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余下的许多鬼物,本就身影飘渺,虽还在收拢院子中的阴气凝身形,不过其法不当,又有佛经超度,心有不甘地挣扎了几下,便失了影子,入了幽冥。
又有十来个,本是残缺模样,得了和尚超度,挂了欣喜,入幽冥前还拜了拜。
这便是功德。
这便是无尘子与那鬼物争斗时候的场景。
胡八姑看得院子中鬼物已经少了许多,院子外鬼物也就零星二三十个还在赶来求超度,余下有执念的都在佛经声中蹒跚外行,心中也安稳了不少,暗暗感叹自家小官人确实是个稳重人,比那些一直躲在这院子里面坐享其成的和尚道士什么的靠谱多了。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就自家小官人才能破阵了!
就是这佛经有些恼人!
胡八姑暗叹一声,已经探了一下地脉阴气流动,便向着林中一处方向急急寻去。
那方向,赫然便是无尘子破阵之处。
一边急行,胡八姑还有闲心感慨:这人身果然比不得鬼身来得方便,便是狐狸身也比不得,在这深山老林中,上不见天光月色,下满是树枝草木,行踏之间山石阻道,辗转时候水泽妨碍,纵然有借地脉阴气护身,也有些快不起来。
路上还要留些痕迹,毕竟深山老林,怕不得要失了来路,无头苍蝇乱寻?
待胡八姑一路疾行到了那地脉阴气异常地方时候,无尘子早收拾了鬼物遁走疗伤了。
那地方地脉阴气出了岔子,不仅胡八姑察觉了,余下的鬼物也察觉了,已经有鬼物赶在胡八姑前边来到此地,看的那二十余道多是残破不堪的收鬼符,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又细细查看了那在阴风中飘舞的旗幡,见得并无伤损,便掐诀引动,检查起来。
一边检查,这飘渺鬼物还有心思看向驿站方向,感慨那些阵法当中鬼物的好运道。
阵法中的将军也不知在作甚,这般久了还没有拿下那一二百血食。
可怜我们这几个,只能眼巴巴瞅着!
还要为其运转阵法,甚是可怜!
唉!
那鬼物身影在旗幡上绕了两圈,那已经歇下来的旗幡便又发作起来,又有地祇神纹显出,又有黑色阴气缭绕,又有无声敕令传出,又有地脉阴气冒出,配合着林子中的旁的几处鬼物阵法,又运转起来。
不过片刻时间,驿站内又有鬼物异象了。
那渐渐归入地下的阴气,又飘飘忽忽冒了出来,不过还好,此时还见不得那鬼物身影。
恰在此时,那鬼物见了个靓丽女子卷了比这旗幡处还要浓郁的阴气奔来,眼中便是一亮,复又细细打量起来,脸上已经转了惊疑不定。
那女子被地脉阴气护持太好了,鬼物修为不足,看不透!
只是看了那架势,自己借助这阵法,或许可以与之抗衡!
正在迟疑时候,那女子已经怒喝一声:“好你个鬼物,竟敢伤了我家官人!”
来得正是胡八姑,一眼便见着散落各处的收鬼符。
胡八姑一时没有看到无尘子痕迹,有些心急,又看得一个恶境鬼物在打量自己,不怀好意,图谋不轨,当下便停了身形,早掐动法印,引动阴气。
周围渐渐浓郁的阴气立时变化,显出个坤字灵符,奇妙无比,将那地祇神纹都给压下了。
都是驭使阴气的,修为相差也不大。
那还未恢复运转的旗幡复又停了下来。
那鬼物本就小心,看了周围地气汹涌,如阴海,似江河,轻易便可开山破石,翻江倒海,凝实程度,便是自己驭使了阵法旗幡也比不得,自己这点鬼道修为着实扛不住,急忙丢下一句:“那姑子,日后再寻你晦气!”。
话音还在,其早卷了旗幡化作一道流光,遁出百步之外。
胡八姑下手够快,不想那鬼物动作也不慢。
胡八姑手段还没使出,那鬼物已经消失在林子中。
胡八姑狠狠看了那鬼物一眼,怒斥一声:“呸,姑奶奶当年做鬼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胆小!”
言罢,又左右细细看了一圈,除了那已经破损的收鬼符,着实寻不得无尘子痕迹,其又掐了印诀,身上灵气涌出,化作无形威压,又有个淡若水墨的狐狸影子跳出来,萎靡不堪,仅有人多大小,身后那三条尾巴也模糊不清,只有点点威能散逸出来。
这便是此前胡八姑身为狐狸时候的天赋手段——唤鼠!
片刻时间,林中已经有百余个细弱婴孩拳头大小的山鼠自地下窜了出来。
这些山鼠有些许灵性,方才那鬼物阵法运转时,其都躲在自己老巢中半点不敢动弹,便是此时,也能感受到地面还有参与的阴煞之气,不太想动弹,无奈有胡八姑这人以狐狸威压相逼,其不得不冒出来,生怕这狐狸使出什么手段,将自己个儿给一锅端了。
若是寻常狐狸,这些山鼠定然是不怕的,可惜这狐狸神通广大,威胁丝毫不比方才那阴煞鬼气低多少,由不得这些山鼠不出窝。
又有胡八姑念动做了神念传音,那百余个山鼠做鸟兽散,却是各自寻了一个方向,去寻无尘子了。
山鼠灵性不足,不能认出无尘子,不过还是能识得单独道人一个的。
事情吩咐下去,也就只能在这等待结果,胡八姑收了神通,百无聊赖,又不想去那驿站中对受着一帮受伤不轻的修行恭维道谢,便蹲了下来,将无尘子丢下的收鬼符拾起来,细细观摩。
手中那残破符咒被阴气破了,早已失了光着,便是那墨迹都去了七八分,朱砂也变作墨点了。
胡八姑无聊中,又寻了一道捡起来。
这一道还好,依旧有些许灵气,可惜太过薄弱,不足以将个鬼物拿下了。
那一道也还有点灵气。
不愧是自家小官人,如此浓郁的阴气,都不能毁了其绘制灵符的灵性!
不对,这一道有点蹊跷。
这一道符灵气依旧丰盈,还有些许鬼气在溢出。
难道这便是小官人的符咒被鬼物破了?
可看看也不像,倒像是有个小家伙被拘在这里头了?
这东西就是麻烦,哪比得过姐姐我一个印诀丢下去,那些鬼物都得返本归元了!
也不知小官人跑去哪了!
胡八姑驭使的那些山鼠还是熟悉这林子的,不过一刻钟多点功夫,已经寻了方圆半里地方,将那一堆人的驿站略过不提,还有余下三个气息与无尘子不同的道人也不说,终于在一处人多粗的老树下寻着正在打坐的无尘子,依着模样辨了一下,嗅探了一下气息,又回去汇报了胡八姑。
胡八姑也是等得有些无奈了,正掐着一狗尾巴草拆着数数玩。
“一百个……”
“两百个……”
“两百零三个……”
那山鼠靠近,胡八姑便察觉了,早一把扔了手中草屑,又细细听了山鼠手舞足蹈的禀告,心下高兴,将驭使山鼠的印诀散了,掐了印诀引着地脉阴气护持己身,莽莽撞撞便顺着那山鼠指示方向遁去。
也比不得一点流光,也比不得一道鬼影。
不过如此动作,那身影所至,便有草木移开,便有山石滚动,便有小溪成桥,便有路痕显现,一路行来,比方才小心防备鬼物时候,快了不知几倍。
如此举步生风,不过是片刻功夫,胡八姑已经到了无尘子所在。
无尘子也有警觉,待得观想小世界勉强能支撑了,凶煞气息化作的灭世灾劫被一点点化去,身上的伤势也稳住了,又聚了一二灵气,将那干涸的经脉稍稍填补了些许,又有丹药缓缓释放药力,恢复法力,自觉能够支撑下去了,便停了打坐。
在这山野地方,全无防备的打坐,还有不知底细的鬼物在布置,无尘子如何也不能安心。
睁眼看来,便见了心急火燎赶来的胡八姑,一路风驰电掣,隆隆作响,见后者惹出了不少动静,那林木挪移,山石滚动,惹出的惊慌野兽也不少,便出声招呼道:“八姑如此动静,莫要吓坏了这林中的一二山兽?”
“方才那鬼物将这些小东西祸害惨了,八姑可不能再吓唬它们了。”
胡八姑听无尘子还有心思调侃,便知其便是有伤碍也能稳着,便收了法力,莲步轻移,缓缓靠近无尘子,还道:“姐姐也是关心则乱。”
“小官人一个人跑来这林中争斗,半晌也不见回来,姐姐也是怕小官人被小鬼给害了。”
“白白嫩嫩的一坨,被鬼物给吞了,岂不可惜?”
言罢,见了无尘子身上只是有些气虚模样,法力灵光还在,胡八姑也安稳了不少,吐槽道:“方才姐姐还见着了个老家伙,修为不咋样,眼神倒是好使,一见着姐姐,顺风便遁走了,小官人当初要是有这般速度,姐姐我红线也追不上的。”
言语时候,胡八姑转了个娇羞模样:“不过说来,当时看见那小鬼时候,姐姐还想着给小官人挣一笔功德呢。”
无尘子周身气血散了七八成,法力灵光也无几分,娇弱可怜。
被胡八姑又调侃了两次,无尘子着实没有多少心思回应,只是静静看着胡八姑做戏逗弄自己,说不得心头还有一点窃喜:八姑也不调戏旁人,独独对着自己,岂不是证明自己确实算的一个人杰?!
胡八姑看不得无尘子回应,约莫是第一次如此担心个小男人,嘴巴不绝:“小官人说姐姐不可吓坏了那些山兽野物,可姐姐赶过来这半里地方,已经坏了不少鸟兽洞穴,罪孽不少呢。”
“小官人要不要随着姐姐回去给那些小家伙道歉赔罪?”
“都是些可怜小家伙,本来便生活艰难了,姐姐也是为了寻小官人这才得罪了这些家伙的,到时候那罪孽可都要算到小官人头上咯。”
“小官人这虚弱身板,可扛得住?”
无尘子看活泼的胡八姑,心底也安稳了几分,不过此刻非调情时候,身上伤痛也缓解了不少,再多运转了两遍周天,一边起身,一边肃色问道:“我被那鬼物伤了一下,不得已寻了个地方疗伤一二。看八姑模样,那些鬼物可是退了?”
胡八姑已经近身了,见无尘子摇了两下,伸手便扶,却被无尘子避开了。
胡八姑也不恼,温和应道:“也不晓得小官人你如何做法的,还给他们留了个阵法旗杆在,你走后,他们又有个帮衬的寻来了,还要恢复阵法。”
“姐姐跟那东西斗了一下,那东西也是机灵,看姐姐本事高,就卷了阵法旗杆走了。”
这就是方才胡八姑说的那笔功德了。
无尘子早摸索着寻了火折子出来,借着一点萤火微光,寻了些干枯草木,做了个简单的火把,这荫蔽三丈的古树下这才生出了一二亮光来。
终究还是光亮之物,带来了几分安全感。
“也不知那曾家善人如何了?”
胡八姑见了亮光,收了法力,轻轻伸手,将无尘子一只胳膊扶着,后者挣扎了两下,欲要防备男女授受不亲,可惜犟不过胡八姑,刚刚脱开又被其给挽回去了,索性安静下来,沿着胡八姑折腾出来的林间小道,温馨安然往那旗幡所在寻去。
胡八姑轻声细语道:“小官人莫要关心那些人了。”
“姐姐我看小官人这次伤得不轻,要不去寻一二地灵来补一下?”
无尘子确实虚弱,连那回气丹药也不过是补足体内不足的气血,还不足以回复法力,此时若再有鬼物来袭,也就能仗着最后一点法力并精血威能,遁走逃命,不过胡八姑如此辛劳寻来,又是漆黑模样,又是山野荒地,还要为自己寻地灵,无尘子如何受此恩情,便拒绝道:“不劳八姑了。”
“我这伤还好,若是那些鬼物退去了,今夜好生打坐恢复,明日依旧可以上路。”
“说来惭愧,方才我是施法过度,才被鬼物偷袭得手。”
“我们还需早些过去,方才我还收了个鬼物,也不知那符是否被破了。”
胡八姑想起自己收着的那道有鬼气萦绕的收鬼符,安抚道:“已经收了,等小官人恢复了,再慢慢磋磨,也好出一口今日的恶气。”
“实在不行,丢在那和尚那儿,日夜念诵经文,让这些鬼物头疼。”
无尘子看胡八姑如此不待见和尚,忍不住噗嗤一声,旋即想起方才那些鬼物,追问道:“八姑你修为比我高,可能察觉这地还有异常?”
那幕后之人在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驱使了数百上千鬼物,其中大多数应该是沿途地方的鬼物,不然只是这么一个林子,即便是挖地三尺,也不足凑齐这么多鬼物,也不晓得这幕后有几个老鬼,凑齐这么多送死的混沌鬼物又耗费了多少精力。
只是想想,今日那幕后鬼物是临时起意跟着曾家的,从中午到下午,短短半日时间而已,便是有那些修为高深的助力,也不足以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跑来。
还有这阵法,抽取的阴气何等多,其威能何等大,将这半里地方全数盖了一层地脉阴气,磅礴不可计数,逆转阴阳一般大神通了,那运转这阵法所耗费的法力自然也不是一点两点,想来那幕后鬼物此时也不好受。
自己,一杆旗幡也摇不动的。
至于地仙真人一般境界的鬼物,想来也不至于这般小气,追着自己数十里地报仇。
算来,这地方应该是安全了。
感受到体内丹药之力流动,干涸的丹田经脉也有了法力慢慢游走,无尘子愈发安心了些。
胡八姑没有这些精巧算计,在阴影中伸手掐了个印诀,有地脉阴气流动,有那符文跳出,却是温和无比,不似方才争斗时候的凶猛爆裂,又闭眼感受了片刻,才道:“这次跟着我们的应该已经走了,这地方的地脉已经恢复了。”
无尘子闻言,心下大安,不过依旧不敢大意,叹息道:“可怜这林子了,本就不是个善地,如今被那些鬼物引了地脉阴气过来。”
“待那些散落开来的地脉阴气发作起来,这驿站怕是日夜不得安宁。”
“那镇邪镜子还坏了。”
“不行,我得请曾家善人书函一封,告知一下这地的镇守真人,请其来此做个超度法事,安抚一下这些阴物,免得下次回来时候,便没有落脚地方了。”
胡八姑不屑撇撇嘴。
“也是这些东西来历蹊跷,八姑可能察其来历?”
来袭的有善兵阵的,有善法阵的,有善操弄阴气的,一身煞气血气,修为高深,看来不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也不知是见了无尘子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贪图曾家商队的一百余血食,抑或是有旁的缘故,才自鹿扬镇跟着寻来这偏远地方的小驿站?
本是鬼物,顶着头顶烈日也要跟着曾家商队,跑了几十里路,下了血本布置阵法,总不会是闹着玩吧?!
“不知。”
胡八姑回答的颇为干脆,后边便是安静了。
夜色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