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不着你,你便不来寻我晦气?
蒋管家心中狐疑,面上勉强信了。
无尘子难得耐着性子又解释道:“若非是有特殊命格,或是入了佛门道家,抑或是看破了生死,寻常人家一生也见不得这鬼怪事情的,便是你们家县令,初时不也是怀疑我这灵符威力?”
“想来若不是夫人刻意提醒了,县尊也不过是以为是那两日的心情舒坦了。”
蒋安听了无尘子解释,这下是真的信了几分,便要去忙碌时候,无尘子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那些运数不佳的,被鬼怪事情纠缠上了,多是死无全尸,旁人避讳死者,也怕沾染了邪物,只说是自山上跌下来的。”
无尘子这话着实恐怖,细思极恐,将个蒋安吓得僵在那一动不动,半晌才回过神来,僵直着身子地寻事忙碌去了。
无尘子这话着实细想不得。
以蒋安见识,最多便是听闻传说,有某家过世的亲长借了七月十四契机回来看看,找了头七尾七的时辰缅怀一下过去,至于寻常时候,那些鬼魂都是在阴间蜗着的,不想无尘子今日忽然告诉他,其实身边是有不少凶煞恶鬼的,只是你没有留意到而已!
说不得你三五日前还见到的邻家七姑,昨日听闻是在河边脚滑落水淹死了,实际上便是那躲在水里的恶鬼害死的……
又或者月前每日都还在城南门口卖柴的林三,几日前便听闻上山打柴时候被饿虎给害了,尸骨不全,其实也是被那鬼物吞食了……
无尘子想想,自己是不是将还算老实的管家蒋安给吓坏了,要不要给道凝神符安抚一下,但又觉得,以其跟着蒋县令多年的经历,多少也能听的许多鬼怪故事,前头只是当做传闻应付了而已。
在好几年前的大悲寺法会时候,无尘子便听了散修言语,每年七月时候,就有些偏僻山村,失了主持道人,坐镇神明香火不足,不能将那阴煞邪物挡下,便被那席卷而来的山鬼幽灵整个吞噬了的。
事后,有那官府的皂吏前去查看,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的。
然后急急逃回府衙,禀报上官,这才由镇压的道观佛寺出面,超度冤魂,收拾妖邪了事。
又有那地主家的作恶多端,逼死了穷苦人家,被那穷苦人家将心肝脾肺肾都掏了出来,一点魂魄也被那索命冤魂压榨的三魂难聚,七魄分离的。
穷苦人家自己沾染了血煞罪孽,失了心智,害了许多无辜,闹得不可收拾,最后还是坐镇的僧道出手,或镇压或超度了事。
如此种种,足以将那些有点道行法力又不高深的修行,吓得三五日不能安睡了。
凡此种种,多不胜数。
无尘子压下自己心中胡思乱想,复又去修行观想法门去了。
这三四年来,无尘子每日早晚二课不停,供奉神明,虽香火弱了些,但也可以温养自己的法宝了;子午时候自己又修行那蛰龙睡功,法力一丝一缕慢慢积攒,修为倒是进步不少,用不着每次绘制符咒后都要休息一两日才能缓过来。
不然无尘子也不敢供养一个江瑞景了。
元神法门《诸是如梦观》的修行还是半点进益也无,那小松树依旧是半死不活拉耸着脑袋的虚影模样,任由无尘子如何观想,也不见半点凝实模样,无尘子那心中繁琐丢进去,不过是荡了一个空旋儿,又回返自身。
至于后续的镇压心魔天魔手段,衍生万物,抑或是开天辟地,更是遥遥无期了。
偏偏这《诸是如梦观》还颇为耗费元神之力,每每强行修行之后,无尘子都要缓和半月之久,才能会过气来,将一脸困顿模样消去。
耗费了法力,打坐吸纳即可;耗费了元神,只能安稳静养,待其自行恢复。
好在,绘制符咒以法力即可,还用不着元神这么玄妙的东西,便是精神差了些,多不过是损失了些法力,还有朱砂符纸而已。
只是每次无尘子看着那修行后毫无变化的小松树,也有些无奈。
纵然不会日进千里,多少也要有些变化,方能使人安心。
进也不成,退也不甘,着实苦恼。
无尘子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异想天开的修行之法,着实错了?
是不是真如扶风散人所言,自己需得将那法门散了,老老实实观想佛陀天尊,再修行?
只是,无尘子心底的不甘心,如何也抑制不住,自己已经修了三四年,此时散去,岂不是自己这三四年修行便白费了?
既然已经错了,何妨错上加错?
已经有法力了,又能供养自身修行,年岁也还小,修行的又是那炼精化气中独树一帜的长寿法门,终究能够摸索出一二门径来。
无尘子正念叨着“我不心急,我不心乱,我心平气和,我安稳修行……”时候,门房来报,曾家小哥来访。
无尘子刚刚平下来的心思顿时乱了,有些咬牙切齿地允了那江小三入门拜访。
这四年修行,无尘子法力精进倒是真的,符咒精进也是真的,还有便是躲事情的心思也有精进!
这四年中,无尘子外出,不是为了曾家那边的事情,便是拜访碧霞观,偶尔修行憋闷时候出去散散心的时间,有但是不多,为人做法事的时候,更是稀少,也是怕再遇到曾老爷一般的事情。
老老实实闭关修行之前,无尘子每日呼吸吐纳,积攒的法力,不过是三五道符咒便消耗光了,如今勤勉修行四年以后,每日积攒的法力,还是足以支撑绘十道八道符咒的,只是观想法门还有些懵懂,修行观想法门耗费了太多时日,以至于时至今日,无尘子依旧未能靠着一手精湛的符箓攒下多少银钱。
若没有那观想法门的缘故,无尘子便没有万两金银,也有几千两,且还没有三五不时的精血亏损模样。
可惜每次修行观想法门后,都要寻调养心神的药好生温补才行,不是上等山参,就是珍藏的宝药,耗费银钱无数,亏得无尘子不吝啬钱财,不然早有饕餮心魔寻上门来,又有一个贪吃的魔头出世了。
在大悲寺法会那段时间,伊明诚对无尘子好生说道了一番玉石符匣的好处,使得无尘子不得不寻曾家找了一块难得一见的莹白玉石,又专门找了个手艺不错的工匠制了个勉勉强强的符匣,也就能装个三十来道符咒,三五不时有神来之笔绘制的精妙符咒,便替换里边法力不足的——这手段能够将符箓法力保存更久些,免得事情临头时候,无尘子一张保命的符也掏不出来,那便只能等死了。
缘何没有在那大悲寺法会上换取个器道高人制作的上等符匣,实则是无尘子初来乍到,银钱不足!
躲事情的心思,则是那胡八姑事情,牵连有些大,使得无尘子不得不息了惹是生非的心思,生怕哪日出门做个富贵人家的法事,又是一桩大因果,便只是稳稳呆在宅子里边每日吸纳阴阳二气,安静修行,便不是为了成仙得道,也想有朝一日能够修得在曾家庄偏厅之中随手便镇压了胡八姑嚣张气焰的碧霞道人一般境界。
若真的再掺和进胡八姑一般的事情上,无尘子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彼时伤了元气还是轻的,伤了根骨毁了道行,或者身死当场,那才是欲哭无泪了。
转世这偌大的机缘啊,半途夭折,岂不让人扼腕?!
江小三入得院中,看了躺得舒适的无尘子,羡慕道:“道长好悠闲!”
无尘子端正坐起,看了欢喜模样的江小三,笑眯眯问道:“江哥儿近来在庄子上可还习惯?”
江小三,已经改名江福,闻言,颇为感激地拱手应道:“还得多谢道长的帮助,不然江福也不能有今日好事!”
无尘子不以为意摆摆手:“说来你我二人也是一道自鬼门关中逃回来的,患难之交,这些年往来也不少,本该相互扶持一下的!”言罢,不等江福回应,便抱着扭来扭去的小黑去了静室中,将为曾家准备的这旬月的符咒包裹妥帖,这才回返院子。
江福正颇为羡慕地观赏无尘子院子,见得无尘子回返,续道:“清源寺事情,有道长在,还算不得鬼门关!”
“真正的鬼门关,进去了便出不来的,有多少死多少。”
无尘子看江福小心翼翼收起黄纸包裹,问道:“看你这说的,莫不是你真的见过鬼门关?”
江福手上动作顿了顿,似想起恐怖事情,面色转白,声音还算的平稳,回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请道长替我超度一下惨死的双亲,不想道长忙于修行,我还是等等再说。”
无尘子已经拒过好几十次了,这次也没有应下,反而问道:“曾善人近来可好?”
江福得了这一点话头,将方才往些年经历所带来的无穷惊惧压下,实诚应道:“道长也晓得的,家主这几年都不大出门,还算是安稳。只是听庄子上的婆子说,家主运数已经慢慢回来了,不用再熬个三四年了!”
“又有道长和碧霞观的高人出手,庄子上近来确实少有事情,便是十五月圆晚上,也见不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家主也在盘算着这些时日,亲自去京城主脉一趟。”
“家主被憋坏了,如今想出一趟远门,散散心!”
四年前转生事情告结后,曾德善身边便有些不对劲,与以往富贵人家的安稳生活有了极大的差距。
初时曾德善只是梦魇事情多了不少,每日精神不振,好容易养回来的身子又衰弱下去了,但有庄子上的大夫和神婆照料,一个熬制各种补药温补身子,一个每日念咒加持祛除滋扰小鬼,曾老爷勉勉强强还能坚持下来。
一边补漏,一边流失,也为难曾老爷了。
月余之后,事情又有了变化。每次曾德善出了庄子,稍微晚些时间,见不着太阳光的黄昏时辰,其便能见着缺胳膊断腿的执念深重的亡魂,偷偷摸摸跟在其身后,也有些全然没有灵智的,索性便直接冲着其飘来。
这么多阴邪鬼物困扰,比不得胡八姑吸食阳气损耗身体,也差不了多少了。
因着这个缘故,曾德善每日惊惧交加,寻常不乐意出门,往来应酬也少了许多。
又是月余之后事情愈发严重了,纵然曾德善躲在庄子上,每日太阳落山之后,其便能见着家中有了许多残缺不全的鬼魅,坐着的,飘着的,躺着的,黑的眼睛,红的眼睛,一身血迹斑斑的黑红颜色,着实骇人!
还好曾家一众仆从主事,并没有法眼,倒是看不见簇拥着跟着曾德善的鬼魅,不然曾家怕是又有不少白事了。
这些鬼物,一个两个还好,呆在一块儿有几十个,聚阴为煞,化福地为阴地,已经不是庄子上的婆子那点法力能够应付的了,纵有三五个供奉每日巡视,也有失手,害得曾德善不时便要大病一场。
且那曾家庄的供奉,不时还需随着车队出行,愈发不能护卫庄子的安全了。
可怜一个数百年的庄子,钟鸣鼎食之家,每日阴风阵阵,比外头冬日寒意还要冷几分。
如此,无尘子也被曾德善请去布置了些镇宅符驱邪符,掺和了几场超度法事。
无尘子也因此想起:此前弘光道人临走之前,当是有所猜测,在曾家庄又布置了一层阵法,乃是个驱邪八卦阵,足足有三重,层层嵌套,每月都要自己绘制的驱邪符作为阵基,却也还是挡不住这些嗅着味道过来的亡魂。
幽魂鬼物太多了,那阵法挡住三五十个,其阵基符箓便失了效果,立时便有主事大呼小叫跑来寻无尘子上门,将阵基替换了去。
无尘子在曾家庄确实是见了许多许多灵识不全的残缺魂魄,类人非人,有模糊不清的,有缺胳膊断腿的,也有水淋淋黑漆漆的,有些已经快要成了气候隐隐约约在人前现身的,煞气怨气,如翻滚黑云,便是无尘子也心惊胆战。
当时无尘子第一眼看见时候,也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这些鬼物,都是被曾德善身上浓黑的业障气息吸引而来的。
曾德善也知晓无尘子不是这方面的高人,因此还寻了碧霞观的道人前来捉鬼,足足耗费了月余时间,又做了不小的改造,将整个庄子里里外外的各处要紧地方都安置了供奉的驱邪法器,才在平常日子勉强得了个安宁。
此后日子,每逢月圆时候,曾德善还是要请动好几位碧霞观的高人前来坐镇,免得自己身上的业障招惹了太厉害的鬼魅,庄子上的神婆应付不过来时候,自己便被取了性命;白日出行,也专程带了无尘子的辟邪符封印符,还有好几个护身玉符,压一下自己的罪孽味道。
当然,这些事情,曾德善都只说自己这几年犯了太岁,运数不佳,将一些不明内里的仆从和庄户人家瞒得死死的。
至于那些知晓的,也都被封了口,不敢言语其中内情。
这些人每次见着了无尘子,都恭恭敬敬求两道护身符,想来也晓得庄子内乱糟糟的。
回忆往事,默默笑话了曾老爷一番,无尘子看了一脸愁容的江福,借机笑道:“曾善人这两年做了许多善事,又是开善堂,又是修桥铺路的,每月也要那碧霞观恭敬上香,想来这运数不佳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无尘子言语时候,分明口不对心,暗自取笑:那曾德善因着一点贪心,招惹了这么大一场祸事,若非几个高人忙前忙后,这事后又有自己的驱邪符和碧霞观的观主道人一道出手,其怕是早凄惨而死了。
至于曾德善贪心之物,无尘子谨守保身之道,不敢好奇。
曾德善因那事物,招惹了胡八姑,也是家底丰厚,这才收拾妥当,无尘子不过是一个散修,在山野荒地都活不下来那种,若是招惹了曾家这般庞然大物,定然是有死无生的。
碧霞观对曾德善这每逢年月便是一大笔香火钱的大户人家也颇为重视,特意派了碧霞真人的大弟子子真道人,也就是碧霞观的观主出行,偶尔还有旁的几个道法精深的弟子出面,为曾德善排忧解难。
犹记得彼时子真道人第一次入了曾家庄,看了横行无忌的鬼魅,又见得曾德善一身罪孽,忍不住问道:“善人可是……冒犯了什么凶煞?”
无尘子清楚记得子真道人当时瞠目结舌模样。
无尘子看了他本想说曾德善是不是犯了什么滔天罪孽,是害了千万百姓,或者将什么灭世魔头放出来了,最后临时改口的手段,便知其也是个真正的修行,奈何收了好处,有银钱锁了口舌,不好将这缘由告知,只得含糊道:“善人在外行走,一不小心招惹了个凶厉鬼物,因果牵连,沾了些罪孽。”
旁的碧霞观弟子或者被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