利入道，能不能有所领悟在，只看其个人运道了。

　　无尘子对这种教授方法，也有切身领会，毕竟前身的老师便是这般做的，不然前身二十余年，也不至于连入道都不行。

　　一旁的静都道人赞叹道：“难怪，道友清缘师侄不过是修行了几年而已，已经是入道境界了。”

　　言语时候，这道人还是一脸惋惜神色——一个五十来岁的弟子，纵然资质超凡，也没多少年可以修行了，最多便可以修炼至入道境界了，此后，非但不能伺候老师，反而要老师各种担忧操劳。

　　弟子比老师先死，还要耗费老师功德。

　　实在是划不来。

　　无尘子若是收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弟子，此时其已经可以跟着做些简单的法事了。

　　这弟子的事情，实在不好再继续下去了，免得一旁已经有些尴尬的清缘生出嫌隙。

　　扶风散人那是个心魔纠缠，还不晓得需要多少年才可以入道的弟子，自己这边一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大一倍，已经当了祖父的老头，继续说下去，都是戳心窝子，对两个弟子都不是好事。

　　清缘面色确实不太好看。

　　真儿，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是自己的师兄，碧霞观的诸多师弟，也都是七八岁乃至十几岁的，比自己年轻太多了。

　　真儿那些熟悉的师兄弟，勉勉强强能以寻常心相待待，至于那些陌生的师弟，见了无尘子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叔，再看看自己这位年迈不堪的师兄，那好奇神色，多少让清缘心里稍稍尴尬。

　　那边的观风，听了老师和师叔的言语，晓得自己不足太多，给老师惹出不少烦劳，但碍于年轻心思，放不下脸皮来道歉，只将脑袋埋下去，一言不发。

　　几个修行高人耳聪目明，自然看得出两个弟子身上气息的波动，有无尘子硬生生调转话题，问道：“散人，道友，这一趟西边之行，如何？”

　　“镇压了昔年作恶多端的鬼物，想来所获颇丰？”

　　不等二人回应，胡八姑嗤笑了：“大功德，都被那些镇压以及多年来一直度化的人收走了，你们这几个道人跑过去，就算是送入幽冥了，也剩不下多少功德。”

　　“如若你们还取了那边和尚的法宝好处，怕是丝毫功德都留不下。”

　　无尘子看了一眼那对面两位高人，后者尴尬笑笑，齐齐应道：“却是如此！”

　　无尘子了然了：原来不是为了功德去的，而是为了好处，看来西边那儿的好处不少。

　　想想，无尘子手中的《诸是如梦观》，好像也是从西边来的和尚手里边换取的，然后经由无我大师几人联手解读，成了一本无上修行法门，让自己得了无穷好处——元神稳固，比之法力增进的好处，只强不弱。

　　无尘子立即起了兴趣了：“那边事情都收拾妥当了？”

　　扶风散人摇了摇头：“镇压的邪物太多，吾等百多个修行过去，只是将那些因着龙气动荡而趁机破开封印阵法逃出来的邪物收拾了，至于那些还在阵法之中的，数倍于已经逃出来的，吾辈却是没这精力全数送走。”

　　言罢，这一直温文尔雅的老道士也有几分得意了：“功德没多少，但是好处还是不少的。”

　　“我这弟子，已经准备了一套修行的法宝，都是在那边受了虔诚香火数十年的，护身的，驱邪的都有，以后做法事之时，被邪物害了的危险便降低了不少。”

　　无尘子看向静都道人，后者也得意洋洋道：“贫道倒是没贪图法宝，只取了不少功德。”

　　扶风散人却揭破这小道士了：“道友，你切莫信了静都的。”

　　“这人出力不少，人家那些和尚也诚心诚意，将静都的那法宝又加了不少香火，将前头争斗时候的破损全数补足了。”

　　“那法宝，吾也羡慕。”

　　胡八姑也好奇了，出声道：“小道士，赶紧掏出来看看，想当时，姑奶奶我可是丢了不少鬼气上去，你那法宝，应该是熬不下去了……”

　　静都道人只当没听见胡八姑这话，伸手在背后掏了掏，取出了一面镜子和一副神像。

　　谁将古镜来天上，挂在高楼百尺中。

　　夜半光芒犹可辨，何须更问妖邪蒙。

　　还有一面古画，便是那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供像，其上灵光跳跃，无尘子法眼望去，隐隐见得其上的有伏魔气息化作帝君法相，丈多高大，将整个静都道人都笼罩在其中，又有祥云仙鹤飞舞，将周围那些零散的妖气给炼化了。

　　这些妖气，是胡八姑在屋里修行时候，散落的，也是许久没高人前来拜访，胡八姑也懒得扫除了这些痕迹了。

　　还有些神明金光蔓延出来，却是向着胡八姑这源头扑了过去。

　　胡八姑看院子里原本淡淡的妖气，不过几个呼吸，便被那法相给磨灭了，支起身子，啪的一声，将那桌子给拍裂了，顺手将扑过来的几道金光灭了，满脸怒容呵斥道：“怎地，以为有了这么两个破法器，便想跟姑奶奶动手了？”

　　这话太过不给颜面，静都道人也是人仙散人，也是有地仙真人为倚靠的修行，还年纪轻轻气血方刚，立即也起身，面红耳赤便呵斥：“你这……”

　　却有扶风散人跳起来，一手捂住静都道人，一边温声细语道：“误会，误会。”

　　“这是说法宝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