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施展遁法,绕着村子转悠了两圈,也还是没看出那阵法的痕迹,终于是无奈了,回了法坛位置,一屁股坐下,叹息道:“找不到痕迹,罢了,罢了,为师先将那鬼气化去,然后再设下一个土地庙作为镇压……”
猛然想起倒塌了的祠堂,无尘子身形一闪,又飘了过去。
那祠堂一般也在村尾地方。
无尘子落脚,看满地上等木料断做两截三截,甚是可惜,伸手摸了摸,其上冰凉,但看不少啥鬼气。
无尘子不甘心,一脚将两块木板踢翻了,恍惚间看见上边有朱砂痕迹,忙元神一动,将那木板牵扯下来,定眼一看,果然有玄妙灵文在其上,不是五行,不是八卦,不是天干地支,有几分类似阴阳。
无尘子元神一动,法力疯狂涌出,将那倒下来的祠堂翻来翻去,木板横飞,砖石飞溅,更有那漆黑的灵位,无尘子看也不敢,直接扔了出去。
这些灵位此前或许还有些许灵光,但被鬼物侵入整个村子后,那点灵光早就破碎了,此时就是一块木板,用来垫桌角都嫌难看的。
一阵尘土飞扬,无尘子又找到十一块木板,都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是取了十二地支手段,将这安稳祠堂当做阵基布置的地方,这才拢了无穷鬼气,聚拢天上,化作遮蔽太阳真火的乌云,其中应该还有旁的什么手段,收拢满村百姓的血煞怨气,搅和一体,不分你我,然后用来污浊这村子里的亡魂。
这是怕村子里面有些性情温和的鬼物成不了凶煞之辈哦?
无尘子摇了摇脑袋,暗中咒骂了那布下阵法的东西几声,又在那东倒西歪的祠堂里翻了翻,想最后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器灵物的,将整个祠堂遗迹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想要的法器,只能无奈收手了。
等回去问问八姑,那鬼物是如何将这么大一团鬼气固定在村子上方的。
要保得鬼气不被太阳真火炼化,无尘子也有手段,无非就是聚拢更多的鬼气,将散逸的那些许补足了便是,但要保得鬼气不被罡风吹动,那便要有绳索一般的东西,咒文也可以,阴气柱子也可以,都可以将那鬼气固定住。
前面的鬼物都是以阵基作为牵引,且永无休止抽取地脉阴气弥补亏损,这才能保得天上的鬼云不散去,这四个村子的鬼云既没有见到补充的,也不曾见到牵引的。
这种手段,或许不比胡八姑的阵法修为低了。
等无尘子拎着一摞模板现身的时候,刘家二人好奇问道:“道长,这东西是?”
无尘子道:“这就是那鬼物布下的手段……”
言罢,无尘子也不敢解释这东西是从那祠堂里拎出来的,继续吩咐道:“将法坛整理整理,为师要做法将天上那鬼云化去。”
这事做得多了,两人都顺手了。
一个轻巧搭了法坛,备了法剑,一个运转法力,念诵《净天地神咒》,以元神相助,将那咒文直直对着天上鬼云捅过去,后者失了主阵的运转自然撑不住,又是大半个时辰,将村子里头残留的鬼气阴气全数收拾了。
但见那鬼云一点点消散,如一朵一朵棉花糖一般,一点点散去,日头落下来,整个村子也一点点明亮起来,待得最后一点鬼云散开,有日头斜照,落下,散开,整个村子似乎都暖和了不少。
刘家诸人法眼尚未散去,都能见得一点点灵光落下,欢喜跳跃,周围那草木都显出些翠绿生机,又有几声低沉但欢喜的鸟雀声音传来,也给这暗沉了好一段时间的村子,添了些许生机灵动。
诸人又是齐齐赞叹:“道长(真人)大法力。”
事情解决,鬼物也没来袭扰,无尘子拍拍手,将法器法剑收回骡子身上,起身便要走,那边清缘猛然想起刘家小辈还没给钱,厚着脸皮将那二人拎到一边去,小声嘀咕片刻,终于是让那领头两人一脸不舍掏钱了。
那老神汉趁机靠拢,结结巴巴问道:“真人……”
无尘子眼神飘过,疑惑地问道:“老丈?”
老神汉鼓足勇气,脱口而出:“真人,前头您弟子说老头我的超度方法不太对劲?”
无尘子看了一眼正在跟两个壮汉讨要银钱的清缘,发愁了。
给不给这老神汉点出其中关窍?
真是麻烦。
若是说了,这老神汉晓得自己多年来一直在作孽,怕是余生都不能安稳了,且若是得寸进尺再向自己讨要解决办法,又当如何?
超度法门倒是有,只是这老神汉没个法力,想学也学不会,其他善事,这老神汉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修桥铺路是做不下来的,救人救命,老神汉也每没个医术啥的,想做也做不了,至于祛除恶鬼凶煞,以这老神汉的本事,只是去送命而已。
若是不说,实在是有违心境。
佛门不打诳语,道门也要直面本心。
视而不见,或者还能自欺欺人一下,但别人都专程上门询问了,自己想要糊弄都不好说。
自己究竟还是不够圆滑,比不得清缘。
这徒弟本就油滑,脸皮厚,若是让这老油子来应付老神汉,自己也用不着这么尴尬。
老神汉看了无尘子面上为难神色,心头立即明白了,双腿一软,已经跪拜:“真人,还请细说。”
无尘子伸手要将那老神汉拉起来,后者却死死焊在地上,半点不动,逼得无尘子不得不跳开,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
修为境界上,无尘子高出这老头一大截,按说也受得,但是其与这老头既非师徒,也非亲友,若是受了这一拜,便扯上关系了,不帮着老头化解因果都不行。
老头脸皮也是厚,深知神鬼事情容不得大意,不依不饶,还要向无尘子爬过来,后者接连跳过,避开,终于惹得那边已经完事了的三人注意,周围忙碌的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有清缘几步跑过来,一眼看明白了其中事情,暗中赞叹:果然老师面皮薄,自己当初也是机灵,以叩拜手段让老师收下了。
心里暗自得意,清缘面上却不显露,上前,一把将那老头抓住了,出声:“兄弟,你这是作甚?”
“想学修行法门,也得先问问老师乐意不乐意不是?”
无尘子躲在清缘身后,出声:“老丈,以后那超度事情,你还是莫要做了。”
“好生供奉神明,为招惹鬼物邪物的百姓祛除一下邪物,便足够了。”
“嗯,还有这儿村子,你晓得的,赶紧回去寻个土地神像开光,然后立在村子里边,让这两兄弟三五不时供奉香火,还是足以保得村子平安的。”
“对了,这些亡人尸骨,也莫要再等了,一把火烧了便可,免得拖久了,生出疫病来,又是罪孽!”
事情吩咐下去,无尘子看那老神汉还要追问,几步跳动,上了骡子,双腿一夹,已经跑了。
清缘也两巴掌拍掉老神汉手,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等跑出百十步,已经将那村子挡在山后面了,清缘这才低声问道:“老师,为何不将实情告知?”
无尘子白了清缘一眼:“与你我有关系么?”
“这事情,应该是镇魔观的镇魔道人出手的,你我出手,那是逾矩了。”
“本就不招那镇魔道人待见了,若是还管了人家手下的事情,岂不显得镇魔道友无能了些……”
清缘却不以为意:“那位师叔,确实无能了些。”
“县里边遭遇鬼物横行,外头这么多个村子也被鬼物肆虐,师叔都没敢出手,就躲在道观那一亩三分地里面待着。”
“如果不是子真师伯请老师出手了,这四个村子上千号人,还不晓得哪日才能得超度解脱。”
这话说得无尘子高兴:“罢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为师如今还是散修,等哪日将三清观修起来了,领了个镇守职位,约莫才晓得这里边的门道,再说这位道友是非为妥当,对了,还有几个地方也早早去看看,摸清底细了便回去给你子真师伯说了,然后教授你师妹修行。”
“是!”
二人一边驭使马甲符向着镇子里头走,一边闲聊,说说修行事情,讲讲人情世故,又看看冬日萧瑟山景,吞几口山间寒风,倒也别有趣味,等回了镇上,叫上那老车夫,三人一起骑了骡子,顺着落下的日头,向着下一个地方行去。
后边五个村子,鬼祸要轻许多。
虽然还是房倒屋塌,也死伤无数,究竟还是有小半人都逃掉了,其中大多是精壮汉子,也有些壮硕妇人和半大孩子,只有少数几个腿脚伶俐的天命老人,至于村子里的神汉神婆,也都安然无恙。
这大半个月时间,在一众村民的操持下,那废墟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亡者也被安置好了,身子还找了威望较高的人出来主持村子重建的事情,将那些全家无一逃脱的留下来的银钱都花光了。
无尘子二人一到村子口,立即便让那些还在忙碌屋舍的人看见了,叫唤几声,将头人使唤出来,与二人说了几句,一问一答,晓得二人所来目的,便领着二人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又将也在整饬茅屋的神汉神婆叫出来,然后将就屋子内还有许多新伤的竹椅坐下,然后看无尘子问话。
那几个村子的神汉神婆还是有几分手段的,不然也不能在鬼物来袭时候叫唤村民逃生,更是在鬼物袭扰的危急当口,施展法术,挡下些许手段,这才保得村子里强壮之辈逃过一劫。
据几人所言,那群鬼物是趁着月色浓郁的时候偷偷来的,看样子是打算先将村子围起来,可惜有几个鬼物对村里人的血气迫不及待,急吼吼闯进来,被那村子里的祠堂仙灵和门神神像发作,这才惊醒了一群村民。
至于言语,当时村子里逃命的声音实在是大,纵然那群鬼物偶有失言的,也没人能够听清的。
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无尘子又问了问神汉是如何将村子上方的鬼云化解了的,后者也直白,直言回来时候重新请了神像,再用余下五六十个人的香火相助,直接便将那鬼云给冲散了。
这手段,比无尘子的咒法,弱了不止一筹,但也实实在在简单方便。
最后,无尘子恭恭敬敬给那神像上了一炷香,返回,又跟着老车夫一道回了百江郡。
除夕将临,百江郡内外欢喜沸腾,门神,春联,红灯笼,新衣衫,欢声笑语,便是那些逃命到了百江郡的苦难之人,脸上都挂了笑意,从破了几个洞的棉衣里头搜了搜,咬牙拿出几个铜子,买了些荤腥东西准备庆贺又熬过一年。
无尘子将清缘丢下,留了两块木板,便寻了子真道人所在找过去,后者也正在道观里头主持法事,一个极小的醮典,名号为“驱邪除殃”,有百十个郡城的富贵人家都在醮典上,看碧霞观四个老道士念诵咒文,祷告上天。
周围香烛缭绕,烟气升腾,其中咒文声音,缠绕盘旋,一点点将那贵人身上的邪祟气息化去,又有那静心凝神的咒文,在那贵人身边转过,顺着幽田神君涌入守灵神君处,将那缠绕的火气煞气杂念,全数镇压了。
道经曰:人以难伏,唯在于心,心若清净,则万祸不生。所以流浪生死,沈沦恶道,皆由心也。
这些贵人能够压下恶念,已经少了许多灾劫了,若能再生慈悲心,做慈悲事,普济佃户家丁,约束纨绔儿孙不做恶事,于肉眼不可见处,自有功德庇佑,于凡人执念而言,也有名声护体。
若这些贵人再联手,将百江郡内受灾百姓安抚下去,再由碧霞观出面,请了那佛道散修高人,于百江郡内清扫一遍,将邪祟鬼物该超度的超度了,该镇压的镇压了,又布下那山神土地神像,让百姓诚心供奉,香火不绝,等闲鬼物想闹出什么动静,付出的代价,怕是要比当前翻倍不止。
可惜了。
这群正虔诚叩拜,手中清香升腾,口中喃喃低语的富贵人家里头,有那掌权的,只盼这灾劫早日消弭,自家官人能够得个上等考评,混个上官赏识,然后官职飞升,早早入了京城,有那银钱堆积成山的,也盼着这灾劫早日过去,然后自己再将周围那些无主的土地买下来,扩大自家家业。
大约有相通的便是,这灾劫莫要祸害到自己家来。
子真道人也看见无尘子了,轻轻拍了两下侍奉在身侧的真儿如儿,又指了指无尘子,二人里头,有那真儿立即明白了,悄悄挪出法坛位置,几步跑到后头去取了一件看来神圣庄严的紫袍法衣让无尘子换上。
在大部分百姓眼中,紫色黄色乃是皇家颜色,实际上在入道境界以后,道袍僧袍大多将就就行了,最多是绣入经文,加以术法,勉强护身,真正争斗的时候,不是印诀,便是罡步法器。
一件法衣越是惊艳,在与鬼物争斗时候引人注目,便越是死得快。
故而无尘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穿了一件绿色打底的道袍,对外昭示一下自己是个人仙散人而已。
将法袍穿上,无尘子跟着真儿一道入了法坛,安安静静落入子真道人身侧,然后悄悄看了看四人脚下罡步,手上印诀,听了四人口中经文,也将法力从丹田抽取出来,流转入口足手,跟着踏动罡步,念诵咒文。
一时,经文飞腾。
等又过了个把时辰,五个道人收回法力,子真道人出面,跟那些贵人应付了片刻功夫,无非便是“善人自有天佑”啥的,又从无尘子这儿讨要了一沓子护身符,将那些还有几分惴惴不安的贵人给送走了,这才满脸疲惫的模样回来了。
贵人么,得罪不得,也不能袖手不管。
偏偏这些人也不是个修行的,只以为子真道人这般镇守道士近乎仙人,有那家宅不安时候,有那撞鬼遇邪时候,有那运程低迷时候,有那心中沮丧时候,不思己过,先跑来碧霞观寻子真道人解惑解灾。
子真道人也不敢让这些富贵人家都跑去琉璃寺了,且不说佛道两边隐隐的较量,只是道观上下几十上百号人,每日吃穿住行,都得花钱。
穷苦百姓是没两个银子的,也供养不起碧霞观。
子真道人大多数时候给做法会,让穷苦百姓进来,纯粹是看不过其身上沾染的邪煞恶气,至于偶尔做个超度法会,也意思意思收取几个铜子,然后将这些穷苦人家将过世亲人的牌位放在犄角旮旯些许,所得的超度法力也不比正中位置差了许多。
故而碧霞观每日耗费的银钱,大多还要在这些贵人身上获取。
子真道人的心力,大多也耗费在与这些贵人勾心斗角了:既不能让这些贵人觉得子真道人不能化解其困境,进而转投琉璃寺,也不能对这些贵人的事情掺和太多,免得被这些贵人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