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豪迈笑声。
无尘子也轻轻笑了，偶尔压低目光看了一眼无我大师二人，却见得二人身上佛光大作，口中一个一个经文飞出，在那佛像加持下，原本寸许大小的经文立即化作三寸大小，齐齐绕着那静室飞舞。
周围那五行阴阳灵气，已经落在地上，如沾地云雾一般，又似乎被经文牵引，一绺一绺向着静室内流淌而去。
这场景，太过安稳了些，比不得胡八姑破境时候的动静大。当时，曾家院子周围的灵气蜂拥而至，又似乎被饕餮吞咽一般，直接向着闭关位置涌进去。
那动静，实在是引人注目。
扶风散人这位置，便安静多了。
灵气聚拢速度不足一般，周围偶尔还有一缕一缕的神魂之力向着静室涌去。
后者，便是因果业力招来的心魔。
长短不一，粗细不一，远近不一。
有自天上直接落下的，也有自道观背后慢慢涌过来的，有迅若奔雷直接向着静室冲过去的，也有慢慢悠悠，几乎显不出形状的。
奈何那两个和尚的经文太过凶猛，这些神魂法力还没靠拢，已经被拉顺逆飘转的经文给挡下了，抖擞两下，其中的怨恨不甘嫉妒等心思全数被化掉了，散做神魂之力，也一点点飘荡入了静室。
这元神之力太过微弱，炼化千百丝也未必能够增益一分，但到底比化作心魔之物困扰扶风散人来的好。
无尘子正看那飘荡的心魔，那静都道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传音无尘子：“道友，你可是看得见那心魔？”
无尘子抬头，看了一眼好奇的静都道人：“道友看不见？”
“看不见。”
“应该不会吧？”
静都道人反问道：“道友想来也护持几个道友破境了，想想见过几个心魔？”
无尘子细细回忆了片刻。
子真道人那儿，无尘子是在主殿附近看碧霞道人大展神威，借用阵法祛除外魔，至于后面闭关静室中子真道人破境时候的动静，还真个不晓得，更是没机会进去细细看看——若是其真要折腾，想来碧霞道人不会吝啬给无尘子一道雷光的。
胡八姑破境时候，只有外魔，不曾见得心魔。
前者是没有机会见，后者，要不是胡八姑心境太高，那心魔不敢来，又或者是自己当时修为不够，看不见心魔。
果然，那静都道人已经出声了：“道友如今已经悟得道蕴，境界高深，元神较之贫道强，故而才能看得到应大道生出来的心魔。”
“非但道友，这儿还有三位道友也能看得见。”
无尘子将脑袋转了一圈，果然正见得三个道友，也盯着静室附近看。
倒是余下的三个道人，眼神在那鬼云之间转悠，显然是在防备这些外魔邪物。
静都道人又道：“原本听说道友境界比贫道高，贫道还有几分怀疑。”
“今日，却是不得不信了。”
“说不得用不着两三年，道友便可以破境了。”
无尘子下意识摇了摇脑袋：“可能是道友先一步。”
“贫道境界虽然高了些，但功德差了许多，准备也不足。”
“如今贫道又被自家道观和教授弟子的事情缠身，想出去挣几个功德也办不到。”
那静都道人得了无尘子这安慰，心下大宽，但面上不显，言语依旧低沉：“道友好歹只差了一点功德，贫道非但功德不足，还差了境界。”
“功德好说，如散人一般，出去祛除邪物，或者将那被镇压的邪物放出来，打落地狱，便有功德。”
“而境界，悟了便是悟了，没悟便是没悟。”
“老师提点不得，道友细说不得，旁人教化不得。”
“读经未必能悟，练法不能了然。”
“真是艰难。”
无尘子原本还想说说自己那点慈悲道蕴，但被静都道人这么一说，心头警戒，晓得不能说破其中事情，不然会害了这位勉强算是好友的道人，忙将嘴闭上，又劝道：“道友，心慌不是好事。”
“一步一步慢慢来，保得性命，积攒功德，自然有机缘落下。”
“彼时，一念便是明了……”
无尘子还在劝诫，忽然发现周围又有煞气罡风跳动，吹得那道观周围的驱邪符金光高低顿挫，再细细看去，已经有三五团鬼气靠拢了三十丈内，正鬼鬼祟祟收拢作为拳头大小的一团，借着地面那草木生机潜伏而行。
无尘子呵斥道：“那恶鬼，休得作祟！”
话音还在周围回荡，已经有八团金光飞起，化作个八卦阵，在那鬼物迟疑的几个呼吸时间，已将其笼罩了起来。
滋滋滋。
细弱蚊呐的声音响起。
那鬼物身上立时有百十道鬼气落下，又有点点火光炸开，在阴暗中点出几片朦胧亮光，又几个呼吸时间，那火光和鬼气已经在璀璨金光中消失不见了。
诸人依旧不疾不徐，似乎没看到那已经从鬼气中显出身形的三个鬼物，反倒是外边十几团鬼气中有数个影子瞬间清晰了一下，然后又呼吸间模糊了下去。
肉眼可见，那黑乎乎的云朵瞬间浓郁了几分。
显然无尘子这手段，将那些鬼物给稍稍震慑了些许。
至于屋顶上的无尘子，冷眼旁观。
一息，两息，三息。
那三个鬼物自然也不甘心任由无尘子化去修为，在笼罩周身的鬼云散去之后，挣扎起身，摇摇晃晃，咬牙忍着一身鬼气散去的痛苦，步履蹒跚向着丈多大小的八卦阵之外移出去，走一步，喘片刻。
这鬼物修为也太低了。
同样是阵法，当时无尘子在鹿扬镇驿站外时候遇到的那个凶鬼，还能在被收之前给无尘子一个反击，险些害了无尘子性命。
这手段，便是差距。
在一群人的瞩目下，那鬼物挣扎了片刻功夫，究竟还是没能撑过去，最后身形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散去全数法力，化作个幽魂小鬼。
这玩意，比那刚死的，还残留几分阳气的魂魄，还要虚弱几分，除非遇着大机缘，沾染了浓郁的血煞阴气，不然在这天地之间飘荡，受阴阳大磨影响，不过三五日时间，便要被彻底打散，从此不复为魂魄，一身罪孽，落在地上，被那龙脉牵引，化作个穴位，等待被带入幽冥世界。
一群道人见得那三个当先一步的小鬼被化了，齐齐念诵了两句“无量天尊”，然后才爽朗笑道：“可怜，可怜。”
“数十年修行，害了不知多少人，就为了这么两口精血。”
“如今，好处没到手，却被人当做马前卒，小命不保，神魂不存，今生来世一笔勾销。”
“纵然有机缘，也不复为人了。”
“可怜，可怜！”
八个道人齐齐朗诵的声音实在是不小。
那声音在前后转悠了几圈，蔓延出去，约摸半里地，终于消散在那沉寂的山林中。
一群人还没落下话音时候，已经见得有几个一身血煞但眼神清明的鬼物，自鬼云中探出脑袋来，颇为迟疑地看了一眼无尘子这八个身上金光熠熠的道士，又死死盯着扶风散人闭关的静室，看了那位置上飘荡的气血一眼，恋恋不舍。
没法子。
扶风散人身上的气血太过浓郁了，又有神魂之力外溢，在那鬼物眼中，实在是诱惑。
吞了这么一个即将破境的人仙散人，比吞了千儿八百个寻常的道人都要强，十数年乃至数十年，都用不着再为气血发愁了，更是其法力浓郁，元神精粹，炼化之后，这些鬼物的修为也能提升不少。
恶境修为，遥遥在望。
凶境修为，或者可期。
故而那些鬼物，实在是不舍的。
一群道人暂时镇住了鬼物，心头却不敢放松，反而看了头顶又浓郁了几分的鬼云，更是担心。
差不多两盏茶功夫了，这鬼物还没落下来。
太蹊跷了。
无尘子抬眼看了一眼，又看看诸人担忧的神色，斟酌片刻，道：“诸位道友，头顶那鬼物看来所谋非小，若真个让那鬼物成型了，你我怕讨不了好。”
“道友可有手段能灭了天上那鬼云？”
“或许吧？！”
这话出口，余下几个道人还没笑出来，周遭那些鬼物已经嗤笑了：“听到没，那道士想飞出百丈高……”
“嘿嘿嘿，这小道士还以为自己是地仙呢！”
“不要笑嘛，万一人家真的是个地仙呢！”
“地仙也别想碍着我们老祖！”
“对，对，老祖正在收拢阴气，要将这地方化作鬼蜮，就算来了个地仙，也不能如何！”
“听闻老祖上次就想将这道士给炼了，可惜当时没将这地方化作鬼蜮，失败了！”
“对，对，当时老祖贪心了些……”
一群小鬼呜呜咽咽说起上次扶风散人破境的事情，无尘子几人还听得起劲呢，头顶鬼云却不乐意了，高声呵斥道：“闭嘴！”
“尔等还不赶紧将这道观前后的符箓化去！”
声音隆隆作响，在这山窝前后来回振动。
这边鬼物反应各自不同，道观顶上的一群道人也面色不同。
静都道人低声道：“道友，还请早早出手……”
“对，对，上次散人破境时候，这鬼物姗姗来迟，散人也因着因果缘故，强行断了破境，不然已经被这鬼物得逞了……”
“灭了这老鬼！”
……
一群人也不怀疑无尘子的本事，纷纷怂恿无尘子干净出手。
无尘子也定了心，默默看了一眼在半空吸纳周围的煞气邪气的鬼物，默默运转法力，便在众人怂恿的声音中，忽而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已经从正殿顶上消失不见，在一群人赞叹的目光中直接便冲着那头顶的鬼云飞了上去。
诸人赞叹身影刚刚还在嘴中，无尘子已经到了百丈左右的位置，正好在那鬼云之下。
那鬼云似乎也察觉到了脚下法力波动，立即便有十五团鬼气落了下来，正好挡在无尘子眼前。
无尘子不疾不徐，趁着遁身符法力还在，急忙将背上的真武镇魔剑驭使飞出，百十个驱邪灵文跳跃，将那十五团鬼气劈做两半，又有数十道驱邪符飞出，也有金光跳跃，在那鬼物还没来得及再施展手段之前，已经顺着劈开的一点缝隙涌入那鬼云之中。
轰！
数十声霹雳声音炸响。
又有数十团赤红颜色在那鬼云中炸开，渲染出一片光明颜色。
落下的阴影，都黯淡了不少。
又有那鬼物也察觉到驱邪符，怒吼一声，惹得那鬼云接连抖动，其下千百正在缓缓靠拢而来的鬼气都跟着抖动一番。
无尘子感受到鬼云中煞气蜂拥而来，杀气扑面，周围鬼气也在化作罗网要将自己困住，急忙将遁身符法力引动，便在那鬼云又落下数团鬼气时候，径直向着下边落了下去，在一群人各自施展符箓咒语时候出现在屋顶。
周围呼呼风声大作。
百多团三尺大小的鬼云落了下来，引动周围灵气跟着一阵荡漾。
又有那鬼物邪物咆哮声音落下来，震得周围鬼气跟着波动。
诸道人察觉到那鬼云中的煞气邪气，可不敢任由道观周围的八卦阵挡下，急忙引动各自法器，剑镜图葫芦等种种，也有数十道金光法器直直飞起，在那鬼气落下之间，将那鬼气给挡下了。
又有百十团火光跳出，瞬生瞬灭。
无尘子刚落在屋顶，还没来得及喘息两口，便被一阵灵风荡漾波及，险些跌倒，正好静都道人察觉，一把伸手拉住了，道：“道友好手段！”
无尘子面色不太好看：“那鬼云太过稀薄，贫道的驱邪符能够化去些许……”
噼里啪啦一阵爆响。
头顶又有好一阵灵气波动，还有数声咆哮：“尔等还不速速动手！”
“难道要本尊亲自出手？！”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却是诸多法器吐出灵光，灵光跳出十丈之外，将那鬼云中断断续续落下的百多多鬼气全数挡下了。
两边都是灵气所化，但生出了金铁交击之声，也是玄妙了。
那静都道人刚刚安抚了一下无尘子，便再顾不得无尘子了，急忙将八卦伏魔镜驾驭在头顶，引动其中八卦法光，遥遥向着周围正在飘荡而来的鬼云罩去。
每一道八卦法光，便可将一团原本还算是模糊的鬼气给打落大半，剩下个小鬼慌忙逃窜，化作一道黑影，直接遁走百丈之外，到了那河滩位置去了。
金光大作，鬼云飘荡，阴风呼号，鬼声起伏。
又有经文的声音慢慢飘荡出去，将整个道观笼罩在千百点金芒之中，将那一点点飘荡而来的心魔鬼气挡下不少，至于剩下的些许，如有意识一般，在那金芒之中辗转挪移，避开迎面而来的金芒，依旧向着静室之中撺过去了。
无尘子喘息两口，勉强将刚才运转过度的法力平复下来，又急忙掐了印诀，将道观周围那些草丛中暗藏的八卦符引动。
立即有在阴风阵阵黯淡阴影中有十几道金芒撺来撺去，在无尘子元神指引下直接向着那无数鬼物直接杀去。
凡金光与鬼气相撞之处，便有一声炸裂传出，声隆半里，又有一声惨嚎淹没其中。
不过是十来个呼吸时间，无尘子与静都道人联手，已经将二十多团鬼云收拾了，其中大半被消去法力，成了个幽魂，小半逃脱，也是心有余悸，远远躲在河滩位置的鬼云中，小心翼翼看着道观位置。
头顶已经落下百多团大小不一的鬼气，却全数被六个道人施展的术法法器全都挡下了。
头顶鬼云中那赤色火光依旧不曾黯淡下去，甚至因着其化去不少鬼气，那鬼云生出七八个漏洞，有点点太阳真火自其中落下，一时将周围阴暗驱散了不少，让道观正上方投下一道日光瀑布，更是偶有落下的鬼气遇着这些真火阳光，滋滋滋滋接连冒出火光，还没与诸多道人的法器遇着，便被烧没了。
等无尘子二人挡下周围那些鬼物，略有间隙，再抬眼看向天上，已经见得那鬼云中的漏洞已经散去不少，余下的，依旧漏下斜照的一线日光，落在地上，却也不过是将周围三尺地方给照亮了。
道观内外，依旧暗沉一片。
头顶那鬼物似乎也停手了，而且忌惮无尘子，将那鬼云往上提了数十丈，原本已经落在道观上空三五十丈位置，在前面后面两个山半山腰的位置，又生生提了许多，已经在两山上部位置了。
无尘子叹气：这么高，已经不是自己那遁身符能够触及的。
但心头不甘心，这小道士左右看了看，一眼瞥见了安安静静的山林，思忖是不是要遁至其中，跳跃到山头位置，再撺掇到鬼云之中去，身旁的静都道人也察觉了无尘子动作，一边任由八卦伏魔镜依旧在道观内四方游走，防备那些鬼物突然闯入，一边压低声音提醒道：“道友，切莫出道观。”
“山林中已经藏了不少鬼物。”
“道友若是出去了，我等可未必能够护得住道友。”
无尘子原本也没多少心思跳出去单挑鬼物，此时听了言语，更是将那心思给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