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阵法的六个道人看周围一群鬼物已经全数被挡下了，只有剩下的，鞭长莫及，也就只能将诸般法宝咒文全数收回，其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鬼云，正好看得那最后一抹日光自鬼云中散去，啧啧赞叹：“好手段！”
“道友这遁法，实在是高明，已经比得过那地仙真人了。”
“确实，确实，就是差了些。”
“哦？何解？”
“道友没能将那鬼云化去，可惜了。”
“胡说八道！”
“对，对，道友方才施展手段，起码灭了藏匿在那鬼云之中的百十个小鬼。”
“依贫道看来，那尊主怕也受惊不小！”
……
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调侃上头那尊主本事寥寥，又称赞无尘子的本事，声音依旧不小，纵然在百丈外河滩上，有那哗哗溪水流淌的声音遮挡，有那呼呼风声卷动竹林遮挡，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头顶自然也能听得清楚明白。
那鬼云中的尊主被气着了，整个鬼云收缩鼓荡，宛如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一般。
随着那鬼云大小变幻，整个山谷周围都落下一大片的日光，又将那些闪避不及的鬼物给烧得嗷嗷叫，片刻后，那鬼云又膨胀，整个山谷那一片阳光化作一抹阳光，最后消失不见，倒是让那些遁走的鬼物欢呼了好一阵。
如此奇景，无尘子平生仅见。
余下七个道人也被震惊了，笑容僵在脸上，笑声也戛然而止。
这般威能，真不晓得那鬼物到底有多少本事。
这么大一朵云，便是其厚只有三尺，也是无穷鬼气了，若是齐齐落下来，这道观约摸都要笼罩在漆黑鬼蜮之中。
但那鬼物居然能够收摄心思，依旧不疾不徐收摄鬼气。
到底是哪般心思？
又在图谋哪般？
若是发作了，这威能会不会翻天覆地？！
随着胡思乱想越来越深入，一群人呼吸都稍稍急促了许多，显然心绪不平了，倒是静都道人心神稳固，高声呵斥道：“诸位！”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鬼物而已！”
“吾等以三才四象五行六合等诸般手段，还有佛门道门两般高人手段，纵然不能将这鬼物给拿下，但护持散人破境应该没问题。”
又有无我大师也不得不息了经文，高深念诵了一句佛号，道：“诸位，这鬼物想来是受伤不轻，这才贪图散人一身精纯法力和凝练元神，更是想将散人打落轮回，以其功德反做罪孽，助其修行。”
“头顶那阵势确实不小，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你看，散人破境已经许久了，外头足足百多个鬼物，却不过是有十几个小鬼被气血引诱而来，其他的鬼物，依旧远远躲在外头，连靠拢都不敢。”
“若是个凶境老鬼，早该出手了！”
“声势虽大，不足为虑！”
……
老和尚以狮子吼手段加持，一阵劝诫之后，一群道人心头起伏波澜的畏惧立即消散了。
无尘子心神比静都道人还要稳固些，只是被漫天鬼云鼓荡的奇景给吸引了，勉勉强强生出的一点畏惧，不过是几个呼吸便被观想识海的小松树给拉扯进去，消散无踪，非但不能让无尘子生出退却意思，反而还生出了些战意。
这么多鬼云，可不是三五日能够积攒起来的。
那鬼物，也不晓得害了周围多少百姓，才能以怨气煞气，将无穷地脉阴气化作如此规模的鬼气。
一个两个定然是办不到的，百十个想来也有不足，数百个约莫差不多了。
若是从外面百八十里地方卷来的，好像有点远了，扶风散人罪孽也牵扯不到这么远。
若是那鬼物吐出一身修为，无尘子也不相信。
如此算来，也就这附近村子可以祸害了，而这些村子此刻怕正家家缟素，户户悲鸣。
至于扶风散人身上的罪孽能够形成这么多鬼云，怎么算都不可能。
这可是一个得道高人。
胡八姑那么一个妖孽，破境之时，都不过是一团几人高的薄弱鬼云，以及四五个恶境巅峰正打算借了胡八姑一身精血法力破境的鬼物而已，扶风散人一身功德，如何能够招来一个修为受损的凶境鬼物？
无尘子能够想到这一点，那无我大师等人也齐齐想到了这一点，然后怒目圆睁，高声呵斥道：“好你个恶鬼，居然此时还在谋害百姓！”
“真不怕招来此地镇守地仙？”
头顶原本火冒三丈的老鬼，此刻听得下边方才伤了自己的小道士悲天悯人的声音，也爽朗地笑了，还十分坦然：“就是斗不过你们这儿的镇守道士，被伤了，不得不吞几个两脚羊补补气血。”
“刚好你们这儿有人破境，倒是足以将本尊的法力恢复了。”
“算来，你们这附近的那些血食，还真没这下边的老道士鲜美可口。”
“老了一点，肉也有点柴，但是气血精纯，魂魄强壮，吞了一个，可以比吞了百十个两脚羊都好！”
“你们道门佛门的不是整日慈悲慈悲的么，要不，主动献身，也能救了其他的两脚羊？”
这话不说还好，诸人晓得那鬼物方才个把时辰不现身，居然是将附近村子都害了，如今居然还想让自己一群人束手就擒，义愤填膺，火冒三丈，纷纷呵斥道：“恶鬼，今日便是你应劫之日！”
“对，对，贫道便是舍了性命，也要将你收拾了！”
“不可收拾，还是要将这鬼物镇压在佛塔中，每日受阴阳灾劫，享度化苦楚！”
“佛门度化，无有苦痛，还是按镇压在道门神像下，日夜道法刮杀！”
“对，对，待会儿贫道先将好生‘超度’一番，免得那鬼物修为太高，你等镇不住。”
“也算上贫道一个！”
“贫道也可略微出些薄力。”
“这主意好。”
……
一群人半点忌惮模样也没有，甚至语气都算是平和的模样，似乎口中所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对那如何炮制那尊主的言语声音也极大，声音传了出去，倒是让周围那些飘荡鬼云愈发谨慎小心了几分。
这群道人看来是个温文尔雅的，没想到居然如此狠毒。
其口中所言的“度化”法门，在一群鬼物耳中，与上古炮烙之刑也差不多了。
立即有鬼物脑袋拐了个弯，好奇看着头顶的尊主。
那尊主此时亲眼见得一群道人被自己三言两语勾动了恚怒，反而欢喜了。
极为冷静的道人可不好收拾。
这些人动了怒火，全心都在杀伐仇恨上，施展术法时候难免会稍稍分心，自己才好对啊破境的道人下手！
那尊主一边看下边道人够不着自己，暗藏的火急跳脚，一边看自己云层中那百多个血煞小鬼，估摸了一下时辰，最后又对那后院中散乱的精纯气血吞咽两口，却是恨不得现在便将那破境的道人给吞了。
罢了，罢了。
时辰还差了些许。
自己的小鬼还稍稍弱了些。
且耐心等等。
那尊主不得不压下性子，但嘴巴却依旧挑衅十足：“哎，几百个血食，还是不够。”
“不过那家人生出的怨气，还是有点用的。”
“你们这群道人也不看看，本尊这鬼气越来越多，实在是舒坦。”
“再等上个把时辰，本尊的鬼云可以将这一亩三分地化作鬼蜮。”
“到时候，你们不舍了肉身，也得乖乖拜伏！”
下边一群道人自然不能任由那尊主挑衅，纷纷反驳道：“你这邪物，无非是仗着散人破境的业力鬼云遮掩身形而已，等半个时辰之后，散人破境成功，那业力鬼云散去，贫道要将你丢在日光下暴晒！”
“到时候再将无辜百姓魂魄唤醒，每人一口，吞了你鬼气。”
“想来那些怨气也能息了。”
“道友此法，也是功德无量！”
那鬼王依旧自顾自言语：“你们这些道士怨气也不低，还有两分本事，到时候本尊炼化了，也能在本尊座下当个小鬼，没事出去卷几个血食回来。”
“哦，对了，那边水边的怨气最浓了。”
“到时候本尊掘开一个地脉阴气洞口，也能将这山中的鬼蜮稳住，好让本尊安安心心修炼恢复，等几年法力元神恢复了，再去将那老道士收拾了。”
“不能简简单单收拾了了事，还是得将那老道士化作本尊的伥鬼，本尊才能舒坦了！”
“对，就这么办！”
……
一群道人与那鬼物各自毫不顾忌地辩说炮制对方的手段，声音之大，比那市井泼妇争吵时候还要大上几分，可惜那尊主不敢按下云头，一群道人也没法子跳上去给那鬼物来两计狠的法术。
也不是没有人冷眼旁观。
静都道人便是其一。
这道人已经收拾了好几个趁机飘过来的鬼物了，对于头顶那尊主，只是忌惮，却一言不发，不想在口头上争个高下。
无尘子也只是在戒备那鬼物，虽也有打算将那鬼物收拾了，不过此时那鬼物将自己躲在半空之上，自己的遁身符实在是有心无力，也就只能摇头叹气，顺带斟酌防备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鬼物。
没法子。
扶风散人的破境已经开始了。
静室中散逸出来的法力越来越浓郁，几乎都将那静室周围三丈地方化作一团赤色法光笼罩之地。
两个和尚身上的佛光也越来越浓郁，佛经也越来越密集，那经文从刚开始的三寸大小化作五六寸大小，每一个都能将周围那尺多地方化作一团光明，倒是比那些游荡的灵气还要玄奇许多。
不过么，这佛光佛经依旧不能将静室周围的赤色法力挡下去。
倒是那心魔法力，丝丝缕缕偶尔从赤色中一闪而过，却是钻了进去，颇为显眼。
这赤色法力，一方面是扶风散人在凝聚心神时候，失了大半对肉身法力的控制，那法力卷了身上的气血一点点散逸出来的，又有不少，是扶风散人此时肉身正在受那法力灵气锤炼，需要更多灵气，这才不得不放出来聚拢灵气。
这老道士一身的法力，比无尘子丹田中的法力，可浓郁了一倍多。
这只是在破境而已。
若是老道士刻意引导法力，丹田中法力全数丢出来，只怕整个道观都会被一团数丈高的浓郁赤色法力笼罩。
其内，扶风散人不独独吸纳灵气，还在灵气和法力的联手下，淬炼肉身。不过短短时间，老道士的肉身比原本还是人仙散人时候要强壮数倍，也就比胡八姑那些终年在山野奔走锤炼且肉身本来便强横的妖族差了些。
如此，肉身增强，气血变化，但心神大半不在肉身，扶风散人的气血法力自然不可控制流淌了出来，将静室中填满了不算，还顺着缝隙一点点向着前后左右散逸出来，只将周围布下一抹一抹嫣红血气。
实在是恐怖。
无尘子第一眼看到那在周围五颜六色还有阴暗遮挡下的血红颜色时候，都稍稍愣了一下：胡八姑破境时候，可没这动静……
不对，胡八姑只是法力和肉身境界跌落，但元神一直都是妖境的。
如此，其破境时候，最多是炼化的翠绿颜色法力散逸了不少出来，将当时的客院前前后后给铺了一层翠绿妖气，但有上下五行灵气和地脉阴气遮挡，那点妖气倒是不甚明显，也就是无尘子这个在屋顶上护法的道人，才能看得一清二楚。
无尘子一边对比胡八姑与扶风散人两个人破境时候的动静，此时明悟了，这才赞叹：破境，确实是个艰难事。
年岁太大了，气血不足，心神不够凝练，又没有足够的灵丹妙药保得自己肉身灵性，破境时候的动静怕是比扶风散人还要大上许多，倍之乃至数倍，也是可能的。
这般算来，自己还是的早早开始准备了。
法力锤炼肉身，保得强壮不失，然后多积攒些功德，趁着哪年太平安稳年辰，胡八姑也在时候，能破境便破境了，不可因着惧怕因果牵扯，便将这重要事情给拖了下去，最后如扶风散人一般，不得不冒险破境。
想到此处，无尘子又埋怨皇家供奉做事不靠谱，都已经好几年了，那江家村鬼蜮的鬼物功德，至今还没落到自己头上。
太过分了。
那功德可是自己二人以性命相搏才换来的，皇家供奉一句糊弄可是拖了三四年了。
若是银钱，九出十三归，无尘子此时怕已经不晓得赚下多大家业了。
可惜，那是功德，还是皇家的人，无尘子可没胆量上去催。
催了也没用。
静都道人环视一圈，正好看见无尘子在对着扶风散人的静室出神，低声呵斥一声，将无尘子心神唤回了，出声道：“道友，用不着羡慕，你如今不过是三十来岁，已经是人仙散人巅峰了。”
“只要好生积攒些功德，过不了两年，便可以破境了。”
“且今次你出手，护持扶风散人破境，还有那只狐狸精护道，破境时候定然安稳无比。”
“倒是贫道，如今元神境界还差了许多，不晓得那日机缘到了，才能破境。”
无尘子晓得这小道士是误会了，也跟着看了一眼还在周围聚拢阴气煞气的小鬼，暗骂这些小鬼胆怯懦弱，又安抚道：“道友坐镇西北，师门强壮，经典无数，只需回去安心闭关几年，参悟师门传下来的道经典籍，心境自然安稳提升。”
“究竟比道友慢了一步。”
“未必，道友功德容易，贫道琐事缠身，积攒功德太过艰难。”
……
两个人借着诉说自己的艰难，安抚对方，勉勉强强将心头的忌惮给压下了些许，顺带思忖待会儿该如何应对头顶的艰难鬼物。
一个至少是恶境修为，甚至可能真的是凶境修为的鬼物，还卷了数百个幽魂化作恶鬼，这实力确实不小了。
且今日是散人破境的时候，天时地利都在鬼物身上，自己这边约莫也就只有人和了。
外在机缘两边难说高下，境界上那鬼物很有可能占了上风，自己这边也就是四重阵法能够起到些助益了。
余下六个道人也暗暗将法力收回不少，却依旧站了六合方位，隐隐成就一体。
外头鬼物都在积攒鬼气煞气，看来是准备一击致命了。
自己这边也不能太过浪费法力，免得待会儿真的争斗起来，自己等人法力不济，反而处于下风。
且等等，且等等。
两边都压下火气急躁，耐下性子，等扶风散人的破绽。
此时散人还在与心魔争斗，没有到危急万分的时机，一群鬼物贸贸然闯入，说不得只能逼得扶风散人放弃破境，彼时，扶风散人固然浪费了一次破境的机会，但这鬼物也失了一次夺取扶风散人一身气血修为元神甚至是肉身的机会。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日光已经开始西斜了。
头顶鬼云愈发浓郁了几分，只有点点暗红颜色在云朵中透露出来，而其下，也是丝丝缕缕的鬼魅邪气，将那已经西斜的太阳真火半点都落不下来，以至于整个道观前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