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鬼物也是恶心，人和尚魂魄都走了，还要在碑上咒骂。

　　嗯，这般算来，那些鬼物也可怜。

　　无能狂怒而已。

　　无尘子细细看了，隐约见得那墓主是个“大师”字迹，余下的，实在是斑驳枯朽太过，还有黝黑阴气从里头冒出来，显然是被那鬼物嫉恨甚深，非但里头的尸骨，便是外头已经爬满绿苔的墓碑，都被鬼气来回祸害了不晓得多少遍。

　　无尘子还要叹息，胡八姑已经白了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背后那老鬼。

　　无尘子无奈，取了八道正发出赤红颜色的八卦符出来，递给胡八姑，后者接过，伸手牵引，有团血红颜色飘出来，却是小黑的血。

　　胡八姑将血染在八道八卦符上，又随手招来几团黑漆漆的石头，掐诀，吐出妖气，又牵引下头顶炽热真火，将那石头炼了，各自归做赤红颜色，其上也有八卦灵文篆刻，看来灼热非凡。

　　无尘子贴心上前给胡八姑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热汗，招得后者一阵娇笑。

　　又是片刻，胡八姑将丹田里无穷妖气炼化了不少，恢复了妖气，将无尘子那八卦符引动，丢入那八块赤红石头中，复吐出八团妖气，其色碧绿，十分浓郁，便是无尘子两重法眼叠加，也看不透。

　　胡八姑将八团妖气拢了拢，包了八块石头，又掐诀引动，那八块石头立即变作绿幽幽模样，身上妖气涌动，看来不像是个好东西。

　　胡八姑将八个石头抛了抛，心满意足。

　　其又按照八卦方向，顺逆跳转，乾坤颠倒，正在方才头顶落下的三尺阳光之外。

　　无尘子对这一手近乎炼器的法诀羡慕不已。

　　胡八姑也不管一旁无尘子各种羡慕的神情，掐诀，手印一瞬百变，踏动罡步，身上妖风涌动，立时周围十丈之内的阴气煞气全数涌来，外头还有阴气煞气跟着胡八姑身上的灵诀跳动，也在涌来。

　　便在无尘子揉眼睛之时，胡八姑高声厉喝：“归位！”

　　无尘子刚刚睁开眼，便瞅得一道血红颜色飞出，将周围十来丈地方都照亮了，甚至那些遮天蔽日的古树，也被这血红颜色染透了，看来格外诡异。

　　无尘子神识一动，正要查探胡八姑布置的阵法，后者却呵斥道：“此乃八卦阵，聚阳火之用，又要炼化阳火，祛除极阳之气，小官人你那神念莫要随意探入，容易伤了神魂！”

　　无尘子连连点头，只静心收神，半点动作也不敢坐。

　　胡八姑也仅仅盯着那妖气冲天的八卦阵法，但见着头顶太阳真火不待落地，便被那阵法收了，化作一团橙红颜色，温顺，柔和，在其中飘荡。胡八姑神情安稳了不少，拍拍手，散去周围那依旧不断涌来的阴气，笑眯眯道：“这阵法成了！”

　　“也不晓得那老姐姐如何了？”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个阴森森的声音：“小妹布置妥当了，老姐姐我也取了！”

　　“不过么，你这阵法太弱了些哦？”

　　二人转头，便见着方才那苦魔尊者又凝了个佝偻老人的身影，正双眼灼热盯着胡八姑身侧那一团橙红真火。

　　无尘子拂袖散去周围落叶，将那漆黑土地露了出来，这才应道：“阵法么，哪是一日便能聚拢无穷真火的。”

　　“再者，老姐姐你如今身子骨太弱了，若是这真火过多，过盛，老姐姐炼化不了，也会引起这地方阴阳变化，招惹那和尚怀疑不是？”

　　——那和尚，便是无戒大师，不定时便要来巡察一番，将这地方的阴气散去的。

　　老和尚也收拾不了这老魔头，只能挡着老魔头恢复修为。

　　老鬼凝神看了看阵法中从小指大小一团模模糊糊，渐渐增强的太阳真火，点了点头：“也是，小妹说的有理！”

　　“不过小妹还有你那情郎需得立下个誓言，你们二人不得将这阵法毁了，也不得将这事情告知外人，不然便心魔缠身，道行日退，终不得有所成就！”

　　胡八姑眉头一皱：“如何，老姐姐还信不过小妹？”

　　依旧整个身子都缩在阴气里头的苦魔笑眯眯道：“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也防备你我暗中算计不是，日后撕破脸皮了，可都不好。”

　　“妹妹你那狐狸山不安稳，姐姐我这鬼窝也不得安稳，岂不烦人？”

　　无尘子依旧躲在胡八姑身后，也品出了那老鬼隐隐的威胁味道：这鬼窝本就是个封印地方，所谓不安稳，约莫便是一帮人跑来破开封印，将老鬼放出来好生收拾一番，无论如何，对老鬼而言，都是解脱的机会，但对胡八姑而言，却不是如此了。

　　胡八姑毕竟不是一个人，蜀南狐族至少也有一窝小狐狸，是个软肋。

　　翻脸了，这凶境魔物找上门去，胡八姑固然安稳无忧，但那些小狐狸未必便能得了安稳了。

　　胡八姑平日心疼自家小狐狸得很，自然舍不得其被鬼物祸害了。

　　无尘子又怕胡八姑真个将那老鬼放出来了，直言道：“如此，八姑，你我不如先回去，再寻了其他途径换取修行功法……”

　　胡八姑捂住无尘子嘴，窃笑片刻，对苦魔尊者道：“这誓言也未必不能立，不过姐姐也得立下个誓言，也不得弄虚作假，拿了那糊弄人的秘籍害我家小官人？！”

　　两个邪魔外道对视一眼，齐齐道：“既然姐姐（妹妹）不信任我，我这便立下誓言。”

　　言罢，胡八姑对着天道，立誓了个誓言，却是：“这阵法真实无需，以后也不得出手将这阵法毁了，于这阵法被苦魔尊者破灭之前也不得告知外人，泄露这阵法存在，否则便天打雷劈，道心破裂！”

　　苦魔尊者也郑重立誓道：“传给胡八姑的秘籍必然是从道门中得来的真经，不得有虚假作伪之处，否则也是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两人立誓了，又齐齐看向无尘子，有那苦魔尊者笑眯眯道：“这位小道长，你也得立个誓哦！”

　　“本尊不是信不过小道长，但有备无患，小心为上不是？”

　　无尘子面色惨白，看了一眼胡八姑，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无尘子也不晓得这誓言的问题，但依着对胡八姑的信任，勉强指天立誓：“以后也不得出手将这阵法毁了，于这阵法被苦魔尊者破灭之前也不得告知外人，泄露这阵法的存在，否则便天打雷劈，道心破裂！”

　　三人立誓时候，周身都有灵气涌动，此刻誓言落下，无尘子便觉得有那无形法力流动，紧紧束在神魂周围，也是金光闪闪，其中有雷光涌动，威能非凡。

　　这才是真正的誓言，以天道为证的。

　　——前头在百江郡曾家时候，也是如此。

　　京城曾家，便是那老头想让无尘子立誓，胡八姑也定然会挡下的，为了一个屁大点事情，半点好处没有的，便立下天道誓言，真以为自己修行太顺畅了，非要给自己招揽些灾祸魔劫阻道诶？

　　这是闲话，也是胡八姑真实心思。

　　见得三人都将誓言落下了，苦魔尊者欢喜一笑，亲切道：“如此，大家都安心了！”

　　言罢，引动阴气，将黑漆漆一片的地下刻出数千字的经文，个个都是隐晦不堪，便是无尘子将法眼瞪得老大，也模模糊糊，看不透其中内容。

　　这老魔头果然阴险，确实是给了秘籍，这秘籍想来也是真的，但自己若是看不见，便是白白吃亏了！

　　无尘子怒火上涌，恨不得咒骂对面魔头不要脸。

　　胡八姑笑意盈盈，一手挡下无尘子，一边道：“不错，不错，这功法玄妙非常，姐姐赶紧换下一篇。”

　　苦魔尊者也晓得自己这点手段无甚用处，为难不了对面的胡八姑，但看了一旁那小道士怒火直冒的模样，心头不知为何舒坦了不少，眯着眼睛赞叹道：“妹子果然好本事，居然能够将姐姐我这点术法看破了！”

　　言罢，又引动阴气，在地上幻化了篇不足千字的秘籍，胡八姑又兴致勃勃看了起来。

　　两人一个书写，一个记录，倒也快捷，不过是盏茶功夫，便将十篇秘籍都记下了，只剩得无尘子一个人，闷了一肚子火气。

　　等时间熬过去，胡八姑笑靥如花道：“不错，不错。”

　　“这十篇秘籍都是经典，已经足够我家小官人破境成为地仙了！”

　　“老姐姐真是大方，不过今日这时辰已经过了午时，我们二人还要去外地，便不在这地方多打搅姐姐修炼了。”

　　对面老鬼也笑眯眯道：“如此，你我各得其所，倒也不差。”

　　“小妹子若是去了其他地方，见了那能够滋补阴气阳气的好东西，记得给姐姐我带来，毕竟姐姐我虽道门修行功法没剩下几篇了，但佛门修行功法也不少，你们取了去，好生参悟，触类旁通，也是个好东西！”

　　二人齐齐拱手：“极好，极好。”

　　言罢，胡八姑拉了一头雾水的无尘子便往外头走，似乎还怕后头那苦魔尊者追杀，甚至使出了遁法，身上妖气涌动，周身灵风飘忽，卷了二人便往清源寺外头跑。

　　无尘子不晓得胡八姑如何这般心急，正要细问，后头却有一声轰隆的声音出来，又有噼里啪啦阴阳相激的雷火声音暴起。

　　无尘子回头望去，便见得那枯坟地方，有千百道真火炸裂开来，将周围那荫蔽禅院的古树都照亮了一番，整个禅院内外看来橙黄一片，又有无穷无尽的真火气息涌动，有那腐朽不堪的配殿，随着那涌动的真火灵风，咯吱咯吱摇了片刻，轰隆轰隆倒了下去。

　　又是一阵尘土飞扬，将周遭那真火阴气都搅得黄黑一片。

　　虽不晓得这是出了哪般变故，但无尘子晓得这是胡八姑在那阵法里头埋了伏笔，正要欢喜大笑，便听得那轻微的噼里啪啦声音中，有那苦魔悲怆声音传来：“狐狸，狐妖，本尊跟你势不两立！”

　　“等哪日本尊破了这封印，定然要将你一族都宰了，剥皮抽筋，炼魂取丹！”

　　这声音凄厉悲恸，只让无尘子背上汗毛直直用起。

　　胡八姑也欢喜了，高声道：“老鬼，你何尝不是在算计姑奶奶？！”

　　“你那经文，入道的是真的，破境人仙的也是真的，但后头的，可都是假的。”

　　“虽不能让人走火入魔，那修炼的，却也要受制于你！”

　　“你算计姑奶奶的心头肉，姑奶奶也算计你一次，也扯平了！”

　　“哦，对了，那阵法里头的黑狗血可是我家小官人的，当年你这破庙险些害了我家小官人一命，如今一报还一报，也扯平了，哈哈哈……”

　　“上古大能，确实可以炼化太阳真火，而姑奶奶我不过是一只小狐狸，哪能炼化得了那天生灵物，你吸的那一点，不过是姑奶奶我的气血阳气而已……”

　　那苦魔尊者震天吼道：“贱人！”

　　“贱人！”

　　这声音高亢嘹亮，将这破禅院三座已经倒塌一般的配殿又给震倒了，更是惊得周围那喜好阴气的蛇虫鼠蚁一阵乱跑，作窸窸窣窣声音此起彼伏。

　　果然是修行多年的老鬼，这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个被封印了多年的老家伙，比自己这正经的炼气道人还要强横些！

　　胡八姑依旧嫌苦魔尊者火气不够大，也放声道：“老家伙，姑奶奶的阵法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你自己吸了真正的太阳真火，坏了里头的阴阳平衡，破了那本来就不能用的阵法，可怪不到姑奶奶身上，都是你自己坏了的，这誓言可是破了的，哦~~~”

　　最后那一声“哦~~”实在是挑衅意味十足，无尘子都恨不得锤胡八姑两下了。

　　里头苦魔尊者骂骂咧咧，声音时高时低，也不晓得是不是被胡八姑给气坏了，等二人到了官道路口地方，无尘子依稀还能见得那清源寺上方有阴气涌动，颜色血红，怨恨十足，可惜头顶太阳真火也不是装模作样的，轻易便将那阴气给烧没了。

　　胡八姑放开无尘子的手，也张开法眼望了望禅院里头，片刻后笑眯眯对无尘子道：“你看，姐姐我帮你报了仇了，小官人可还担心姐姐我害了你？”

　　无尘子也好奇胡八姑方才是如何施展手段的，但又怕里头老魔被气疯了，挣脱封印跑出来追杀自己二人，忙将一直拴在马车上的小黑抱起，又催促胡八姑上了马车，将老车夫赶进去，终于亲自动手，驱赶马车急吼吼便顺着官道往嘉定县方向走。

　　待得过了足足一里地方有余，见得清源寺里头的老鬼也感觉不到二人气息了，息了折腾，无尘子这才细问今日的算计。

　　胡八姑依旧笑意不绝，但无尘子既然问了，其也一边欢笑，一边解释了其中算计。

　　八卦阵法，要不是煌煌人道所用，以纯阳之物布置，要不是阴诡邪物所用，以阴邪之物布置。

　　胡八姑以纯阳灵符布置了阵法，又将黑狗血这阴物藏匿其中，从一开始便存心害那老鬼，只是胡八姑如今法力精纯，老鬼分出来的魂魄法力也有不足，不足以看破胡八姑的妖气遮掩，又吞了一口胡八姑的阳气，信以为真了。

　　莫说上古时候了，便是开国左右，也有炼化太阳真火的高人。

　　其虽留神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着那阵法收拢太阳真火的速度慢下来，这才信了。

　　可惜，等那老魔吸取太阳真火，也就是胡八姑吐出来那点阳气的时候，将本就稀薄的一层妖气给吸走了，阴阳相激，立时便有那阳火炸裂，非但坏了阵法，说不得还将老鬼的阴魂烧了不少。

　　如今那老鬼定然是受了重创，神魂黯淡。

　　也不晓得其还能不能分出一丝神魂，收拢阴气，拉扯小鬼？

　　不过那老鬼也不是个傻子，传给胡八姑的秘籍里头非但有道门高人的密语，还有其自己缺字断章的地方，其控制傀儡的法门，以胡八姑的见识，也破解不了，只能回去将这秘籍抄录下来，由无尘子慢慢译读其中内容，将残缺之处想法子补全了。

　　那老鬼的暗手，也要化解了。

　　如此算来，两边都立了誓言，也两边都没违背了誓言。

　　无尘子恍然。

　　果然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个个都是算计高手，稍有不慎便让对手吃了个闷亏！

　　自己以后还是多跟着那些个前辈高人请教请教，除魔的时候也要百倍小心，说不得哪日一个疏忽，便丢了小命，实在是划不来！

　　胡八姑想到一个前朝时候就是凶境的老鬼，在自己手下吃了如此一个大亏，心头欢喜不已，一路上笑声不绝，惹得有那行脚的商人，出入的汉子见了，对这看来颇为奢华的马车好奇不已。

　　又过了两日，二人避开嘉定县方向，沿着官路，一路往南。

　　但过了嘉定县，越是往南边，路上行人便越少，所见的村庄也越来越少，等过了嘉定县四百里地方了，官路虽还在，却已经开始长草了，显然是已经有许久都不曾有大队人马行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