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散修小道士，在诸人提携下，能够置办这么大一份家业，还能收下十个弟子，足以让人感到欣慰了。
至于不舍。
便是无尘子的灵符了。
以前无尘子三五不时与诸位道友送上几道灵符，驱邪的，护身的，凝神的，遁逃的，都是外间难得一见的，在诸人祛除邪物获取功德时候，出力不小，大悲寺更是因着这灵符，交好了不少道友。
如今再认识了七个道友，自己这些人日后怕是没这好事了。
那灵符，需得灵物换取了。
哎，两般心情起伏。
至于余下的道友，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了，只羡慕无尘子的灵符，决定等扶风散人破境之后，与无尘子讨要个道观地址，日后上门拜访，再说换取灵物的事情。
无尘子将灵符布下，便有扶风散人上前，将那五行阵法撤了，然后便是八个道人，组了个六合阵法，在正殿上头分布六合方位，更是各自将无尘子送上的百八十道驱邪符全数拿着，等鬼物来袭，破开前边三重阵法之后，这六合阵法便要出手收拾了。
然后，扶风散人便躲到后院静室去了。
两个和尚便躲在外头，各自取了神像布下法坛，一前一后，齐齐将金钵禅杖放在法坛上，恭恭敬敬拜了佛像之后，便取了佛门经文出来，齐声颂念，将那佛像上的神光灵韵引出来，化作诸般佛陀妙文，在道观内来回飘荡。
整个道观虽日光耀耀，这佛陀经文居然能够在日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这两个和尚修为低了些，不能引动佛蕴将这道观的一亩三分地化作佛国净土，不然那扶风散人的小小心魔，如何能够发作？
诸人吩咐妥当，法坛无误，法器也有灵光跳跃，三个小辈弟子也小心翼翼落入主殿之中，那扶风散人看得日光正好在正中位置，便安心道：“诸位，差不多了，吾今日破境，便全仗诸位了！”
诸人齐齐应道：“散人且安心！”
“些许邪魔，不成阻碍！”
那扶风散人拱了拱手，便入了已经被凝神符护持的静室。
余下道人欢喜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目光放开，皆是看向外头。
至于静室外，已经有灵气涌动，却是那老道士在开始破境了。
有功德散逸而出，化作接引之物，接纳天地灵气。
那五行阵法聚拢而来的灵气，此时还没散去，将整个道观都笼罩在一团灵云之中，千百个佛门经文金光璀璨在其中穿梭跳跃，搅动灵气，还有星星点点的太阳真火从天上落下，在灵云中化作一闪而过的火光，消失不见。
此时，那灵云之下，分出一道一道的丝线般灵气，盘旋缠绕，向着后院静室中涌过去。
灵云之外，也有四个丈多高大的四象神兽显出身影来，对着院子里的灵云大口大口吞食，化作四象神力，一点点补充四象神兽的底蕴。
虽灵气不少，但这四象神兽的灵性不足，吞了一大口灵气，大多都从身上泄了，只有那么一两丝被气吸纳了，纠缠涌动，凝实身形。
无尘子等人分了些许心神留意四周，大半心神倒还在那四象神兽上。
这法门，乃是精灵一族的修行法门。
妖族好歹有个肉身。
狐狸，老虎，龙，鱼……
如此种种，在六道轮回中是下三道，按说是永世轮回其中的。
但天机变化，便是仙人都未必能够全数控制，这些畜生道的生灵，得了机缘，吸纳日月灵机，开了灵智，慢慢学了吞吐灵气炼化为法力的手段，也有种种神通，在人族而言，这些便是妖了。
其后，成族。
狐族，虎族，其他不成族的，也是称尊做主，各自执掌妖界一方，等将来机会。
精灵，却是不同了。
这些，天生没有肉身，也没有魂魄。
但是天地灵机变化，这些本来按说只能一直半点变化也没有的死物，沾染了天地之间的灵机，将那些无主的魂魄本源吸纳了，再于日月阴阳变化的影响下，也渐渐生出灵性，百年千年之后，那灵物出世，仿了天地之间的生灵模样，便是精怪。
这四象阵，实则也是精怪。
只是这精怪，不是天生地养的，而是以香火神光，强行吸纳了天地间无主的魂魄本源生出来的生灵，然后以诸人施展手段，强行将那丝缕一般的灵性强壮，再吸纳了大道一般的四象神兽神力，借了那神力中的神韵，显出四象神兽的身形来。
这东西，不是四象神兽本身，却也算是其后辈生灵了。
看了半个时辰，那四象神兽身形稍稍凝实了些许，还有扶风散人之前逼出的精血更是在那神兽身影之中来回穿梭，炼化法力，等最后这灵物彻底成型，扶风散人驭使愈发轻松简单，布阵更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一群人没多少心得。
无尘子还要感叹这事情太过无聊的时候，静都道人的八卦伏魔镜飞起来，有豪光生出，直直对着道观正前方的回水湾。
无尘子被这动静打断了心思，也急忙抬头，向着外边看去。
那回水湾不过是五十余丈远，还有郁郁葱葱的竹林遮掩，其中有点点水流激荡的声音传出来，哗哗作响。
余下六个道人也抬眼看去。
无尘子急忙将法眼运转，向着那方向看去。
一点点黑气从翠绿颜色的竹林中飞起来，在地面三丈以上，纠缠，流转，飘荡，慢慢凝做一体，化作一团鬼云，也有三丈大小。
正午时候，正是阳气折腾，阴气潜藏的时候。
极阳，利人。
但那鬼云格外诡异，任由百十道太阳真火落在其上，似乎传来一声噗嗤的声音，便被那鬼气给淹没了，消失无形。
道观附近的山林之中，还有点点腐朽溃败气息涌出来，波浪一般涌动，看方向，却是向着那数朵已经凝练了大半的鬼云飘去，速度极为缓慢，以诸人的手段，随便几道灵符，都能将那鬼云腐气给挡下。
无尘子暗中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段，轻轻笑道：“看来这回水湾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诸位道友，可愿意施展一下手段，将那鬼云化去？”
静都道人以法镜看了一眼那鬼云，也叹道：“无奈，无奈，无奈。”
“这地方每年洪水泛滥时候便有尸体停留。”
“都是些被淹死的，怨气自然难以散去。”
“又常年不见天日，两岸茂密竹木遮挡，对岸还是百丈多的悬崖遮挡日光，午时不到那日光便彻底没了影子，晚上冒起来的地脉阴气不能散去，越聚越多，又被那怨气沾染，成了凶煞鬼气。”
“难怪这附近都没有百姓居住，看来都晓得这地方的恐怖。”
有个道人嗤笑一声：“这河水有两丈多宽，其上蔓延数十里。”
“看来每年送来的尸体确实不少，无辜枉死，怨魂自然多了。”
“只需三五日去念诵经文超度一番，功德便有了，比去百姓家超度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所得的些许功德，多了十几倍不止。”
“散人祖师选了这么一个好地方，确实聪明。”
还有几人也应道：“确实不错。”
“每日坐等功德。”
又有人不屑了：“这地方本来便不是个善地，煞气十足，如今卷了怨气，修为稍稍低一些的，怕是降服不了这么一个凶地。”
“这道观修建之前，这位置想来也有数十个怨恨纠缠的恶鬼藏匿。”
“若非是散人三五不时收摄怨鬼，任由其做大，这河滩，怕都成了个鬼蜮了。”
“此时，只剩下个阴气不散的河滩，已经算是好的了。”
静都道人依旧盯着那鬼云，半点也不心急，反倒是对这道友的猜测颇为赞同：“道友所言不差。”
“当年这地方，回水观还没修建时候，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放着，香火都没有，徒有其形，根本镇不住那鬼物，周围百姓虽然距这最近的都是二十里地左右，三五个月还是要听说有人被害了。”
这儿的“被害了”，有些隐晦，也有些避讳。
诸人只是听了，立即便明白，这道观修建以前，那破破烂烂失了香火的土地庙，不足以镇压这儿的煞气鬼气，故而这河滩上的鬼物越来越凶狠，或者还恢复了灵智，晓得圈养附近的百姓作为血食，三五个月吞了两个，足以消去阴阳失衡的苦楚，又不至于吓得那些村民背井离乡直接逃走。
到时候，可寻不得活人这种气血充盈的血食了。
而山林的山鸡野兽，吞上千百只，也不足以化解阴阳失衡的苦楚。
无尘子还在为那些鬼物赞叹的时候，静都道人又道：“诸位，这地方虽然好，但与你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还是老老实实帮扶风道友早早破境了，将四象阵拿到手。”
“日后，无论是为自己破境护道，还是为自家道观护持，都有无穷玄妙。”
“甚至是遇到那邪祟鬼物，乃至是个凶煞鬼蜮，也能炼化了，作为自己得护持阵法！”
“这儿，究竟是散人的地盘，不可觊觎。”
诸人也都是清醒的，自然晓得这地方虽然不差，与自己等人已经无缘了。
还是老老实实换取四象阵才是关键。
无尘子却是在怀疑：“道友，等闲邪物应该不会再来了？”
静都道人迟疑了片刻，实诚应道：“贫道不晓得。”
“这破境，贫道还差了一大截，不晓得到底会有哪些邪物来袭。”
“道友可晓得？”
无尘子自己安安稳稳悄无声息破境一次，又护道胡八姑破境一次，也算是有点经验了。
余下六个道人一边掐了印诀，引动法力护持己身，将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护法金光之中，又将那法宝祭起，有六柄法剑在虚空飞舞，带得道道剑影生出，又有神像，法镜，佛珠，拂尘等种种法宝，绕着整个道观飞动，阵仗实在是不小，还有诸人掐动印诀引来的驱邪灵符虚影，也在道观内外飘荡。
鬼物没来，也要做好防备。
如此阵仗，水泼不进。
诸般护持手段施展出来，一群人这才盯着无尘子，细细问道：“道友，这破境魔物还有修为高深和低下的差别？”
无尘子猜测道：“有的。”
“因果越多，罪孽越大，心中执念越多，招来的邪物便越多，修为也越高深。”
余下有四人也道：“道友所言有理。”
“贫道也就见过，有两个道友，虽然修为不高，但平日在权贵人家当供奉，一方面镇压权贵人家后院那些事情生出的鬼物，祛除其一家子压迫百姓生出的邪气，还要为那权贵人家寻风水宝地，谋子孙后代延绵不断。”
“如此罔顾因果报应，那两个道友自然也拿了不少好东西，百多年的灵物不少，还用源源不绝的金银珠宝换取了不少灵丹妙药，保得其修为一路飙升，不过是入道三十多年，便可以破境了。”
似乎见得这一群道人在道观主殿上太过有限，河滩竹林上头的鬼气不动，但道观背后居然飘出来几缕鬼气。
还不等那丝线一般粗细的鬼气落入，无尘子放在道观外围的驱邪符便生出两道金光，如锐利飞剑一般缠绕两圈，倏忽时间便将那鬼气给化去了。
这点手段，实在是太小了。
不过，也是无尘子默默运转法术，给那些小鬼，一点震慑。
诸人一眼明白了无尘子小心机，心头默默赞叹，也没心思看那一点鬼气，继续争辩道：“在世俗权贵人家修行，见识应该不错。”
“酒色财气，富贵荣华，全都见识过了。”
“阴谋诡计，约莫也都一清二楚。”
“如此，自然心境安稳……”
静都道人冷哼道：“只是见识，却不曾经历，反而因着诱惑太多，执念太深，反而心境不稳。”
无尘子也道：“心境虽然重要，但因果罪孽影响也不少。”
“如贫道，平日为善助人，善功甚多，破境时候，都不曾有外魔来袭，那心魔也不过是一场梦境，轻而易举便过了！”
无尘子这炫耀味道实在是太过浓郁。
余下几人都不满地瞪了一眼无尘子，还有好几个被无尘子这不要脸的行径给逗得咳嗽连连，更有甚者，脸都被逗得胀红。
无尘子也晓得自己所言太过了，忙又道：“贫道也见过，有道友也是在富贵人家之间游走，沾染了不少因果，最后破境时候，身上那无穷业力罪孽招来了足足上千个鬼物，若非是其护道的真人修为高绝，其定然已经被一群鬼物给吞了。”
“其闭关之时，心魔劫难实在是太多，最后不得不靠着皇家敕封的龙气赶走了心魔。”
“虽成了人仙散人，可惜不得不卖身给皇家，从此不得自在了。”
余下不少人也在防备道观周围百丈内已经生出来十几朵丈多的鬼云，一边留神无尘子所言。
有人对无尘子这话不屑了：“道友，若是有机会破境，卖身给皇家，哪用得着担心？”
“对，对，被皇家敕封，还能破境，日后衣食无忧，灵物不愁。”
“这好事不错，贫道是真的羡慕了。”
还有人恶意揣测道：“那佛门，听说巴不得每个寺庙都得了皇家敕封呢？！”
“对，对，若是牌匾上是皇帝亲手写就，那整个佛寺怕是要高兴坏了。”
……
一群人趁着无我大师在静室之前念诵经文，随意揣测，肆无忌惮。
下边无我大师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撑不住了，先后传音给诸人：“道友，我佛门普渡，乃是劝诫皇帝行善积德，庇护百姓，也有无量功德。”
“倒是你们，整日说着清静无为，却还是在权贵之间来回游走，做下的恶事实在是不少。”
……
这老和尚也是被几个道人诋毁佛门的行径给气着了，接连说了其所晓得的好些个不管凡俗，专供权贵的道人，语气也不甚欢喜，不过好在是传音，只在一群道人耳边响起，旁人也听不见。
这老和尚对每个人的语气都不一样，便是无尘子也没逃过。
无尘子紧紧听了那老和尚的言语，沉默不语。
若是在真正的末法世界，佛门或者真的想的都是银钱好处，白日是和尚，晚上是俗人，白日经文慈悲，晚上酒肉美色，但这世界毕竟有佛法有道法，因果尚存，报应还在，轮回也还能接通，佛门弟子想的还是实实在在入道，积德，追求千万年自在的菩萨佛陀果位，而不是凡俗之间的银钱好处。
道门也是如此。
那无我大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逼得一众修行都哑口无言，这才息了。
那边静都道人大约一直晓得无我大师性子，前头便是沉默不语，此时见诸人都闭嘴了，这才笑眯眯道：“当皇家供奉有好处，但皇家因果是极大的，不是你当镇守道人镇守和尚两三年便能够还清的。”
“对了，若是诸位觉得自己得功德不足，又或者境界稍稍差了些，不足以破境，但又舍不得这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