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可而止,就是这个度,不好把握。
最要紧的是,这些贵人内宅的乌糟事情实在是太多,身上牵扯的因果也太多,其好歹有祖上荫蔽,还有自身福德运数抵挡,也难保有些小灾小难发作,若是子真道人掺和进去,将那些因果罪孽沾染了,其不晓得要做多少超度镇魔的法事才能化解。
子真道人自从晓得无尘子在谋划重建三清观了,三五不时将这些事情点拨一下无尘子,只盼这位师弟也能将三清观修在百江郡内,然后分摊一些这些乱糟糟事情。
这是闲话,还是正事要紧。
子真道人入了院子,看无尘子姿态悠闲取了茶盏端着,立在屋檐下边观竹叶,偶尔指尖晃动,接过两片竹叶,顺手在上边绘制了两道灵符,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出声:“师弟这一趟,可是好玩了?”
“听闻师弟在新津县那儿,将那儿的镇守道人给气着了……”
无尘子可不乐意了:“师兄这哪儿得来的谣言?”
“师弟我可是跟镇魔道友愉快聊天了,就是时间太短,不然还要论道的,还是镇魔道友给了地图,师弟我才能在今日回返,如指望师兄的那地图,师弟还要在山里边转悠好些天,也不晓得这除夕当年能不能赶回来呢!”
子真道人半点愧疚神色也没有,反而顺手接过无尘子递过来的椅子,躺了上去,又拿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两口吞了,看了一眼透过翠绿竹林落下来的夕阳余晖,道:“师弟此趟出行,所得功德应该不少吧?”
这是开门见山,直接说正事了。
无尘子也想早点将事情说了,拍拍屁股回去。
故而无尘子也坐下,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将这次出行的事情缓缓道来。
一旁的真儿也一直将耳朵立着,安安静静听无尘子言语,暗中跟自己与老师出行时候的除魔经历相比较,至于如儿,才刚刚入门,法力也没有,境界也没有,连道经都认不得几个字,就将无尘子所言当做话本小说听了,然后心驰神往。
民间传言里头,可是将那妖邪鬼物当做了不得的东西,遇见了便要逃命的那种。
这位师叔年纪轻轻的,就敢到处跑,将那邪祟鬼物收拾了,实在是了不得。
子真道人也在细细听,心中模拟那鬼物的手段本事,又跟郡内各种传闻联系起来,隐约猜测各大势力之间的关系。
百江郡这十几个村子受害,还有那两三个县城也有鬼物出没,若说单单是寻常鬼物,怨魂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子真道人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若是有那富贵人家跟鬼物勾结,约摸也不太可能。
郡内有自家老师坐镇,富贵人家的气运变化,一眼能够看透。
能够跟鬼物勾结,害了数千百姓的,无论是谁,身上都会显出些罪孽来,除非是有修行高人出手掩盖了那罪孽痕迹,又或者是有特殊的避开法门,又或者是身份极为特殊,或者能够将那业力迹象压下。
第一种可能,郡内的高人大多爱惜羽毛,不会做这种事情,故而那勾结的恶人能够瞒过自家老师的,不太可能。
至于余下的,只能慢慢查了。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这还有几分天道运转痕迹的世界,总有因果纠缠,那背后作恶之人,迟早要暴露的。
只盼这作孽的鬼物,莫要再害人了,尤其是这年辰不稳,天时不在,地脉不和,龙气动荡的时候,民生本就艰难,活着已经用了浑身精力了,若是还有鬼物害人,郡内的情况怕是难以安稳了。
那边无尘子耗费半个时辰不到,将事情说清楚了,然后看子真道人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变化,最后这老头无奈叹气一声,道:“师弟此番辛苦了。”
无尘子也就第一日时候遇到的鬼物凶狠些,险些被阵法困住了,至于后来,都是超度超度再超度,功德没多少,赶路时候耗费了不少符纸。
这小道士想了想自家两个弟子,讨好笑了:“师弟我这一趟,确实辛苦。”
“当时那鬼物以天干阵法,六合阵法围困师弟我的时候,心里头那个怦怦跳,生怕回不来了。”
“师兄你不晓得,当时车夫老丈,被吓得脸都白了,嗯,跟师兄你刚才一般……”
无尘子看子真道人面色太过严肃,还是起了心思,调侃一下,缓和一下这竹院里头沉闷压抑的气氛。
子真道人也被这话都笑了,端着茶杯的手抖了几下,险些落了下来,然后意味深长道:“师弟,你这修为,比师兄我可高明多了,还在师兄我面前诉苦?!”
这老头看无尘子还要反驳,忙伸手止住了,又道:“嗯,如今你这面皮,也练出来了,以后当了镇守道人,倒是不会吃亏了。”
无尘子可不甘心这一趟出行,好处不落到手里边,忙追着道:“师兄哪儿的话。”
“师弟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子真道人轻声笑了,又指了指无尘子,道:“晓得师弟这是收了弟子,看上了我碧霞观的宝贝了。”
“真儿,你去取两套法器来,嗯,拂尘,桃木剑就够了,需得是受了二十年香火的那种……”
无尘子忙出声了:“五十年的!”
子真道人语气坚定:“二十年,别听你师叔的!”
无尘子可不安稳了:“师兄,师弟我跑这么一趟,水里来火里去的,冒着偌大风险,就四个法器,还是糊弄人的,师兄你这亏心不?”
子真道人固执道:“不亏心。”
“师弟跑这一趟,对那些小鬼,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倒是我碧霞观法宝,需得香火供奉,水磨工夫,这数十年来,也就能存下三五件,还得三五不时将其取出来,放在三清天尊神像面前受神光和香火。”
无尘子还没道观,自家静室里头的三清神像也就自己三人供奉,那点香火,勉强能够保得神像神光不减,至于再养出什么法宝,那便是妄想了,不然也不至于求到子真道人这儿来——这碧霞观香火实在是鼎盛,供养法宝实在是不成问题。
还是早早将道观修建起来,才是正理啊!
无尘子拉耸脑袋点了几下:“师兄这般差使人,以后小心师弟我单干了……”
子真道人居然欢喜了:“甚好,甚好!”
“为兄主理百江郡的妖邪事情,实在是忙碌不过来,若是师弟能够在这郡城内再设下一座三清观,为兄定然请老师出手,为师弟的三清观请封,然后么,师弟也出手帮师兄我分担一下,嗯,三成事情就够了!”
无尘子可是晓得子真道人究竟有多忙碌的。
三成事情,看来不多,但自家三清观小猫小狗三两只,想要接下子真道人手里边三成事情,那可真的要忙死了。
彼时,自己修行也要耽搁了。
但,不修道观,自己修行或者不会耽搁,许多事情也不好处理,最简单的便是传承,实实在在可以代代相传的传承,可以减轻自己与前身接下来的因果的传承,至于其他,无非是银钱,关系,名声,功德。
嗯,还有法宝。
到此时,无尘子还在模棱两可之间。
子真道人今日与人勾心斗角许久,再听了无尘子这话,晓得里头还有许多关窍需要细细斟酌,奈何此时精疲力竭,心神困顿,不敢再琢磨了,便将茶水端起,道:“师弟,你家道观事情,早日定了。”
“老师说,这近来龙气又在变化,天象也在变化,人心不稳,若师弟早早将三清观修好了,坐镇一地,保得万民安稳,功德无量,日后破境成为地仙,也省了许多事情。”
“这坐镇的功德,可比在乡间跑来跑去驱邪除魔,超度冤魂的功德多了不知多少,且用不着冒险,是个极好的美差了。”
无尘子点点头,起身,猛然想起自己带过来的木板,便在桌子上翻了一下,道:“师兄,师弟我没能找到那鬼物根脚,也约莫晓得其是南边来的,还精通阵法,这便是师弟在其中一个村子找到的阵基了。”
“师弟我对阵法一道只能算是粗通,看不透这阵法的布置,还请师兄多多琢磨一下,看能不能将那鬼物的根脚和老巢查出来,到时候我们邀约一群道友,将那鬼物收拾了,功德也有了,镇守职责也做了。”
无尘子顿了顿,还是没将为那千百受灾百姓报仇的言语说出来。
不是怕人嗤笑,只是这是自己的一点小心结,还是不要将子真道人牵扯进去了。
子真道人将那木板翻了几下,摇晃几下脑袋:“师弟不晓得,师兄我这几日被法坛上的贵人纠缠,不得不做这祈禳法事,偏偏老师又嫌弃这些人心思太过繁杂,不肯出手,这才让我们师兄弟四人做法。”
“累死个人了!”
“等过几日,师兄我恢复元气了,再好生琢磨一下这事情,至于是否要顺藤摸瓜将那鬼物找出来,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子真道人面色着实不太好看。
半点气血颜色也没有,道袍虽还是朱紫颜色,头顶也有金玉道冠束发,看来尊严庄重,却也盖不住其身上杂乱气息。
做这些法事,实在是累。
讲经,做法事,都极累。
不独独是与人计较长短算计好坏耗费心神,还要勾动经文咒文里头的仙神法意,或者上禀天地,或者渡入人心,耗费的法力不少,使用的元神也极多,非修为高深的,不敢做这些法事。
至于超度,也就是那些顽固不化、血煞缠身且修为高深的恶鬼,也极为耗费法力,但对于那些混沌小鬼,一个咒文能够送走十来人,却是极为轻松了。
无尘子自己方才做法,也耗费了不少法力,此时丹田尚且残留些许,还能保得精神奕奕,故而稽首:“师兄辛苦,师弟我便不打搅了。”
“这马上便是春节了,往来香客千百人,师兄的法事也少不了了,到时候若是缺人了,只管招呼一声,师弟立刻过来相助!”
子真道人面皮抽动两下,轻轻笑了:“师弟还是记挂功德诶!”
“等做法事时候再说,有好处,定然少不了你的!”
无尘子拱了拱手,欢欢喜喜回去了。
回了宅子,无尘子便一眼看见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清法,身旁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胡八姑。
清法翘首以盼,胡八姑一脸嫌弃,可惜这小徒弟右手紧紧抓着胡八姑的手,白白嫩嫩的手都要将胡八姑细嫩右手给抓出痕迹了。
看了无尘子出现,清法立即扑上来,但想起管家等人的教授,飞出一半的身体,忙又停了下来,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道:“老师……”
无尘子上前,拉住这小姑娘手,又给胡八姑笑笑,道:“辛苦八姑了。”
胡八姑呛声了:“姐姐我带着那一窝小狐……家伙,姐姐我都没这么操心,倒是小官人的小徒弟,让姐姐我累着了。”
“嗯,姐姐我也不贪心,就是你静室那丹药,好像不够了……”
无尘子想了想,自己这一趟出行,也就十来日,静室里面十几瓶丹药,都是补气补血疗伤的,居然全都被胡八姑这狐狸精给霍霍了。
心疼啊!
无尘子面色抽动,但看胡八姑明亮双眼,忙出声道:“无碍,无碍,等过两日,我再寻人讨要几瓶,还有大悲寺那儿,我也有不少功德了,换取个十瓶八瓶丹药回来,想来也够八姑祸害……嗯,使用几日了。”
每月辛辛苦苦绘制灵符,好容易在大悲寺存了些功德,还想等以后重立三清观时候换取些开光法器,求几门锤炼肉身的法门,但看胡八姑这吞服丹药的速度,无尘子怕自己在大悲寺的功德不经花啊。
不行,还得寻伊明诚道友换取些丹药,不然实在是满足不了胡八姑这饕餮。
小钱钱,真不够用。
胡八姑也看穿了无尘子心思,暂不揭破,笑眯眯拉扯了清法小徒弟往里边,无尘子也跟着进去了,一边追问无尘子出行的情况,一边也在琢磨如何教授两个徒弟,以及看能不能再找几个徒弟,一起教。
子真道人都说了重建三清观的事情了,自己也该想法子定个风水宝地,慢慢修建三清观了,然后在龙气大变的时机,赚取功德,求取地仙境界的机缘。
一日安稳,各自修整。
第二日,无尘子看了看清法识字的效果。
到底是小女孩,记忆力不差,这识字的速度比清缘强多了,这不过是十来日时间,清法已经识得百余字了,就是身子还有几分娇弱,需得多补足补足。
胡八姑也带着清法呼吸吐纳了几日,效果没啥,倒是将这小女孩给冻得瑟瑟发抖。
身子骨娇弱,如何扛得住这冬日严寒,好在清法自己也晓得这机会的来不易,主动熬了几日,到了今天,也约莫适应了。
至于教授清法读书习字,便是江瑞景江大老爷了。
这位老爷如今正在准备殿试,但也舍不得无尘子这读书助力,一晓得无尘子找了个弟子要习文识字,立即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主动肩负起老师的职责,耗费个多时辰给清法教授文字,然后又在静室里头将就那凝神香研习进士文章,为来年考试准备。
这两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几日了,这位秀才老爷等无尘子回来了,厚着脸皮讨要了三十余道凝神符,然后跟依依不舍的清法告辞,这才回去准备过年了。
无尘子也默默舒了一口气。
江瑞景身上的官运越来越浓厚,看来明年的进士是十拿九稳了,就是吧,这位老爷以后入了官场,得了官职,自己便不能太过亲热了。
很多事情,以后要避开这位举人老爷了,还有,无尘子看了一眼躲在一旁拿了一本山河游记看得津津有味的胡八姑,出声了:“八姑,你那身份,切不可告知外人。”
“如今世道不太安稳,若是旁人晓得了,怕是会横生枝节。”
胡八姑好容易将清法丢开了,此时正在欢喜,左手边是红木小桌,其上是两瓶丹药,被这狐狸当做糖豆嗑,右手边又是一沓话本,新近从书斋淘来的才子佳人话本,正要将前几日的辛苦化解了。
没想到无尘子自己的事情还没理顺,居然跑来烦自己。
但见这狐妖将封面泛黄的游记压下,白了无尘子一眼,道:“你这小官人,出去转了一圈,婆婆妈妈的,瞎操心!”
“只要那道观的道人不见得姐姐我施法,认不出姐姐我身份的,至于你这两个徒弟,先修行个十年八年的,或者能够看出姐姐我本事。”
“至于这几个老家伙,还有整日跑来你这打秋风的书生,还没这个眼力劲的。”
无尘子点了点头,然后高声换了在静室里头的清缘,将前两日带回来的阵基拿了出来,在胡八姑好奇目光中递了过去,问道:“我这一趟出行,好处没得到多少,跟南边鬼物争斗了一番,就得了这么一个残缺阵法的阵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