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些年大多是跟修为高深的和尚道士打交道，这些人的言语或者有些隐瞒的，但说出口的话，大多是真的，不至于跟凡俗百姓一般，三分话要吹出七分牛，恨不得让别人晓得自家多了不得！
——若是和尚道士言语时候，说的真真假假，带得宝物多了，布下阵法之后，便浪费了，带的宝贝人手少了，怕又要惨死邪物之手。
由不得这群和尚道士小心翼翼。
至于权贵人家，内宅秘事是不敢说的，余下涉及鬼物的事情，多是实实在在坦陈相告，无尘子跟这些人打交道时候也多是小心翼翼，只管自家驱邪超度的事情，看清楚了，摸明白了，才出手，不至于出差错。
就是没想到，平日实诚的性子，今日却是吃了个闷亏。
不好，这性子得改改！
俗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以后自己也得学学了。
胡八姑看无尘子恍然大悟的样子，也笑了，狐狸眼微微眯缝，也不继续说了。
无尘子心寒过了，这才小心翼翼道：“八姑，这事情要不要收拾了？”
胡八姑从无尘子袖子里头掏出道遁身符，又丢出一根妖气绳子，将还要往草丛里头钻的小黑给拉了回来，用力一夹，逼得那小黑嗷嗷叫了好几声，却已经被遁身符法力牵扯着，消失在原地。
等二人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山顶了。
前身也到过这山顶。
因为这山顶上有些山果，拇指大小，酸酸甜甜的，味道实在是好吃，比香客送来的馒头好吃多了。
但是前身没想过爬到树顶上看看，又或者前身没有法术，没有法眼，便是上了树顶也看不出异样。
这山谷是个不差的地方，青龙白虎合拢，只留了一线出口在白虎方向。
余下，满眼都是苍翠的颜色，那山石的深红，枯树的灰黑，都看不见一点。、
似乎，有个神灵，小心翼翼将这道观所在的地方捧在手中，头顶青天便是那神人的面庞，落下的太阳真火和太阴月华，便是神灵的呼吸。
有五行灵气，顺着乾坤巽兑方向，流淌而来，绕过那矮平的山头，一点点流入山谷之中，将这山谷化作个灵气充盈的福地。
得了这灵气温养，难怪前身总是能够在这山谷里头寻到鸟雀的蛋，草木的果。
一年四季，不见草木枯黄的模样。
只是，如今的山谷里头，有浅浅一层黑色阴气，藏在草木林荫之中，有那空缺出来的丈多空隙，无尘子能够清楚看见其中的黑色，诡秘，凶狠，不住绞杀周围的草木生机灵气，与外头的那些鬼气差不多。
山谷两边的山上，有五种颜色流动，上取真火，下抽阴气，左右承接五行灵气。
这个山谷，已经成了一碗汤。
阴气便是汤汁，灵火便是腾腾热气，五行颜色混在其中，便是告知旁人，这汤味道不好，甚至看起来有毒，修为不足的，莫要随意吞食，免得被毒死了。
只是可怜那些草木，原本应该是青翠颜色，生出些人间模样，但被这阴气腐蚀久了，如今叶子大多是暗绿色，看来甚是不讨喜，莫说是用来给农家做家具了，便是用来烧灶火，都有些不够火力。
可惜了！
这山谷面积算来，可是七八家人的柴山呢。
胡八姑对山谷的风光不太感兴趣。
这山谷景色也就一般般吧，比之千福山俯瞰四方的景色，实在是差了太多了，更遑论当年千福山上下三五十丈的树木依旧在的时候，那景色，才是真个天下一绝，无尘子只是想象，便心潮澎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见识过千福山的风景，胡八姑如今对这些山旮旯山沟沟的，没啥兴趣。
看了无尘子身上气息浮动，胡八姑道：“小官人，这老家伙已经藏起来了，那些分出来的元神也全都收回去了。”
“看来这老家伙修为不怎么高，或者是被镇压久了，跟着你们人族学了个，啥，灯下黑的法子，想多在这儿闭关恢复了法力才出门。”
“若是小官人有心思，你我联手，还是能够将那老家伙灭了的。”
无尘子立即道：“好，出手灭了！”
但片刻后，无尘子醒悟过来不对劲的地方，又问道：“八姑可是有什么忌惮的？”
胡八姑可是连清源寺的气势凶狠的苦魔尊者都敢薅一把羊毛的，如今对这儿居然束手束脚，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事有反常即为妖。
胡八姑指了指阴阳分界处，道：“小官人家的那个道观，当时应该在这儿，分理阴阳，顺带流转阴阳，让下边鬼物不至于死的太快了，但也不能恢复修为。”
“周围的五行阵法，当时应该是取来五行灵气，滋养道观中人的身体，免得长久待在阴邪之地，被伤了身子，三五代就断了传承了！”
言至此处，胡八姑赞叹了：“这布局，实在是精巧，姐姐我得学了，也好生琢磨琢磨，回去也跟着布置一下，将那阴气流转一下，混入乙木灵气，免得那阴气伤了我家小崽崽的身子！”
无尘子想想那二十余只小狐狸，人模狗样的，整日在山上山下窜来窜去，那阴气还没炼化就被吐了出去，还想伤了身子。
真是笑话！
真是难为胡八姑这几个老妖怪了，深知自家小崽子啊，倒是没逼着自家小崽子吞吐月华灵气——那些小狐狸若是真个子时正中被赶起来吞吐月华灵气，那懒散模样，嗯，二娘三姑八姑，哪个受得了，三尸神暴跳，五脏生疼约莫是轻巧的。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胡八姑看见无尘子面上一抽一抽的，显然是笑得忍不住了，面色也黑了：“怎地，看不起姐姐我家一群小崽崽？”
言罢，这老狐狸换了个甜蜜蜜的声音，娇滴滴道：“哎呀，小官人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觉得姐姐我没给小官人也布下个阵法？”
无尘子是受不得了，恼怒道：“八姑，我们搁这说正事呢！”
“这阵法是比不得八姑的，只是你说这儿有忌惮的？”
胡八姑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老气横秋道：“你看吧，我就说小官人你修行阵法是不行的。”
“有没有察觉这阵法有些相像？”
无尘子也难得计较了：“八姑你自己都说我修行阵法不行，还不赶紧说来？”
“哎！”
“这阵法，跟京城那个，那个，刘家的，挺像的。”
“刘家那儿是阴阳颠倒大阵，将那三尺地方化作自家天地，外人进去了，若是刘家起了歹心，便随意拿捏了。”
“这地方的阵法虽然比不得那刘家的阵法，却也初见雏形。”
“都是阴阳分界，灵气流转都差不多，若说是旁人布置的，姐姐我大约是不相信的。”
听胡八姑揭破了其中关窍，无尘子再看那五行流动，阴阳变幻，越看，越是觉得跟刘家京城那儿的老宅布置的阵法差不多，招来四方无穷无尽的五行灵气，以五行相生的手段，生生化去镇压魔头的修为。
刘家老宅是以五行灵气化作刀兵灾劫，生生抹去魔修鬼物修为，而这儿是将五行灵气压下，悄然无声滋养身体，弥补亏损。
但目的都是一样的，镇压邪物！
胡八姑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哎呀，看来小官人的事情不好处置了，那道观没了就没了吧，就是你家老师的尸骸，也不晓得在下边是怎样了？”
“要不干脆将你家老师尸骨搬出来就好了，其他的，关我们屁事！”
无尘子眯缝双眼向着外头望去，这山谷景色实在是好啊。
深绿色一片。
暗沉。
比之背后的来龙方向，一片青翠郁郁葱葱，两边颜色看来，泾渭分明。
前身在这山谷里头跑跑跳跳多年，实在是舍不得。
但是跟刘家对上了，无尘子也没这个胆量。
胡八姑眼神跳动，也跟着叹气道：“那刘家，阵法高深无比，姐姐我是真拿不定主意能不能将这儿的阵法破开呢，确实还是取了尸骸直接走了最好。”
“好像那个还是个权贵，小官人以后若是要重立三清观，难免要找这些人扶持一下，若是因着这么一个小地方便坏了两边交情，日后你重立三清观之日，怕是有不少阻力，好像你们人族有个说法，叫做官官相护……”
无尘子蹲下身子，按压脑袋，只恨不得将胡八姑给推到一边去，好生清静一番。
唠唠叨叨，实在是烦人！
“八姑，要不你先去看看这阵法，跟着学一下，我好好想想。”
言罢，无尘子又取了十来道遁身符，丢给胡八姑，任由其拎着小黑消失在眼前。
终于安静了，真好！
无尘子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悄悄松了一口气。
刘家，百姓，三清观。
刘家，百姓，三清观。
刘家，百姓，三清观。
鹿扬镇的地主，那谁，哦，是王正丰，当时被刘家轻而易举拿下了，听闻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那可是在鹿扬镇盘踞了几十年的，自己与子真道人两个修行高人过去，都是寸步难行。
说灭家就灭家，可见这个权贵的凶狠了。
以自己这小身板儿，怕是扛不住刘家事后追究的。
这地方的邪物，定然是刘家先祖给自家后辈准备的，用来超度之后取功德的，邪物之一，自己若是将那魔头放出来，超度了，刘家视功德为命根子的模样，一旦查出了，自然会收拾自己的。
又或者，自己可以将这鬼物给收了，然后遣人送上京城去，给刘家超度了了事？
嗯，这个法子不错！
待会儿等胡八姑回来了，自己便这般问问她。
无尘子这儿定下计策了，心头的担忧顿时去了七八成，放开法眼向着谷中望去，悠哉悠哉静观那灵气在山谷里头不定。
别说，这一盆水，还真是五颜六色，贼好看。
灵光荡漾，照耀五光十色。
若是里头在养些灵材，如西天佛陀手里的八宝金莲，或者菩提树，这地方定然会养出个绝妙的修行宝地。
无尘子在山顶上按五行方位，取了八卦掌诀掐算，跟着学学那阵法布置，那边胡八姑在两边山头上左右寻找，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阵基位置，也在掐算阵法强弱破绽，顺带估量一下地下那藏匿不出的邪物实力。
将五行阴阳两个阵法都摸清楚了，胡八姑这才回了无尘子所在的山巅，看无尘子找了个视野开阔的石头端坐，手上八卦变幻，灵气流转，面色也跟着欢喜，却不打搅，只是留神那五行在其手上飘忽变幻。
看了足足半盏茶功夫，胡八姑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小官人，你这阵法也不是，符咒也不是。”
“不伦不类的，你这是在推算个什么玩意儿？”
无尘子回过神，呆愣：“阵法不就是这样么？”
胡八姑被无尘子给气笑了：“嗯，阵法是这么样的。”
“小官人学了八卦阵法也就行了，旁的什么两仪三才四象五行，七星九宫啥的，可别学，我怕你那手指头撑不住，灵气炸了，毁了你那白白嫩嫩的手指头。”
“到时候姐姐我要心疼死！”
“嗯，学了八卦阵法后，你再多学学你家的符咒秘法吧，那玩意是个好东西，简单实在。”
无尘子也不想纠结阵法事情了，只默默散去了手上一团灵气，笑眯眯道：“八姑，我这想了个法子，既可以勉强救一下这附近的村子，让所剩不多的人免了鬼物祸害的灾劫，又不会跟京城刘家伯爷翻脸。”
胡八姑也早有定计，出声道：“小官人说来听听？”
无尘子看不见胡八姑面上的欢喜神情，迟疑了片刻，还是将那主意说了出来。
胡八姑既没有阴晴，也没有欢喜，面色淡淡地，道：“小官人想了这么久，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无尘子没听出这话是讽刺还是啥：“这法子不好么？”
“两全其美！”
胡八姑面色依旧安宁，但说的话却不是哪般安稳了：“小官人只想了这村民，还有那位刘伯爵，可曾想过你家老师？”
无尘子倒是惊呆了：“这事情，跟我老师也有关系？”
“老师走的颇为安详，面上没啥痛苦，也没精血耗尽的模样，也没有伤口血痕，嗯，就是过世时候年轻了些，连无戒大师的年岁都比不得。”
前身给老师准备后事时候，确实没发现多少异样。
自己接下了前身记忆，跟如今情况想来，也确实没多少异样。
除了年轻了一点，安静了一点，没将后事交代妥当外，其他都算不上蹊跷。
胡八姑笑了笑，本想说自家小官人这般模模糊糊的确实舒坦，比那些啥都知晓的少了许多因果，但转念一想，自己辛辛苦苦，这小官人身为男人，居然悠闲至此，甚至连自家老师的事情都不想纠缠了。
不行，不能让自家小官人这般清爽。
这事情得揭破了，不为别的，只是自己看不下去！
胡八姑立即幽幽道：“我说小官人，你好歹也走了不少地方，见识了许多阵法，还说去跟着大悲寺超度过好些凶魂恶煞。”
“平日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人，怎地到了自己身上，却这般糊涂？”
无尘子细细想了想自家老师的事情，过世时候安详，灵堂上也没啥鬼魅事情，自己超度的时候，也是安安稳稳的，而自己到了百江郡设置祭祀牌位的时候，也没感受到那些冤魂恶鬼的罪孽因果。
但胡八姑不像是在开玩笑。
无尘子将狐疑目光从胡八姑身上移走，驭使法力，加持了法眼不算，又将天眼符也给加持了，这才睁眼向着山谷望去。
也就是五行流动，阴阳分别。
旁的，嗯，好像不太对劲。
道观那个位置，阴阳分界线最低，有阳火如流水一般，悄悄向着那位置流淌过去，只是这速度太慢，那分界线差别也极为模糊，无尘子之前法眼看不清楚。
至于那阳火落下之处，有点点漆黑阴气飘散出来，怨恨，血煞。
这气息，跟鬼物的法力，有几分相似。
还有那暗藏在林间的阴气，不单单是地脉阴气的模样，还有几分鬼气的痕迹。
无尘子伸手招来一道靠在山边的林间飘动阴气，口诵真言，有炼化经文跳出，轻易将那阴气里头鬼魅意思给化去了。
胡八姑摇摇头，道：“不是这东西！”
“你们道家修行，最重长生，便是修行不成，不能得道，平日好生打坐炼气，活个百八十岁也是轻松。”
“你家老师还是个人仙散人的修为，如何四五十岁就死了。”
“这定然是那阵法有错漏，今日你也见了，不时有鬼气散落而出，你家老师定然要三五不时化解那些鬼气，至于最后，那阵法依旧没能补上，你家老师舍了一身修为终于是将那鬼物给镇压下去了。”
“看样子，事发突然，你家老师连后事都没交代给你。”
无尘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