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林间有稀疏几声鸟叫,片刻后有哗啦啦一群,跟着便向远处飞去。
几人急忙捂住耳朵。
无尘子却看得真切,那百十个符文融合凝练成就一体,生出三尺一个雷霆跳动的破阵符文,跟自家那符道秘本上面的破阵符相差仿佛。
果然符道也不差,一个二个的都以此对付阵法。
可惜,自己的天雷符还没没能修成凭空绘制的地步,又来了个破阵符?!
罢了,有空研习一番,能学的多少,便学多少。
子真道人并不清楚无尘子心中思绪,也不理会一群小辈的羡慕好奇,只是身与念合,手印一动,那破阵符文已经跟黝黑黝黑阵法撞在一起。
刺啦……
有那尖锐声音传来,四个后辈弟子立时捂住耳朵,面色难受地看向那阵法。
两位道姑也紧紧握住手上法宝,对那已经破开的阵法戒备万分。
里头的邪物当是早听见了这动静,也不晓得是不是察觉了异常,正在里头暗戳戳准备偷袭?
无尘子取了真武镇魔剑在手,将紫玉降魔拂尘引动法力,丢给身后清缘作为护身之用。
想想几个后辈弟子修为都低下,无尘子又自袖中掏了四道护身符,引动金光法力,神魂牵引,飘飘忽忽贴在四个弟子身上,又得了几道感激目光和道谢声音。
回过头来,那阵法被破阵符文破开的口子,急速向着周遭蔓延开去,刺啦刺啦声音连绵不绝,一道一道阴气落下来,一片一片,失了灵文约束,崩做一团阴气,而阵法崩裂迹象,越来越快,由近及远,不过是十来个呼吸时间,已经有个三丈宽的裂缝,已经可以清晰看着里头半是荒凉半是苍翠的山头,却不见妖邪跳出来。
法眼闪动,无尘子左右打量了一番,有那半人高的荒草蜿蜒向上,倒是看不着半点人影踪迹。
确实不像是有人走过,除非那人是个仙人,来去都是飞的。
再细细望去,那荒草地下也有淡淡一层地脉阴气飘动,搅得荒草不安抖动,却不见邪物的妖气鬼气。
耳朵支棱起来,也只是三五不时吹过的温和春风,带得山里枯枝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山脚下许多村人的慌乱吵嚷的声音,倒是听不着余下的动静。
这不大对劲!
子真道人面有疑惑神色跳过来,手上护身印诀不散,护身法光隐隐戒备,还给无尘子传音防备,等了足足一盏茶功夫,依旧见不着鬼物踪迹,甚至那阵基玉石都散做百十道鬼气飘走了,也还是安静如前。
老道士终究没耐心了,低声问道:“这阵法并非周围山脉演化而成,按说被贫道破了,那阵法主人如何也要跳出来?”
“莫非,这阵法有问题?!”
“或者,是出去寻血食了?”
两个道姑也掐了护身法诀,一直小心戒备,此刻听了子真道人言语,也起了疑惑,掐了法眼,左右观望。
无尘子笑而不语。
那阵法乃是云中老人生前布置,如今看其模样,应该是已经轮回了,如何还能跳出来?
至于这阵法变化,约莫也是受了附近衰败气息影响,原本不过是收拢灵气的聚灵阵和隐匿身影的迷踪阵混在一起,是老道士的藏身之所,是规避凡人和鬼物的护道阵法,被那天地变化影响,成了如今这鬼魅邪异模样,也是常理。
若是里头还有鬼物,此刻遮挡太阳真火的阵法已经破去,其中拘的地脉阴气也散去了,那鬼物如何还能忍得住,当早已跳了出来,寻自己几人拼命了!
当是无碍了。
两位道姑依旧不敢放松:“莫非那魔头还躲在里边?”
“当年我老师便是被个阴谋算计的鬼物给害了。”
“那鬼物的养气功夫极佳,居然在驱邪符下撑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最后只剩下一抹极为精纯的鬼气,保得神志不灭,将我和老师都给骗过去了,最后趁我们二人失了警惕,一个跳起,连累老师与其同归于尽了……”
“师姐节哀。如今师姐好生修行,早日修成人仙散人,才不辜负老师期盼!”
“师妹说的是!”
子真道人已经将那阵法内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一个不算特别大的阵法,围了一处三五十丈的山泉,粗略一眼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了,再细细打量,更是寻不得藏匿的鬼物痕迹,除了依旧在向山下庄子流淌的阴气,确实见不得什么邪气,也见不着鬼物痕迹。
子真道人心头安稳,复轻声安慰道:“道友莫怕。”
“这阵法被贫道那千锻羽丝拂尘轻松便破了,想来有鬼物在,也不是什么凶厉的。”
言语时候,那阵法阵基终究是失了约束,接连崩散,隔了十来丈便有一阵灵光跳出来。
那是阵基彻底毁了。
看这模样,果然是虚惊一场,这阵法可能只是那个鬼物随手布下恢复伤势的,后来要不是遇着高人追杀,要不是旁的缘故,连阵基都来不及收回便逃之夭夭了。
山下的村人,平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果然是运数啊。
子真道人已经掐了个印诀,便要念诵净天地神咒将这阴气归于地下,却听得一阵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那道士,是来给本尊上香的么?!”
“正好本尊饿了好几年了……”
无尘子抬眼向发声处望去,却是个周身阴气涌动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出本来面貌。
周围飘动的阴气立时如丝线牵引一般,纷纷涌至这人影头上,将那点太阳真火给挡住了。
这神通,不太像鬼物,反倒像修行高人。
至少,鬼物大多是将阴气聚拢在身体周围,而不是挡在头顶。
又有周遭数十丈内枯草里头的阴气,立时纷纷涌动,狂风席卷一般,十来个呼吸间已经汇入那鬼物脚下,又不晓得那鬼物如何驭使,竟生生显出了祥云模样——可惜,这阴地不离地,又是黑黝黝的模样,非但不像是仙人,更像个走了邪道的鬼物!
两个道姑也见了那阴气团,忍不住倒退两步,不过思及两位前辈,立时又靠拢两步,将法器祭起,静待吩咐。
一时分界,黑白分明,前头如阴诡地狱,后头面前算得人间。
子真道人也被那沙哑声音给吓了一下,但多年降妖伏魔经验在,立即取了拂尘在手,又掐了个护身诀。
点点护身咒文跳动,借来仙神法力,呼吸间便将八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芒。
四个后辈弟子,除了清缘,都各自取了手中法器,掐了护身诀,小心看着那鬼物,至于清缘,稍稍愣神片刻,又被真儿师兄悄悄点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将紫玉降魔拂给拒了起来,小心看着那鬼物。
那声音也不理会几人各自动作,自顾自吸了两口阴气,又道:“本尊在这山上待了好几年了,总算等到香火了!”
“这地方穷啊,山下那一帮子村民都不晓得乖乖上山来给本尊烧点香火,活该受劫!”
这鬼物看向山下正抬眼望着无尘子几人的村民,绿油油眼珠子里头居然显出了几分羡慕眼光,但看向那破烂的祠堂,又换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可惜无尘子没有此前云中老人的气息,倒是看不透这老鬼是不是那老道。
前头云中老人,是为了传承;而今老家伙,是为了香火。
不一样,吧。
老鬼的修为并不如何高深,吞了几口阴气却半晌也不能炼化为鬼气,反倒是吸得太急了,还呛了几口,又不得不吐了一大半出来,这才勉强将飘缈身影给稳住了。
如此一个游魂一般的小鬼,莫说子真道人了,便是两个道姑也能轻易收拾得了。
本事太差了。
子真道人颇为安稳,稽首道:“老翁如今该入幽冥了,何必为了一点香火还徘徊在这地方?”
“到了幽冥世界,寻了阎君托梦,自然有后辈弟子送上冥钱香火,不比在这阳火炙热地方饱受煎熬好?”
那声音依旧执着:“你们还不赶紧把香火拿出来,给本尊点上?!”
“啰啰嗦嗦,半点也不干脆,还比不上……”
这鬼物约莫还有些灵智,倒是没将这后头的话道出回来,勾得几人心痒痒——莫非这事情里头还有旁的变故?
子真道人笑容收敛:“老翁,贫道这便超度了你,送老翁入幽冥轮回可好?”
虽是请教语气,子真道人却不客气,早掐了个法诀,张口便诵念经文:“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你二人也懂得这咒文吧?”
“略知一二。”
“那好,跟着师兄一道诵读,贫道忝为护法,免得有不开眼的妖邪躲在这,伺机偷袭。”
“谢过前辈。”
两人也晓得无尘子这是刻意让二人跟着蹭一波功德,立时恭敬稽首,又跟着诵读起来:“太上敕令……”
这老鬼虽看来不是个凶煞鬼物,超度了也没几点功德,但蚊子肉也是肉,积少成多,集腋成裘,终究才有希望成就人仙不是?
那鬼物早被子真道人诵读的咒文给牢牢束缚在那,一圈圈的金光符文,如同囚笼,似乎监牢,四面照耀,八方护卫,将个鬼物照出了神明的模样,可惜头顶的鬼气和脚下的阴气有些碍眼,倒不足以糊弄凡俗之人。
等三人咒文齐齐扑上去,其身上那些浓黑阴气一点一点飘散出来,不待落地,已经散落为地脉阴气,一点点向着山下飘落而去。
老鬼却不甘心,依旧在挣扎不休,带了一身金光,也没掐动印诀,便有脚下鬼云带着向着山顶方向逃去。
无尘子看那慢悠悠速度,比驴车还快不了几分,怕是跑不出三五丈,已经被超度了。
随着阴气剥落,这鬼物身影渐渐显出,枯瘦模样,眼窝深陷,多少还有几分修行之人的傲气,虽与无尘子印象中那个躺在床上却双眼锐利的老道士天差地别,但确实是云中老人无疑了。
这老家伙不是被自己安葬了么,居然还留在人间不肯归去。
这又是出了哪般变故?
无尘子看了一眼,背过身,向着前后左右留神,尤其是山顶方向,依旧有几分阴气在飘荡而去,与这地方阴气顺流而下的模样截然相反,看样子,上头还有鬼物在窥视几人,却不知一点聚拢阴气的习惯,居然将自己暴露了。
心思一动,无尘子掐了个降魔印,又暗中传音给子真道人,后者落在地上的影子点了点头,显然是也察觉了山上异样,有了防备。
咒文依旧不觉,便是无尘子背对着,也能察觉那法力波动。
身后那鬼物哀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口中喃喃依旧不绝:“香火,香火。”
是个后辈弟子也有不忍的好奇传来:“这位兄弟,忍忍就过去了……”
这是自家徒弟清缘的声音。
无尘子叹息,忍不住便想回头对着这不成器的徒弟一通训斥,让其立即回去好生反省!
那是鬼物,该去的地方是幽冥世界,而不是在人间徘徊,执著不放!
自己也不止一次带着清缘出去行超度法事了,也见识过几个沾染性命的凶厉鬼物,一个二个都是害了好几条人命的,原本嚣张执念,最后被无尘子法力困住了,又被千刀万剐化去一身鬼气时,也是各个卖惨哀嚎,按说自家徒儿应该受了教训了,毕竟道场一旁还有咬牙切齿咒骂连连的苦主。
可惜,这弟子依旧对鬼物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任由无尘子劝说也死不悔改。
约莫是看自己年岁大了些,物伤其类,怕自己那日也不能魂归幽冥?
只能在人间,任由日月炼化?
何其苦也?
无尘子也无奈了,这弟子连入道都还不是,自不能将功德破境的事情告知其,也免得其口无遮拦宣扬出来,旁人信了,又有无穷牵扯,平白添加因果。
若是此世之人,上至皇帝,下到百姓,晓得其死后非超度不能归入幽冥,没了种种轮回约束的忌惮,自然有各种心思,有讨好修行之人求个超度的,自也有放下一切胡作非为的——这可是真的是死了就了了,什么香火,什么来世都没了。
尤其是后者,随性而为,将往日压下的恶意恶念都放出来了,这人间还要混乱几分。
人间的善恶报应,本来已经不能震慑了。
若再将这事情说出来,“为善的,受贫穷更命苦;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的个怕硬欺软,却原来又这般顺水推舟”。
那,末法灾劫,来的更快了。
无尘子听胡八姑说了一番之后,明白了。
约莫也是与无尘子一般无二的顾忌,修行界一个二个知情的,佛门,道门,乃至旁门左道,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压根不告知旁人,至于那只是入道修为的,境界不足,整日忙于修行,哪有时间操心这神人鬼妖变故。
无尘子这边摇头叹气,那边也有人看不下去了。
“师兄,这鬼物方才害了好些人,你也见着了的。”庆鸿道姑的弟子真如见不得清缘一副老好人模样,立时出声劝诫道。
“对,这镇子成了如今模样,很有可能就是这老鬼干的,可不能轻饶了他。”
“山下那些村民便是苦主,要不待会儿我们下去将这事情说了,看这些苦主会不会轻饶了他?!”
安平道姑弟子立夏也立即应和真如。
“可他毕竟是老人了。”
无尘子实在忍不得,立时转头,呵斥道:“不是人,是鬼!”
“身前未必便是好人,如今更是恶鬼!”
“能够转世而去,已经是天赐机缘了,还妄想滞留人间害人,若是那些暴脾气的,早将其打得魂飞魄散了!”
子真道人与两个道姑三角而立,丢了个法绳过去,将那鬼物抓了回来,困在正中,对几个后辈弟子的针锋相对并无反应,口中经文不断,已经将那鬼物身上气息化去七八成,将云中老人模样显露了出来。
少了鬼气折磨,老鬼也恢复了几分神志。
那老头也见着了自己凄惨模样,早跪地哀求道:“三位前辈,还请给老夫一个机会,让老夫将我门中云水术传下去……”
无尘子忙又转身,却是怕那老头将自己这道人给认了出来。
几个弟子叽叽喳喳的争辩声音又起,声音不大,但在此时此地,扰得无尘子心烦意乱,却在此时,又有一道鬼影跳出,迅雷不及掩耳,已经到了无尘子跟前,那黝黑尺长的指甲直直便冲着无尘子而去。
果然还有埋伏的,只是这鬼物的潜伏手段也太高明了,居然能瞒过两个人仙散人的联手探查!
见着迎面抓来的黑漆漆鬼爪,无尘子居然有闲心赞叹:果然还是这些东西不讲道理!
滋滋……
那鬼物眼见要得手了,眼中欢喜跳出,却立即愣了!
无尘子身上护身符亮起金光,将自己护持得密不透风。
又有道驱邪符飞出,瞬间化作三尺大小,便在那鬼物欢喜表情僵着的时候,已经扑了过去。
那鬼物也有几分手段,双爪被无尘子护身符拉住,眼珠子一转,已经引着脚下地脉阴气攀延而上,却是恰恰将无尘子那驱邪符给破了,犹有余力,正要对无尘子扑来,却也正好见着无尘子眼中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