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姑若是闲暇了，还请看看，能不能查出这阵基的来历跟脚。”

　　胡八姑轻蔑笑了两声：“我说这次把小官人的丹药嗑完了，小官人一言不发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话颇有几分尴尬。

　　清缘忙出声了：“师娘，老师这次出行在外，可是……可是十分怀念师娘在身边的。”

　　“至于那丹药啥的，老师说本来就是给师娘准备的……”

　　胡八姑没接话，只将那两块尺多长的木板收到桌子上，依旧懒散雍容地翻阅手上的游记。

　　这是同意了，只是今日心情不舒坦，不想做事而已。

　　无尘子摆摆手，让清缘去跟着清法一道断文识字。

　　过两日便是除夕了，无尘子也想放松一下，索性将诸般念头都丢下，什么慈悲，无奈，苦痛，冤屈，算计，谋划，一股脑丢下，只一心盼着老管家准备的吃食，鸡肉也香，鸭肉也肥，鱼肉也鲜，又带着胡八姑三人一道出去转悠了一圈，趁着人多，跑去城里热闹地方沾沾人气，又是采买衣衫，又是添置珠宝，还跑去人多的书斋在一堆好奇不已的书生眼光中将一书架都给搬了回来。

　　那清法只以为这百多本飘着墨香的书都是给其准备的，小脸立即苦巴巴的，看着无尘子的时候，欲言又止，倒让跟其相处了好些日子的胡八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一下，立即又有那无形的狐媚生出，将周围一圈老少书生的眼珠子都勾出来了。

　　无尘子干咳了两下，让胡八姑悠着点，不要将这群人的魂都给勾走了，这才使唤清缘帮忙将书都搬到牛车上。

　　明年恩科，如今有门路的都去寻人解惑了，没门路的穷书生，也就只能在这书斋里头多翻翻，争取多背得三瓜两枣的，明年考场上能够用得上。

　　如今，这百江郡是衰败灾厄气氛与奋发奋进气息并存，搞得无尘子都看不懂人道运转的变化了，偶尔问了一下胡八姑，后者神秘一笑，道：“小官人如今已经悟得道途了，何必再左顾右盼？”

　　“好生沿着自己的道途前进，便是地仙了，若是三心二意，于自己修行非但无益，反而乱了心思……”

　　这是当时无尘子与胡八姑二人在屋顶上吸纳朝阳紫气的时候，胡八姑说的。

　　日光自东边射来，透过郡城里头那蒸腾翻滚的五行颜色，引动阴阳气息流动，虽百姓还没起来，但那气机变化已经伸出。

　　无尘子看了这沸腾的模样，这才问了胡八姑道途的事情。

　　但胡八姑神神秘秘，将无尘子胃口挑起，实在是恶趣味。

　　约莫又是什么修行隐秘，只能自悟的那种。

　　无尘子也没心思管了，老老实实呼吸吐纳，炼化灵机，补足法力，又梳理丹田元神，又将管家几人和清缘放了回去，只留了自己，胡八姑，清法三人过了一个清净的年，闹中取静，也有滋味。

　　初一，十五两日，碧霞观又做了一场祈福法事，城里边万千百姓都去了，无尘子也被子真道人叫唤过去当了个苦力，跟着一道做法事，顺带看了看那百姓身上的气息福运。

　　五个人仙散人的法力，借用罡步法器阵法，勾连一体，心中咒文运转，口中经文跳跃，身上发光汹涌，再借了观内仙神法力，慈悲大做，威能无穷，似神非神。

　　此时再观，与以前约莫不同。

　　福禄寿寻常，因果寻常，此生也就是个劳碌命，不得富贵，有跟在身旁的儿孙，也看不出多少富贵运数，手中香烛，寄托的也不过是寻求安稳愿望，倒是坐在前头的一群贵人，口中喃喃，心中祈祷，全是富贵延绵心思。

　　在看一群入道境界的道童，也有花花心思，无非羡慕权贵，无非贪图银钱，无非姻缘儿女，又或者想起了血亲，心生感慨，心生怨悔。

　　无尘子约莫看了看周围一群人心思，正要出声，有低沉声音传来：“师侄，你这修为不错，但切莫将所见所闻说出去。”

　　“还有，也不可将破境的事情告知你师兄！”

　　这却是碧霞道人了。

　　无尘子这才安稳了不少，欢喜，顺着碧霞道人指导，在运转法力念诵咒文的同时，继续分出心思，念诵《静心神咒》，收摄心神，又将那已经收纳的心念一股脑丢入观想识海，使唤小松树将那杂念全数镇压了，免得被外人散逸的心念坏了自身心思。

　　碧霞道人一直在关注这祈福法会，毕竟郡城的数十上百户权贵人家，还有附近几个县城的富贵人，也都来了，这些人可不能出错，尤其是三清殿前已经聚拢了上千人，人潮汹涌，摩肩接踵，老道士生怕有那图谋不轨的出手，害了这些富贵人家，败坏了自家碧霞观名声。

　　此外，一直以来虔诚信仰碧霞观的普通善信，为碧霞观奉献了无数香火，自然也该受碧霞观庇佑，稍稍助长其福缘运数，也免得碧霞观招惹了太多罪孽。

　　最为关键的是，自家四个弟子如今只有大弟子子真道人修为到了人仙散人境界，余下三个还在入道境界与人仙散人的门口，举办千人祈福的法会，只是勉勉强强，若稍有不顺之处，便会被法会招来的仙神法力反噬。

　　至于徒孙，虽然也有八人，其中四人也是入道境界的，但只有浅浅的一层法力，做些超度幽魂的法事都不太顺畅，一日能够超度三五人已经是勉强了，至于驾驭借来的仙神法力，为人赐福，更是天方夜谭了。

　　也是这老道士的元神一直看着主殿三清殿前头亩多地方的法坛，这才及时发现了无尘子身上的变化。

　　神明金光，从道观内主殿配殿诸多神像身上飘出来，如天罗地网一般，先是将道观内阴阳五行诸般灵气全数涤荡一遍，各自归位，然后顺着道观阵法布置，以及主持法事的五个道人指引，在三清殿前头来回转悠，将那些参与法会的凡俗之人沾染些邪煞恶气化去，又将那些人身上的功德和神明金光，化作各自心愿祈祷的福禄寿，姻缘运数。

　　以前，无尘子参与主持法会，牵引的神明金光，比不过子真道人，但今日无尘子牵引的神明金光，非但在其印诀咒文之中变化，更是先向着无尘子身上穿过去，沾染了无尘子身上的气息，顺着无尘子心愿，化作护持印诀，这才一点点飘出去，附着在周围上前香客的身上。

　　这手段，显然是道行极为高深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看来差不多，但吸纳炼化以及运转的难度究竟不同，而其中，仙神佛陀的神力，比那阴阳五行灵气差了数倍，不然佛道旁门修行，也不至于在借用时候，需得布置法坛，以香烛指引，以法器香烛，这才能够得心应手驭使那仙神法力。

　　如今，无尘子能够于无意识中驭使仙神法力，足以证明其境界已经不止于人仙散人了。

　　碧霞道人作为过来人，自然晓得其中过程，生怕无尘子这没个老师指点的，胡言乱语，反而将自家徒弟带歪了，不是个好事。

　　道门不比佛门。

　　道门的境界，需得参悟。

　　悟不到那一步，旁人说了，反而乱了心思，不如自己一点点参悟，打坐也可，游历也可，总之只能自己领悟，不然这一世，境界约摸便到此为止了，只能想法子多积攒些功德，等待来生的大机缘了。

　　至于佛门，小乘佛法的那一脉，也是这般道理。

　　小乘佛法，讲究自渡，自己先悟得佛法，成了佛陀，到时候只是在三千世界之中演法传道，还是寻了安稳地方，静待旁人有缘法的送上门来度化，又或者自己闭门不出，悠然享乐，也都是要先靠自己领悟佛法才行。

　　至于大乘佛法，以无穷功德相助，境界不境界的再说，有了无上法力，有了无穷功德，强行冲破那一层屏障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等到来生再去做便是了，若还是不行，那榆木脑袋实在是参悟不透，索性当个佛门的护法金刚，人间罗汉，也是可以的。

　　金刚罗汉，未必不曾悟得佛法，也有超然境界，但菩萨佛陀，定然是境界高深，佛法了得的。

　　余下的旁门左道，破了自己的执念，也有境界，也是高人，只是极为艰难而已。

　　世间苦海，纠缠不断，一念生纠缠，一步惹因果，出家为僧道，本意之一便是少沾染些些因果，少被世间这些七情六欲沾染，破境时候心魔少一些，悟道时候杂念少一些，才能走得更远。

　　旁门修行，或者儿女亲缘，或者酒色财气，或者富贵荣华，念念纠缠，三日五日，耽搁修行，本来进步便很慢了，更有整日生出的念头，百十倍于佛道修行，还少了那镇压心魔杂念的法门，故而难以成就地仙真人。

　　思虑至此，碧霞道人又想到了在百江郡里头瞎转悠的那几只妖孽了。

　　虽都是妖物，但披着人皮，在郡内晃荡，也害了好几个人了，碧霞道人如今没出手，也是那些妖物都是顺着因果害人的。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那些人不作恶事，不沾染恶因，自然没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此刻死在妖孽手中，也是应了“果报”二字。

　　还有一个缘故，便是那些妖孽修为也不弱，要不便是妖境的，与自己的地仙修为差不多，要不便是距离妖境还差临门一脚的，都极难收拾。

　　那些妖怪自己也有数，都还是境界高深的，在这百江郡内行走，只看因果，不为非作歹，又对自家碧霞观，还有余下几个香火鼎盛的佛寺道观都避之不及，自己也不好、也不想跳出去跟这些妖物斗个你死我活。

　　地仙真人，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扎了一百二十几年，才有这成就的，若能多熬个百八十年的，看着子真徒弟，也顺顺利利破境成为地仙真人，自家碧霞观在百江郡非但要再壮大几分，便是在修行界，旁人也要顶礼赞叹了。

　　将心思收回，碧霞道人叮嘱了一番无尘子，教了这看来颇为顺眼，且福德也深厚的小道士控制境界的法门，然后元神继续在三清殿之前，法会会上盯着了。

　　如今有了无尘子帮衬，这法会运转，顺畅了不知多少。

　　整个正月间，无尘子除了跟着子真道人在碧霞观掺和了两场法会，糊弄了许多贵人，然后便是跟着子真道人在城里边走了两圈，在十来个富贵人家家里边做了几场祈福法事，之后便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了。

　　教授徒弟，参悟道法，间或跟着胡八姑转悠转悠，日子还算是舒坦，就是心里老挂念着皇家供奉那一大笔功德，怎地到了今日都还不来。

　　如今无尘子身上的功德，实在是没剩下多少。

　　至于胡八姑，一个妖精，修为也高深，只要身上没沾染太多罪孽，便没有什么灾劫敢寻上门来的，至于想要借功德破境，除了将那些被镇压多年罪孽满身的邪物收拾个百八十个了，怕也不足以再增进修为了。

　　修为越高，增进难度越大，非但胡八姑是这般感觉，无尘子自己也是。

　　这日，无尘子还在屋顶上呆着，静观郡城内的气息变化，阴阳流转，将远处那些灵气波动看了，再留神附近那些独门院子上空的气机流转，间或跟胡八姑讨论两句，说说对于人道运转的参悟，又呼吸吐纳几口灵气，炼化了，补足丹田，将方才教授清法呼吸吐纳运转周天失去的法力补足了，有真儿如儿二人上门，身后跟着两颗怯生生的小男孩，好奇又不安打量着无尘子。

　　这样子，看来是子真道人新看中的弟子，给自己送过来了。

　　嗯，这才是二月初，准备春耕了，逃难的百姓熬过了新年，晓得自己老家已经安稳了，不得不将最小的儿子卖了，换几个银子，准备回去将土地再拾掇起来。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百江郡这儿找不到活路，只能回去再刨地种粮了。

　　胡八姑立即欢喜了，腾空飞跃，留仙裙飞舞，几个颜色闪过，已经落地，伸手就向着两个小孩脸上抓去。

　　清缘二人已经见过胡八姑了，晓得这是跟无尘子一道修行的前辈，倒是没担心，也不敢出手。

　　无尘子看胡八姑模样有几分没轻没重，忙一道遁身符，已经在胡八姑手跟前出现了，一伸手将其爪子挡下了，又在胡八姑不满的白眼中歉意地笑了笑，安抚道：“八姑，莫要吓坏了小孩子们……”

　　清缘跟着接道：“师叔，这是老师近来发现的好苗子，想到师叔还打算收两个弟子，这便送了过来。”

　　无尘子点了点头，伸手将那两个躲在真儿身后的是七八岁小男孩拉扯过来，又对已经在前后盯着的门房厨子还有管家道：“莫看了，赶紧去再收拾两间空房间出来，还有，多去买点吃食啥的。”

　　“要好点的。”

　　言罢，无尘子又高深呼唤清缘，将还在静室里头读书识字的清缘清法二人召唤出来，并着真儿如儿一道，入了大堂，各自落座。

　　胡八姑路上死死盯着两个小徒弟，一脸兴趣，至于后者二人，被无尘子手死死抓着，有几分挣扎，也有几分顺从，但看了对面那漂亮娘子，一直盯着自己，只将两人吓得接连回避，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躲入无尘子身影之后。

　　入座，安稳。

　　无尘子先取了两个香甜软糯的白瓷颜色米糕，递给两个小孩，看二人狼吞虎咽吞了下去，然后渡过两道灵气，在二人体内转悠了一圈，将二人杂乱心绪压下了，又看了看二人身上乱糟糟满是油污的衣衫，叹息了两口气。

　　胡八姑可不爽了：“小官人，你这又是在感慨什么？”

　　无尘子没应，只看向真儿如儿二人，笑眯眯道：“师侄，你们最近可是闲了下来了？”

　　“听闻师兄又在郡内奔走，是要去各县镇守看看？”

　　如儿入门不过是几月时间，很多事情都不敢做决定，只将脑袋歪着，看着真儿。

　　后者恭恭敬敬应道：“前头师叔下去看了新津县这三个地方，说镇魔前辈……”

　　一时没想到言语，真儿没说下去。

　　无尘子点点头：“也该师兄出去转一圈了。”

　　“你也要一起去？”

　　真儿点了点脑袋：“回禀师叔，老师已经出发了，师侄我这几日也在收拾，等将两位师弟交给师叔后，约莫明日便跟着老师一道去看看了。”

　　无尘子已经试探过两个弟子的根骨了，跟清法差不多，也能吸纳灵气，然后存留在体内，这便是修行的资质，只要无尘子好生调教，日后也能入道，修行。

　　无尘子看了看两个紧紧靠在无尘子身边局促不安的小孩，后者二人也将无尘子死死抓着，然后眼睛在无尘子和桌子上白瓷盘子里头的米糕之间来来回回打量。

　　无尘子将桌子上的糕点推给二人，然后声音温和道：“你们先吃点，垫一下肚子。”

　　片刻，无尘子对真儿道：“不错，不错。”

　　“籍契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