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胡八姑长吸一口气，院子内原本散漫的妖气，立时如倦鸟归巢一般，迫不及待涌入胡八姑口中，后者神情愉悦地咽下去了，又跺跺脚，将院子内散落一地的阴气阳气震动一番，各自回归，不复现于肉眼。
又见的那五行灵气，渐渐淡去，拢入东南西北，也不做浓郁姿态。
至于那雷火气息，胡八姑显然不太想理会。
短短时间，院子内外已经看不出灵气差别了。
除了依旧凌乱。
胡八姑将破境痕迹掩去了，也飞身上来，看了残破道袍的无尘子，心疼道：“可怜我家小官人，遭了好大罪！”
“不过还好，那个恶人遭了劫数，神魂受损，功德耗尽，就算有来生也是畜生道了。”
无尘子憨憨轻笑。
一旁道人受不得胡八姑这阴阳怪气模样，跳下院子，扶了弘光道人尸体，道：“晚辈先将弘光供奉后事解决了，前辈自便。”
胡八姑挥挥袖子，引动地脉阴气，将院子中那坑坑洼洼都平了，又将杂乱灵气一股脑带走了，可惜整个院子倒塌的呢，模样已不能恢复如初，那些冬天里面挣扎的草木绿植也没法复原，无尘子还是有几分心虚。
胡八姑双眼明亮盯着无尘子：“小官人好手段，倒是将姐姐我那点因果劫数全数挡下了。”
“不错，不错，看来小官人修为着实非凡，连个半步地仙的道人也能收拾了。”
无尘子作恼怒模样：“八姑也晓得？”
胡八姑拉了无尘子下去，开了房门，又挥手招来地脉阴气，将那塌了的半个屋子挡住，伸手逗了两下已经安稳下来的小黑，这才道：“姐姐我虽已经是妖境的修为了，但这身子本不过是凡身，调养了几年也不过是将这身子勉强拉扯到了灵境。”
“法力还是差了些，需得慢慢养回来。”
无尘子不太相信。
胡八姑方才挥手间引动种种灵气的手段，可不像是个灵境妖修能够办到的——若是灵境妖修都有这般神通，这天下早就沦为妖魔界了，哪还有大明国的天下。
就凭张子水哪般修行的道人，可护不住各城各郡安稳的。
胡八姑没好气道：“小官人你以为这修行能够一蹴而就？！”
“我们妖精修行，动辄是数百年，还有些特别能熬的，就跟东海那些老乌龟一般，耐心十足，不疾不徐，靠着每日慢慢吞吐那点微薄灵气，活了上千年上万年的也有，也不过是妖境修为而已。”
“姐姐我三五年时间里，将元神恢复了妖境修为，肉身也提升到了那灵境修为，再吞吐灵气，时机到了，便又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妖精了。”
“如何，小官人除了个半步地仙，就看不起姐姐我这灵境的修为了？”
胡八姑误会自己了。
无尘子也不敢招惹这神通术法都非凡的女子，尤其是喜怒不定的女妖精，忙解释道：“八姑，我这倒不是嫌弃八姑你修为低，再说了，我这才破境到了那人仙修为，哪敢嫌弃八姑稳稳的妖境修为？”
“我只是觉得，八姑这破境太过爽利了，便是那子真师兄，破境人仙时候，也有不少妖邪鬼物来扰，静室内还有天魔来袭，最后不得已请了自家地仙老师出手，借了皇家敕封，才得以破境。”
“八姑这太顺利了，我难以相信而已。”
胡八姑戳了一下无尘子脑袋：“你呀，跟着这曾家的学坏了！”
“一嘴巴糊弄言语。”
“姐姐我破境时候，有地劫有人劫，地劫就是阴魂鬼魂了，人劫就是方才方才那道士了。”
“也是姐姐我因果不多，这地劫招来的鬼物糊里糊涂的，修为也不高，小官人符法又高深，倒是将其死死克制住了。”
“至于那人劫么，魔障迷心，自寻死路，也省了小官人不少事。”
无尘子恍然大悟：难怪弘光道人也是快要到地仙境界的高人了，如何会锲而不舍跑来寻胡八姑麻烦。
按常理，莫说是弘光道人这般修为高深的，便是无尘子这么一个入道境界小道士，说了跟胡八姑的因果已经了结了，那便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修行高人不是君子，但所立誓言也不轻，外牵因果，内连道心，违了誓言，既有外魔滋扰，又会坏了道心。
修行之人，顺天而行，誓言一类，不可违背。
以无尘子看来，弘光道人此举，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胡八姑这么一说，无尘子便明了其中因果了。
弘光道人约莫是被胡八姑移花接木的手段阴了一下，心中不平，若是平常时候，这点阴暗心思，其轻易可以压下。
不过这次胡八姑屁颠屁颠跑来京城这地界上，并没有沾染什么因果，也就心怀怨恨的弘光道人被这劫数蛊惑，又见了一个妖邪鬼物几年时间便要破境，因果劫云一接引，心魔发作，立即跑来给胡八姑添乱子，各种算计，一意要平了心中那口气，最后被化去阴气的鬼物反噬，反而丢了卿卿性命。
看来，这劫云不光是胡八姑的劫数，也是弘光道人的劫数。
无尘子心念通透，心有戚戚：以后自己行事，需得光明正大些了，免得莫名被人记恨，说不得哪日便莫名其妙遭了劫难，那才是真的冤死了。
胡八姑皱眉看了周围糟糕的几个院子，叹口气，掐了个诀，引动地脉阴气，将那些尘土尽数散去，又将无尘子雷火气息化去，猛然抬头，打量了一下远处，又对无尘子道：“小官人，我们俩怕是有麻烦了。”
话音刚落了，便有一阵灵气扰动，有道人带了两人自远处遥遥飞来。
其脚下是地脉阴气，却被那道人牵引，失了鬼魅模样，反倒是仙气祥云一般，愈发将那道人飘然出尘的气质烘托出来了、
那道人白须飘飘，黑色大褂，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
脚下白云做莲花，身上道袍显八卦。
莫说是凡俗了，便是入道小辈，也要叩拜礼敬。
这才是逍遥仙人！
这才是修行高人该有的模样。
其左右手边，分别是曾德善与曾德财二人，二人身上也有灵光流动，保护其不被寒风伤了。
“咯，就是这家伙，一直盯着姐姐我。”
那道人到了跟前，落地，将周身地脉阴气化去，稽首道：“贫道司空，见过道友。”
这礼节却不是对着无尘子的，而是对着胡八姑的。
胡八姑傲然而立。
无尘子却不敢这般，忙施礼：“贫道无尘，见过前辈。”
那道人并不留意无尘子，只是盯着胡八姑细看。
其双眼中有金光跳动，逼得周遭流动灵气都凝了，又有气势生出，似乎无形法宝，被其心意引动，顺利破开胡八姑身上护身灵气，将胡八姑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个遍，实在是有些无理。
胡八姑半点表情也不见，无尘子心头愠怒，不敢表露。
曾德善与曾德财二人也上下打量了胡八姑，听闻今日事情是这个人什么破境才招来的，如今看来是成功了，却看不出半点变化，本盼着自家供奉细说，那供奉却与胡八姑对视，也没有顾及两人。
一点灵风微动，吹起浅浅心波。
司空道人心头盘算，又跟曾家两位老爷对视一眼，将彼此心思明了，却不说话。
“真人，这是……”
终究曾德善与无尘子熟悉一些，指了指前后左右一片废墟模样，道：“真人说那什么，破……破境，对吧。”
“如何将我曾家院子糟蹋成这样了？”
这老家伙在回来之前，早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此刻却装了个糊涂模样，对无尘子半是责问半是好奇。
责问是假，曾家的宝库，金银无数，莫说是几个小院了，便是将整个曾家的屋舍都毁了，用不了三五月，曾家又可以修建如初。
这就是几百年积攒的家底，生出来的底气。
好奇是真，这些修行的高人，一个二个的飞天遁地的，出手间便是牵引雷霆呼风唤雨，斗到凶狠地方了，将地都移平了，实非凡人，但平日也不见这些高人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打坐，念经，莫非这经文真的有这玄妙？
言语一落，曾德善目光灼灼盯着无尘子。
无尘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担下来，胡八姑已经出声了：“老头莫要胡说。”
“你们这院子可不是我们二人弄得，是那些阴魂鬼物弄的。”
“若非我家小官人出手，你家坏了的可就不止这几个院子了。”
“说来，你们还应该好生感谢一下我家小官人。”
司空道人立即反驳道：“道友在此渡劫，这才招来了那些阴魂鬼物，坏了我曾家院子。”
“万般缘由，千种源头，都是道友。”
“道友可敢不认？！”
胡八姑没理都能强占三分，何况今日也窝火，板着脸，丝毫不让：“姑奶奶送了这老头到这儿了，立即就想回去百江郡，在我小官人家的院子里慢慢闭关破境，也就这老头死活不让，非要我们小官人留下来再护送一途。”
“按你们道家说法，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这老家伙自己留下的劫数，便该你们曾家自己受了。”
曾德善面色不大好看。
老道也不舒坦。
一旁曾大老爷，却依旧面貌慈和，半点责备也没显露。
胡八姑依旧絮絮叨叨：“这可怪不得姑奶奶我，也不能怪我家小官人！”
“对了，我家小官人拼死拼活才灭了一大群鬼物，其中好处，你曾家不得表示表示？”
一时安静。
无尘子面色胀红，实在是没脸面讨要好处。
息了片刻，胡八姑又调侃道：“姑奶奶听闻你们曾家在这地方也是那啥，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有钱的很，又有不少人看到你们家还有啥御赐，对，御赐的宝物，不如给我家小官人两件？”
“昔日因，今日果。”
“不留下姑奶奶二人，你们也就没事了。”
曾家善人没有责怪胡八姑自称“姑奶奶”的不敬言语，但也当后头索要好处的言语是放屁。
但前头两句话，却也牵扯了因果。
那道人转头看向曾德善。
曾德善避开眼神，却是默认了这事情。
道人默默叹息：此事难办了。
整个曾家大小事情都在曾德财掌控之中，回返之前，曾德财便寻了上下人等，将所有关联梳理了一遍，心有成算，此刻见道人和曾德善都被问住了，其又上前一步，凛然道：“我听管家说，这位……娘子破境时候，我家管家便安排了地方，乃是个清净地方，无有牵扯，于你们修行助益非常。”
“只是这位真人阻拦着不让娘子移步。”
“若是娘子到了我们那供奉院再……破境，便是有那些乌糟糟的东西来，也不会将我曾家搅得这么乱糟糟的样子！”
无尘子得了胡八姑示意，也上前一步，跟曾德财对视，气势不弱半分，但语气却颇为平和道：“八姑已经破境了，如何能够移动。”
“曾善人不是修行之人，倒是可以这般说。”
“但前辈也是修行高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晓得这机缘来了，便不能白白放过！”
此刻敌我不定，曾德财贸贸然上前，也是胆气十足，想来其自恃曾家威势，也不怕无尘子贸然出手拘下了。
那道人却不敢赌无尘子二人品行，伸手，曾德财发觉，身下地脉阴气一动，其已经到了司空道人身后，复直视无尘子，身上气势爆涌，周身灵光闪动，脚下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地脉阴气聚集。
“身为客人，便当谨守规矩。”
“从来没有客人败坏主家房子的道理！”
“二位，也该给我曾家一个说法！”
无尘子被这气势压迫，本随风飘动的道袍直直沉了下来，护身法力流动，也敌不过那恍若天地一体的威压，身子也动了动，便要后退几步。
但其也不服输，眉头一皱，身上刚刚恢复的五六成法力也运转周身，脚下轻移，成了个五行相生罡，又有那元神转动，引动周遭五行灵气，化作五行灵符，生灭变化，将那无形之中笼罩而来的地脉阴气尽数挡下，面上这才恢复了血色，徐徐出声道：“前辈，我们也没败坏规矩。”
“人有三急，不能阻挡。这破境机缘，跟那三急也差不多了，如何能拖延。”
“前辈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再者，我们也不过是客人而已，总不能到了一处便询问可有闭关地方。”
“这般行径，便是以前辈胸径，怕也怀疑我二人是否起了歹心，要害了曾家闭关的供奉高人。”
司空道人面色坦然道：“你是修行，听闻还是散修，便当晓得，随便寻一处挂单的道观佛寺，也都是要问清了闭关破境规矩方可。”
“此为你二人失礼之处。”
有无穷威压弥漫而出，卷了院子内外灵气，生成灵风，那灵风呼呼作响，顺着无尘子，迎面吹来，其中还有地脉灵气，如苍茫大地，其势无边，凡有受者，恍若无根浮萍，立足不稳，心神慌乱。
无尘子心头警惕，寸步不让，据理相争：“但曾家不是那道观寺院，晚辈也不是前来挂单的。”
“晚辈不是曾家供奉，不在其位，不行其事，自不该打听曾家闭关事情。”
“再者，曾家有千百族人，又有百十商队，家大业大的，晚辈打听太多了，未免有探听曾家机密的嫌疑。”
“身为客人，对主家机密，也要避而远之为上。”
曾德财二人并不晓得司空道人二人已经暗中运转法力牵引对抗了一下，只作笑盈盈姿态，颇为关心这修行者之间谈话的乐趣。
毕竟，做客曾家的修行不少，但是闹出这么个乱糟糟局面的，还是第一次。
这可是个新鲜事，正好见识一下修行者之间如何讨价还价。
司空道人颇为欣赏地看了无尘子周身凝练的法力，还有那循环往复的五行灵符，对自己那威压被挡住了也不介意，但在家主大人面前，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年纪轻轻，已经是个可造之材了。
老家伙收了眼角笑意，复又道：“这破境时候招来阴邪鬼物，将我曾家几个院子毁了的事情，老道可以做主，不予追究了。”
“但我曾家的弘光供奉，好心前来相助，却死在这儿，你如何也要给个说法。”
言毕，那老道引动地脉阴气的法力又添了几分，又神念一动，也绘制了个五行灵符，布了个逆五行法阵。
司空道人的五行法阵，一点一点凝实，复将周遭飘来的五行灵气断了，又生生将无尘子那阵法给挤破了。
一点五行灵光闪烁几下，生出片片灵光，旋即散去。
五行相生相克，但也要看生旺变化。
无尘子也是今日运转五行阵法，勉强有了那么一点布阵的心得，但与那老头修为见解加持下的五行阵法相比较，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头还有无穷神魂，悄无声息见将招来的五行灵气打上自己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