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四个后辈弟子都是齐齐长吸了一口气。
睁眼所见,便有那一道十来丈的黑色雾气自阵法内悠悠飘荡而出,在头顶春日逼迫下,遁入下头庄子中,见着那蹒跚妇人,懒散汉子便扑了上去,将那人等本就薄弱的福禄寿运数,直接给压得又低了一些,又污了前后灵气风水,成了个困阵囚笼,周遭山形水势,也有那煞气生出,也直直对着这庄子飘去,祸害人口牲畜。
再看庄子后头那祠堂,破败不堪,门缝都有尺多宽,半点先祖庇佑的金光也见不着,看样子是失了灵性了。
如此,那些本来还有两分挣扎心思的汉子,一点灵性也被昧了,越发懒散了,有事无事都支使自家婆娘做,那些妇孺人等,本就虚弱,被这阴气偷走了两分生机,自然病体缠绵,一刻三叹,悄无声息便生出了怨恨咒怨。
无力挣扎,不得解脱,寻常百姓也只能怨天尤人了。
三五不时,那些或大或小的阴气带着一点生机阳气,顶着头顶真火,飘飘忽忽,融过这阵法,向着山上而去。
无尘子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了。
这事情,十有八九跟云中老人有关。
要不,待会儿自己还是直接下手,将这老道打死算了,免得将自己也牵扯进来,后患无穷。
子真道人叹息一声,道:“这张庄本来便不是什么好地方,少了水气调剂,风水本就差,活得本就艰难。”
“也难怪那些鬼物盯上了这么个穷山恶水之地,非要在此行邪道,养鬼物。”
“如今这山上或者还有个鬼物在觊觎其为数不多的生机。”
“不过么,天道四九,遁去其一,凡事总有那么一线生机,又有回光返照,想来这地方人道不甘败落,村人先祖亡灵不甘失了香火,耗了最后一点福运,通过官府差人,将你我招来了!”
言毕,这老道瞅了无尘子一眼,追着问道:“师弟当年不是遇到了这阵法么?”
无尘子尴尬笑笑,解释道:“师兄也晓得,师弟当年不过是个入道小修行,法力微薄,境界低下,连自家符咒那点事都没能参透,对这阵法事情更是一头雾水,还以为这山是个灵山妙地,是前辈清修之所,如何敢瞎折腾?”
“师弟本打算这几日再来转悠一圈,看能不能寻机拜访一下里头的前辈高人的。”
“可惜,今日才晓得这不是个良善阵法,更没想到还有邪物借用了昔日尚且温和的阵法,又行那伤天害理之事。”
子真道人只是随口一提,并无追究这事情原委的心思,再者,以其对无尘子的了解,虽平日懒散了些,太过重视自己个儿性命了些,遇着妖邪大事便想着遁逃为上,但摸着良心说,这位师弟还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辈。
这阵法如何也不会是自家这位疲懒师弟的手笔。
“如今你我二人皆在,还有两位道友同行,倒是可以试着破解一下这阵法?”
“看样子,这阵法也不是什么高人布下的,想挡下你我四人联手,当无可能。”
子真道人看了那三五不时便飘荡下山的阴气,起了心思,提议道。
两位道姑手中拂尘一扫,齐齐应道:“善。”
又有庆鸿道姑看了无尘子一眼,问道:“只是我等法器都还在观内,十层手段怕是只能使出四层,不若贫道回去将那法器都取了来?”
又有安平道姑小心看了头顶,也跟着应道:“师姐说的是,里头的邪物虽不是前辈敌手,但我们师姐妹法力不够,定然斗不过,还有徒儿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遇着妖邪怕是连逃都来不及!”
子真道人看了看天时,摇头道:“此去一个来回,要两个多时辰,耽搁甚久。”
“我晓得师弟有一手遁法,可以将两位师侄带着回去,最多半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劳驾师弟走一遭?”
无尘子也不吝惜,道:“如此确实最快,师兄吩咐,师弟的如何敢推辞。”
两位道姑又看了无尘子一眼,问道:“可是马甲符?”
道门修行大多会马甲符,赶路时候用了,比寻常马匹也差不多了,只是相对于那些修为高深的鬼物,一念即至,又多有不如。
无尘子笑而不语。
子真道人也不解释,对道姑那两位尚且在惊讶的的小道童吩咐道:“你等且靠拢,等这位前辈带你们回去。”
“早早取了你们老师的法器回来,切莫耽搁了中午除魔天时!”
无尘子伸手阻止道:“不用太靠拢。”
男女授受不亲,虽是女童,但自己太过年轻,有些戒备较好。
也不理会两个后辈女童的疑惑眼神,无尘子取了遁身符出来,身上法力一动,又有神念引导,那灵符收拢的地脉阴气已经将三人带着,一眨眼已经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已经在庄子外边那田垄小道上了。
如今无尘子修为较之当初,高了不知几倍,还有元神之力引导,带了两个小童速度其快无比。
想想当年清源寺遇鬼时候,自己也是遁身符一道,也是带了两个人,可惜那时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若非是凭空飞过的两位前辈高人一把火将那鬼窝烧了,镇压了下边邪物,自己怕也成了厉鬼凶煞之一了。
果然,在这地界,还是多修行,将修为提上去才是正理。
那边无尘子一边赶路,一边还有心思胡思乱想,这边子真道人法眼流动,细细看了那一点地脉灵气化作玄妙符文,在无尘子元神引导下,将两人带着,瞬息之间已经去了那神念所至地方。
肉眼不可见,法眼却见着那灵气波动之猛烈,较之印诀咒文也是不差了。
“师弟这符箓之道,为兄是追不上了。”
“不过好在师弟专修符箓,为兄修行的阵法,倒是足以自慰了。”
两位道姑乃是外地云游至百江郡的,在碧霞观也没待多久,便遇着先帝驾崩龙气大乱,然后被使唤跟着做了不少法事,倒是第一次见着无尘子,此时法眼见了那玄妙手段,也生出几分好奇心思,跟子真道人打探起无尘子来——如今修行艰难,同道本就不多,若是有机会自然要多寻一二道友,既为论道,也为护道。
若是跟这些前辈相处好了,也多了不少除魔卫道的机会,跟着蹭一点功德,可比跑去寻常百姓家做百十个个超度法事还多,不也舒坦?
至少以后破境时候,有劫难来寻,多几个前辈护道,破境成功的机会也多些。
这心思,与无尘子也相差无几,后者左右也要跟大悲寺太乙观打好关系,也不乏这般考量。
子真道人也将自己所知的些许事情慢慢道来,既是消遣,也是静待无尘子三人回返。
无尘子这边也快捷,遁走十来次,耗尽一道遁身符法力,又取了一道出来,如此不过是二十来道遁身符,其已经带了两个师侄到了碧霞观山门,任由二人入内去取老师法器,自己也寻了主殿那的功德道士,借用符纸朱砂,唰唰唰几笔下去,已经将方才耗费的遁身符补了回来,还将回去的二十道也备好了,这才向那须发皆白的功德道人道谢了,回返山门。
可怜一帮子求符的富贵仆人,看无尘子段段时间便绘了四十来道符,立时觉得自己手上那花了十二两银子换来的护身符不香了,又不敢寻那功德道人麻烦,只可怜兮兮盯着其,盘算着能不能多求两道。
那功德道人也是一脑门官司,看无尘子背影都有了几分幽怨。
但这位,是自家师叔,自己也不敢拒绝。
那两个小道姑早取了法剑摇铃几件法器在门口候着了。
两人见了无尘子手上一堆符箓,自然晓得无尘子是去补足消耗了,恭恭敬敬道:“前辈,我们已经取好了。”
无尘子也不多言,又引动遁身符,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化作一道流光,霎时亮眼,消失于原地,引得那入观拜香的信客惊诧连连,议论纷纷,又给碧霞观添了许多香火,增了许多传说。
待得无尘子三人现身张庄边上那阵法缠绕的山上时候,正见得两位道姑惊叹诧异神情,还有自己徒弟欢欣鼓舞的模样。
莫名其妙!
无尘子还以为几人发现了什么破绽,忙问道:“师兄,你们可是看出了这里边的什么东西?”
“还是里头的妖邪已经被收拾了?”
子真道人笑着解释道:“那倒不是,是两位道友听说了师弟斩妖伏魔的事情,诧异而已。”
两个小道姑将怀中法器交给自家老师,又齐齐赞叹道:“前辈这术法,好生快速,眼睛那么一眨,就跑出了一两里地方了。”
“还平稳,比那马车牛车都舒服。”
庆鸿道姑和安平道姑笑眯眯道:“徒儿,你不晓得,为师刚才听说前辈还有一手雷法,手那么一挥,就有漫天雷霆炸裂,什么妖魔鬼怪都要乖乖伏诛。”
“前辈有了这神妙功法,功德还不是蹭蹭蹭就来了,都用不着与我们师徒一般,到处做法事超度!”
“忙忙碌碌半个时辰,勉强得了几个银钱,功德还没几个。”
两个小道姑立时双目泛光,盯着无尘子上下打量。
无尘子立时脸红了。
“前辈年岁也不比我们大多少?”
清缘对自家老师的本事已经晓得了许多,心中形象又高大了许多,立时代为解释道:“老师修行多年,听闻以前也是在荒野地方镇压邪祟的,只是后来那地方安稳了,功行圆满,老师这才从小山村到了这百江郡来。”
“听说老师这一路上除魔卫道,也见识了不少妖邪精怪……”
两个小道姑又转头看向清缘,只将后者看的浑身发毛:“两位小道友?”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唤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为老师,却是有点耸人听闻,不过这是人家师徒之间的事情,自己这帮人可以好奇,却不便置喙。
庆鸿道姑和安平道姑各自拉回弟子,断了好奇视线,又笑道:“如今,这山上看来虽然不太平,但有两位前辈出手,你我几人定然无恙了。”
“你们待会儿紧紧跟着为师,好生学一下前辈那罡步手印。”
“这才是应对妖魔时候,最好的手段。”
“对,你们姐妹两个啊,可别小瞧了这罡步手印,看来简单,若是学得精了,可伸手招来四方五行,将身周地方化作自身天地一般,等闲妖物不等靠拢,便被一个念头引动的法力咒文给收拾了。”
“所以,平日你们需得勤学苦练,将那咒文罡步还有手印都记得踏实了,终究是没害处的……”
“那伏魔印,那八卦罡……”
两个道姑一阵絮絮叨叨,只恨不得将自家徒儿脑袋剖开,将自己多年修行的经验一股脑倒进去。
真是操碎了心。
两个小道姑连连点头。
清缘也跟着点头,又眼巴巴看向自家老师,后者却脑袋一转,只当做没听见——笑话,前世今生,我还是第一次收徒,当然要摸索着来了,再者对面是两个小姑娘,自然要温声细语教授了,而你是个活了半辈子的男人,为师还能整日耳提面命不是?!
想多了!
安平道姑又指了自家徒儿,对无尘子二人笑道:“我这徒儿,修行五六年了,还总定不下心来,每次说到念咒习印,便跟扎了千百根针一样。”
庆鸿道姑也笑着应道:“我这徒儿也差不多,就跟蒲团下坐了一团火一般,早晚课都坐不稳,摇摇晃晃的,有时候气得贫道都想借了戒尺来打手心了!”
“彼此,彼此!”
“想当年,老师教授我们,可没这么艰难的……”
无尘子戏谑地看了一眼清缘,后者面红耳赤,悄悄埋头。
自家弟子说来已经足够认真了,每日早晚课不停,三五不时还背诵经文,又要跟着无尘子一道打坐行气,可惜入门快一年了,依旧没能修炼出半丝法力,是个遗憾事,其也难免有灰心丧气的模样,还要无尘子三五不时敲打一番。
清缘年岁不小了,自然心中不安,十分担心自己个儿入土前还能不能入道,见得真正的修行法术,无尘子也能谅解,只是其这烦躁心性去不掉,便是修炼出了那一丝入门法力,也未必能够感受出来。
君不见,碧霞真人已经是地仙真人了,还三天两头闭关,躲在自己院子不问世事?
君不见,扶风散人破境失败了,境界受损,也要耐心修行,再图机缘?
君不见,无我大师也是个坐不住的和尚,因着身上罪孽,也要老老实实在大悲寺待着,起码还要两三月时间才能解除禁闭?
修行,不是那么容易的。
便是前身,在太平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也老老实实磨练了二十年,每日勤修苦练,若非实无机缘,其成就未必便比子真道人差了。
可惜,镇压心猿意马,只能从心而发,一点灵光跳出心神,悟了便是悟了,外人提点太多,反而可能会坏事。
人心顺逆,很难把控。
这道家的参悟,比大乘佛法积修功德的法门实在是玄妙太多了,顽石不破,无法可解。
无尘子摇摇头,对清缘生出几分同情心思。
这弟子在百江郡宅子中,也修行了好几个月了,无尘子不在的这段时日,受了那管家几人不少的怪异目光,私底下偶有嘀咕其吃白饭的,都还能忍,但许久都见不着修行世界的风采,自然生出急躁心思。
其自己也晓得这状态不对,但老师一去就是小半年,每次都是书函往来,信件中也仅是叮嘱自己要好生修行,并未教授自己静心方法,难免担心,以为老师看不上自己。
如今被无尘子看穿一切的眼神一瞪,立时心神动荡,自然羞愧得低下了头。
再想想,自家老师也与自己一般无二,早晚修行,经验符箓罡步咒法,约莫只是自己资质太差了?!
无尘子也无心思在这地方教训弟子,又笑盈盈道:“贫道也就符箓手段还勉强拿得出手,至于旁的,并无多少本事。”
“还是子真师兄手段高明些。”
“子真师兄只是绕着这地方转了一圈,不声不响便将破阵法门给绘制出来了,此等手段,贫道闻所未闻。”
子真道人也不跟自家师弟客气,十分坦然地受了那夸赞,面上欢喜,半点虚假糊弄的虚假也没有,祭起手上那千锻羽丝拂尘,手上印诀飘动,引得那拂尘也跟着挥动,生出百十个神秘莫测符文。
无尘子眼神仔细,看了那手印,乃是都天大法主印,号令群神。
再看子真道人脚下罡步,乃是个破地召雷罡,也是个克化妖邪的罡步。
两个道姑也开了法眼,对子真道人那泛出灵光的拂尘羡慕不已。
片刻,子真道人收摄法力已足,大喝一声道:“破!”
此声如雷,滚滚而动,将那周围浮动阴气都压得停了一下,顺着山势蔓延,将山下庄子上的那些浑噩人家也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