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修为，莫说是师兄我了，便是老师，这数十年的功德，数十年的静坐参悟，也未必有机会再进一步了。”
无尘子呵呵笑了：“师兄，天仙修为便莫要想了，我们还是好生修行，多积攒些功德，求得今生能够成就地仙真人……”
那子真道人猛然想起一事，出声道：“正好，师弟，嘉定县清源寺那儿，最近也在闹腾了。”
“无戒大师最近回去大悲寺了，师兄我也忙不过来，要不师弟上门去看看？”
无尘子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去？
这老道士怕是不晓得，自己将那鬼物给得罪得多狠吧？
当年自己从太平村出来在清源寺遇到凶险鬼物了，手忙脚乱丢了一道雷符，然后借由路过的皇家供奉，约莫是两个赶路的地仙真人，一把火将清源寺数十上百个入道境界、恶境修为的鬼物给毁了，然后上次，胡八姑与自己联手，从那鬼物手里边敲诈了十本修行功法，如今自己的十个弟子修行的功法，便是其中两本。
若是自己现身，那老鬼怕舍了大半修为也要从封印里面挣脱出来，与自己好一阵厮并！
不过想想，自己在那鬼物心头，未必比无戒大师更可恨些。
须知，那老和尚是个火爆脾气，这几年三五不时跑到清源寺去念诵经文，超度邪气，那鬼物好容易聚拢过来几个小鬼，还没来得及蛊惑周围的行人，便被那老和尚给超度了，其中仇怨，海枯石烂也不会忘却。
自己在那鬼物心头，也就排名第三第五吧。
想想，无尘子道：“师兄，师弟我这些日子跑来跑去，先为扶风散人破境护法，然后在南边那儿与鬼物起了冲突，收拾了几个鬼物，如今法宝也伤了，丹药也没了，灵符也光了，若是直接过去，怕被那鬼物给害了。”
“等师弟我回去将法宝威能恢复了，多准备些灵符，然后再去嘉定县那问一下师侄，若是没有差漏，倒是可以将那鬼物给收拾了。”
子真道人原本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无尘子一点迟疑都没有，立即另眼相看了：“师弟，你这手段，斗得过一个凶境鬼物？”
这老道若不来这么一句迟疑不定的问话，无尘子或者还能坦然。
但偏偏说了这么一句，无尘子也担心了：“要不，等等无戒大师回来，我们二人联手？”
子真道人笑了：“也好，不过师弟可以先去看看。”
“对了，最近郡内的鬼物大多被收拾了，不过南边那些鬼物被皇家供奉给一阵驱赶，四散奔逃，郡内还有些鬼物偶尔从荒山野岭出来，祸害百姓。”
“新津县那儿鬼蜮，又有鬼物踪影了。”
“郡城内，又有人被鬼物蛊惑了。”
“附近各地镇守道观，也担心镇压不住。”
“师弟可能抽出身来，帮师兄我巡视一圈？”
无尘子立即将脑袋摇摆得与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
“师弟我近来要教授弟子，还要坐镇鹿扬镇，若是再出去祛除邪物，怕是无暇分身。”
子真道人看着无尘子，也不言语，死死盯着。
无尘子也不躲避，一脸坦然。
也是，这又不是什么亏心话，无尘子自然用不着躲避。
那老道士盯了许久，始终不曾见得无尘子的闪避样子，心头晓得这师弟看来是下定决心不出门了，只无奈叹气：“哎，原本以为师弟能帮着师兄我分摊些事情，没想到是师兄我自作多情了。”
无尘子乐呵呵道：“当年若不是师兄怂恿，师弟我如今还是个散人。”
“用不着忙碌道观之中的事情，用不着担心弟子，也无需操劳前后左右的人心，悠然自得的一个散人，师兄召唤，师弟立即便来。”
“所谓自作自受，正是如此。”
子真道人被这话给逗得忍不住笑了，指了指无尘子，看了一眼桌子上一堆书函，最后赶人了：“师弟既然是大忙人，师兄我也就不耽搁了，只是那嘉定县清源寺的鬼物，还请师弟多操心些。”
无尘子笑眯眯应下了。
那子真道人看无尘子出门时候落在屋子门口的人影，猛然想起来一个事：“师弟不是有道侣么，如何不能帮着镇压一下道观前后？”
“如此，坐镇鹿扬镇的功德也有了，香火神光也有了，师弟外出除魔得来的功德也有了。”
“一举三得，两全其美。”
无尘子摇晃了两下脑袋，不敢将胡八姑的事情道来，又寻不得道理解释，沉默片刻，最后将门合上，安安静静离去了。
有小道童如儿已经将无尘子拜访的事情请示了碧霞道人，后者这两日也因着道观事情，不敢闭关清修，正好得了闲暇，听闻无尘子这位师侄主动拜会，起了心思，也就同意了无尘子拜会。
依旧是安安静静的竹林。
煦日和风，香烟袅袅。
无尘子在千福山下来，眼界变化，今日再看道观内外阵法，隐约觉得那藏匿不显的五行聚灵阵，又有变化，粗略感受，便是正殿中香火神光飞出，勾动藏在围墙之内的五行大阵，一方面吸纳附近那混杂了人间驳杂气息的五行灵气，慢悠悠，安稳且持续，又有香火神光在其中流淌，将其中人间气息全数挡下，剩下纯粹无比的五行灵气在大阵之中相生衍变，于一众香客毫无知觉中一分五行灵气生出两分，两分生出四分，一点点让这道观地方化作灵气充盈之地。
这一点，自家的三清观稍稍弱了些。
聚灵效果比不得这碧霞观，也不能悄无声息间点化五行相生道蕴，还需无尘子三五不时运转法力引动那阵基效果。
此外，自家道观也没本事用香火神光运转五行大阵，想来这也是那碧霞观的秘传，自己没有这传承，不过好在自家三清观没有这么多香火神光，连温养自己和十个弟子的法宝都不足，用不着担心香火太多，浪费了。
无尘子最是遗憾的一点是，自家三清观的五行灵气，不能如碧霞观一般，避开寻常香客的吸纳。
但凡香客入了三清观，多多少少都会吸纳几丝五行灵气，这对那敏锐些的百姓而言，比之良医良药效果还明显些，故而三清观香火一直很丰裕。
碧霞观的香客太多，周围百姓万千，若是每人带走一丝，五行大阵生出的灵气便不足了，非但不能让道观内灵气保持充盈，说不得还要衰败下去。
故而无尘子也有些好奇，碧霞观是如何将办到这一点的。
若是能够办到这一点，哪天自家三清观灵气不够了，也能约束几分，优先保得自己弟子修行不是？
忽然，有人咳嗽两声，道：“师侄，你这是在作甚？”
无尘子忙回过神，却是自己已经到了碧霞道人院子。
眼前，便是黑色道袍的老道士，仙气飘飘，一绺胡须随风飘动，手上拂尘，轻轻摇摆，更有道袍，暗金色的经文一起一伏，偶尔有一丝灵气飘过来，被那经文给一股脑吞了，周围还有灵光氤氲，地脉阴气落在脚跟，道蕴神光漂浮左右，在无尘子看来，这老道士似乎欲要随风飘去了。
胡八姑只是安静，周围灵气悄悄顺服，比不得这老道士气势十足。
真仙人也。
无尘子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今日才看到这老道士的异样。
那道人似乎也被无尘子的目光引动了，察觉自己身上的仙人模样，急忙掐了个印诀，将周围异象收回，这才叹气道：“看来师侄这修为，实在是了不得了，你师兄跟随师伯我修行多年，也不能察觉如此模样。”
一边言语，这老道士一边回了院子，又有弟子殷勤取了桌椅出来，小心翼翼放在石头砌成的尺多水池边，准备茶水。
老道士悠然坐下。
无尘子也跟随坐下，然后忐忑问道：“师伯，我这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老道士祥和笑道：“不是，这只是道蕴而已。”
“只是师侄的修行进步太快，师伯有些不敢相信而已。”
无尘子静静听着，也有欢喜。
“你师兄跟着是我修行四十余年，好不容易借了皇家敕封才堪堪破境成为人仙散人，原本以为你们二人境界也不过是差了些许而已，只没想到你先一步悟得道蕴，如今连我修行后的道蕴也能轻易发现了。”
“你四位师兄，比之你差了不止一筹。”
无尘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师伯谬赞了，师侄这点修为，在真正的鬼物面前，连自保都不足，倒是师兄，跟着师伯修行，见识广博，境界精深，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安稳，师兄不得不出手安抚百姓，祛除邪物。”
“师兄们只是暂时被耽搁了一下而已。”
老道士一脸笑意看着无尘子跨子真道人，也不插话。
无尘子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等过了这段时机，师兄积攒了大把大把的功德，再好生闭关一番，静心参悟，道行精进，地仙真人的果位轻而易举。”
看无尘子说得愈发离谱了，老道士也有些受不住，温和道：“师侄，你师兄的根骨原本是比你好的，只是师伯我一心修行，道观内外的事情都交给他了。”
“说来，还是为师耽搁了这徒弟，只盼真儿如儿能够早日定下心性，修为也再精进些，帮着他们老师分摊些事情，也好让师伯我好生给徒弟补偿一番。”
“平日，师侄也可以多邀约熟悉道友，如扶风散人这般高人，办个论道法会，也照顾一下你师兄。”
无尘子急忙点头应下了。
老道士又下意识感叹道：“按说，在百江郡这地方修行，见识，机缘都多了许多，看破人间种种迷惑，增进境界的机会大多了。”
“但师侄却让师伯我大为意外。”
“当初师侄是从，……，太平村，这么个荒野地方来的吧？”
无尘子稍稍紧张，好在如今其已经半点显不出夺舍痕迹了，故而应答也圆润自然：“对。”
果然，那老道士依旧道：“你子真师兄也说过这事。”
“当初你从山野地头出来时，只是个入道境界小道士，法力低微，境界微薄，符箓手段也堪堪入门……”
这老道士也迟疑了，无尘子晓得其后边的话应该是：连我碧霞观都看不上的，只能与挂单的那些小辈一起在客房挤着，可怜兮兮的，看样子，这辈子也就只能在郡城里面混吃混喝，勉强保得这辈子衣食不缺而已了。
那老道士到底顾忌无尘子颜面，没敢说出来。
果然，这老道士继续道：“没想到，师伯我倒是看走眼了。”
“短短几年，师侄积攒功德，精修符法，在巴蜀地方的一众道友之间闯出了不弱的名声，在京城那儿也有名声，大悲寺老和尚也赞叹了，又顺利破境成为人仙散人，到如今，距离破境成为地仙，也就只差了那么一次破境了。”
“说不得再过上三五年，师伯我也得唤师侄‘道友’了。”
说罢，这老道士忍不住乐呵呵笑了，惹得周围真儿如儿好几个徒孙齐齐差异看着。
也是，在这些入道境界的徒孙看来，无尘子到底只是个散修师叔，平日老师们说起这位师叔，也感叹这位师叔机缘丰厚，修行也极为刻苦，其他的，倒是说得不多。
散修，便该是自家那些院子里面凄凄苦苦可怜的师叔们的样子。
舍不得灵丹。
求不得修行法门。
贪图法宝灵符。
吝啬，可怜。
没想到自家神仙一般的师祖，居然如此看重这位“散修”出身的师叔。
“道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敷衍之词。
至少，自家师祖说的，可是足以并排而列，论道说法的友人，远非那糊弄人的“道友”。
无尘子深感受宠若惊，急忙起身，拜道：“师伯，师侄这点修为，距地仙真人还差了许多，功德也不足，境界也不够，机缘还差了，只是这些，便要准备个十年八年的，若是期间出些差漏，怕还要多准备个七八年。”
“且，如今天下，人鬼争端说不得那日就发作了。”
“师侄若是能够一直保得心思安宁，不卷入这劫气其中，还能慢慢积攒，若是被那劫气迷心，卷入其中，身死道消未必能说。”
老道士叹道：“师侄这心境，一直清净安宁。”
“难得，难得，比子真徒儿还要强上几分，难怪进步飞速。”
“至于所谓劫气降临，也不可能将师侄卷进去的。”
“再说了，我道门佛门弟子，都有制伏心魔的手段，等闲劫气还不至于让我道门佛门弟子心神混乱，也只有真正灭世灾劫降临，我等心神再是安稳，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反而主动入劫，说不得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如今境内的鬼物已经被压下了，无尘子不以为那些鬼物还能再兴风作浪：“师伯，天下大事，与你我关系不大。”
“至少，以如今模样，传闻中的灭世灾劫，不至于生出。”
老道士点点头：“也是，前些年佛道在修身养性，给了那鬼物趁机做大的机会。”
“如今，道门，佛门，皇家都晓得鬼物已经危害极大，接连出手，已经将些许闹事鬼物赶回了鬼蜮。”
“以如今大道演化，鬼物想要再坐大，极为艰难了。”
歇了歇，老道士又道：“以师侄的资质，二十余年在以前的三清观那，如何一直在入道境界徘徊？”
“莫非师侄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修行法门？”
“又或者是，那只狐妖，给了师侄了不得的机会？”
无尘子尴尬笑笑：“师伯也知，我三清观一直是符道修行，没有真正炼气入道的法门。”
“师侄以前在荒野地方，都是在修行符箓绘制法门，罡步，印诀，咒术，吸纳炼气一道也只有一门普普通通的呼吸吐纳法门，极为粗浅，以至于二十年修行也只是炼化了几丝法力而已。”
“老师整日忙着镇压邪物，又因着老师是借了皇家敕封才破境的，也没寻来真正的修行法门，等老师镇压时候被鬼物反噬，不幸仙逝，师侄不得不舍了历代祖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
将自己的事情遮掩过去，无尘子笑笑，又苦涩道：“师伯却是不知。”
“师侄当时逃得急，历代祖师悉心供奉的三清神像，也被舍弃了，等师侄上次回去拜祭祖师并迁徙老师骨骸的时候，那被镇压的邪物破开封印出来，也是三清神像威能将那鬼物给彻底打散了。”
“历代祖师，辛辛苦苦供奉，到底还是护卫了师侄一次。”
“嗯，这些事情，说来也伤心。至于胡八姑，如今已经是真境修为了。”
无尘子说得轻巧，对面之人却是平地起波澜了。
碧霞道人被这今天消息炸了一下，恍惚了片刻，似乎全然不敢相信前些日子还见过的狐妖，如今已经是仙人了，忍不住站了起来，身子前倾，一身气息流出不少，其却也顾不得，甚至拂尘落地，也毫无感觉，只死死盯着无尘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