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灵妙，果然有人精心温养。

　　无尘子收回赞叹心思时候，看伊明诚也在四下张望，问道：“伊道友，你在寻哪些宝贝？”

　　伊明诚正看两道人交换宝贝，一个是一副供奉多年的神像，香火气息浓烈无比，一眼便能识得其乃是太乙救苦天尊神像，目泛慈悲，头染祥光，另一个是一壶传说中的丹药，看了其中一颗，也是白玉圆润，不过两个道人之间就着如何交换，各执一词，也没有面红耳赤的争执，只是执着不放，很是文雅。

　　此时听了无尘子问话，伊明诚不假思索便回道：“老师仙逝前说我需安心修行长生道法，医药手段只能自保，待得能够炼制丹药后，才能行走四方。能来这法会，还是我老师遗泽恩惠，使我能够及出来来见识世面，也仅止于见识世面，没有换取之物。”

　　无尘子也看那两道人，都是手里拿着对方物件不放，却又觉得自己亏了，许多纠结，面色变化，很有喜感。

　　一旁也有留意到这欢喜模样的和尚，忍不住插声道：“二位道友之物都是宝物，便有差距，也是极小。二位道友可以贴补些银钱，作为补差之用。”

　　“实在不行，再给些旁的滋补气血的丹药，也可。”

　　二人稍作思量，觉得有理，便有年岁稍大者谢过提议和尚，便与另一个道人商议起银钱事宜来了。

　　二人都有意避开了贴补丹药的事情，想来也晓得自己没有吃多少亏。

　　这桩生意看来是成了。

　　无尘子看二人言语间便是两百两银钱的贴补，有些发愁，又有些羡慕，啧啧有声道：“我此前也没有留意，竟然没有存下许多银两，看来这次是要亏了。”

　　“以后要多准备些银钱了。”

　　伊明诚也在偷看那二人交换的丹药，闻言，极为诧异，回头道：“道兄符纸上乘，应该有许多富户会求取作为镇宅护身，料想道兄银钱充盈啊？”

　　无尘子哂然笑道：“我一介散修，哪来那许多富户的门路！”

　　伊明诚反驳道：“道兄莫要狂我，这许多富户但凡见着修行之人，都会求取宝符，何须门路？”

　　无尘子稍稍怀疑，忍不住转念回想，自己偶有出门，路过富户的时候，却有见着道人登门卖符的举止。彼时无尘子只是以为那是已经有了往来的，自身又有了百江小楼之外的小摊子，便也没有多想。

　　此时想来，那些也都是修为不高的散修道人，取的是登门售符的手段，主动出击，而非无尘子这般被动等待而已。

　　细细回忆之下，无尘子自己搬入那蒋家老宅不久后也有人登门售符，只是被管家婉拒了而已。

　　看来这些人，真的是将画符写咒当做谋生手段了？

　　非独是这些人，便是无尘子自己似乎也是以此为生的？

　　符箓确实能换取银钱，但目前看来不是个长久生计，不过作为修道之人，若是超度法事一道精通些，或者看相算命精通些，或者符箓丹药精通些，本身便是长久的生计了，何必总是纠结于谋财手段？

　　无尘子思绪通畅，含糊应了一句，便不再纠结，又继续查看起来。

　　此时已是午时前刻，距离无尘子来时的散摊，又多了三五十个，往来挑拣的修行者也多了百余人。

　　无尘子也留意了一下，这里摆摊的多是散修一脉，也有不多的二三十个看来修为不高的门派出身的和尚道士，便是如此前在曾家庄遇到的风先生一般身带儒雅气息但年岁不同的温和士人，也有十来位；不过如那闫姑婆一般受了阴气浸润而伤了阳气外形的神婆，倒是一个也没有见着。

　　这些散修，卖的要不是天然灵物，要不是通了灵性的禽兽飞鸟。

　　可惜，无尘子用不着。

　　自家奶狗小黑被无尘子挎在腰间，虽来回抖动，大约有无尘子气息在身边，倒也安稳，偶尔拱两下，作为抗议。

　　二人又转了几圈，伊明诚也问了几件山野林间的药材，看来都是百年之物，与那摊主各有争执辩说，复又放下那药材离开，倒看得无尘子啧啧称奇——照着伊明诚的性子，叨扰了那摊主许久，只为了证实那药材是否正宗，不是他这腼腆性子能够做得出来的。

　　那摊主也是难得，被伊明诚这般怀疑，也没有上火，也不知是顾忌这地儿的高人太多，还是真的心境极高，不在乎一二怀疑的？

　　正看着伊明诚与一个黑发杂银的的五十老道在论说一只何首乌的正宗模样，无尘子晃眼见得旁又有一须发皆白的精瘦老道也摊了五六件老旧模样的物件出来，小心翼翼摆开，对着那些宝贝擦了又擦，珍惜宝贝模样，引人瞩目。

　　旁边的卖蛇老道，一脸不虞瞪着那老旧物件，生怕自己的灵蛇被毁了。

　　无尘子抿嘴微笑，又细细看了那些老物件。

　　旁的黑木符文吊坠，银丝纹饰的蒲团，千百根银丝线藏了符咒的绿色道袍，无尘子都不上心，但那有一串油光发亮的黑木珠子，只让无尘子转不过眼睛。

　　也不过是黑木颜色，看来多了层泛光漆黑，似能将人目光吸入，无尘子一眼便相中了这东西。

　　缘分啊。

　　那精瘦老道将东西摆放妥当了，又取了把道家七星剑放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便有灵光闪现，虽烈日在头，不能阻挡。

　　也不晓得有多少高人一眼便看见了这摊位。

　　无尘子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那道人打量又怀疑的目光下，轻轻拿起了那串念珠。

　　入手温润，大小于掌间合适，并无那传说的灵气浸润感觉，也没有各种心神相通的神妙，也未见到有前辈高人寄居的印记，只是无尘子觉得，这珠子虽不是驱邪降魔法宝，也没有寄居前辈和空间，自己还是可以将其换来，慢慢温养，做个真正的降魔宝贝，驱邪法宝。

　　真的可以驱邪护身的法宝，而非自己家里面那些糊弄人的样式货！

　　便是温养不成宝贝，也可以做个消遣，怀念一下前世。

　　前世手腕总有一只手表，无尘子虽已将前世种种都已放下，但用一串手串作为寄托，将那心中念想挂在这么一串珠子上，或者便是所谓的放下了？

　　那老道看似不在意，但无尘子明显察觉老道其在留意自己。

　　无尘子明显年轻了些，身上法力虽精纯，却失了元神引导，有些涣散，看来像是根基不稳的模样，穿的又是散修的绿底祥云道袍，在这位高人看来，无尘子着实不像是能够请得动这么一串显然不是寻常的珠子的。

　　自家用上等灵物雕刻的珠子，可不是三五银钱能够拿下的。

　　伊明诚与那道人摊主争辩许久，无有结果，也便息了，过来寻无尘子，看了那串手串，有些好奇，问道：“前辈这手串，可是那冰下的沉香木？”

　　“看来是养了好些年了…”

　　老道并不以这么一个脸嫩后辈的赞赏便高兴，随口应道：“小友眼力不俗，能看得出这珠子的几分来历。”

　　言外之意，这手串确实是沉香木所制，且是上等沉香木所制。

　　伊明诚自无尘子手中取过，也细细观了，又道：“这手串还是享了日月光华几年，气息有些杂乱。”

　　老道这次便颇为惊异了，探询问道：“小友也是器道高人？”

　　“老道寻得这沉香木时候，便是在水面上的，确实受了一两年的日月精华。”

　　“又是在偏远山崖之下，气息本来便该如此。”

　　“小友能够看得出这气息，眼力着实不差。”

　　伊明诚此时有些腼腆，解释道：“晚辈修的丹道医道，许多木料器药两用，晚辈只是以查看药材的手段能认出这材质来。”

　　老道惊异顿时散去，佩服道：“小友前途广大，虽年纪轻轻，比老道我眼力还要高出血多，修行的也是我道门极为缺少的外丹一道，比老道我辛苦操劳也就是混些制器的灵材异物好多了。”

　　老头声音不小，附近虽熙熙攘攘，也有不少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颇为俊美的伊明诚。

　　“这地儿好东西不少，小友再寻些灵药回去，炼制几炉丹药，修为又可进益了。”

　　伊明诚面色微红，应道：“前辈谬赞了，我这一点丹药手段，还不成气候，当不得前辈所言。”

　　老道面有感触，唏嘘道：“修道修道，修长生，成仙人。你的路途，直达长生，又用不着在外头跟那些百年鬼物妖物拼死拼活的，已经比诸多同道修行好了许多。我这器道，高不成低不就，只是有个缘分在，换取些灵物，勉强能够荫蔽一下后人，至于修为境界，怕是顾不上了。”

　　无尘子不想被二人唏嘘言语乱了心境，插言道：“前辈这手串，打算换取些什么？”

　　那老道虽以道友称呼二人，但无尘子看不出其修为，只能以前辈称呼之，免得莫名生出牵扯。

　　老道也明白自己因羡慕伊明诚那外丹道修行无阻而被扰了心境，此时被无尘子自伤怀心境中牵引出来，心生好感，应道：“老道想以此精心雕琢的手串，换取些生长数百年的上等木材，若有雷击木阴沉木一类的，更好。”

　　“若是有助益修行的丹药，也可。”

　　这话分明是对伊明诚说的。

　　后者视若无睹。

　　无尘子却问了：“只是一些灵材？”

　　“丈许长，三尺粗细的灵木便是了。”

　　“梨花？”

　　“差了些！”

　　“桃木？”

　　“勉强！”

　　“近郊地方生长的？”

　　“不可，最好是深山生长的，若在那地气充盈地方的，百年以上的，可折半。”

　　伊明诚是修长生的，与各种药材接触最多，触类旁通也了解了许多古木玉石的物价，此时听老道报出的材料，稍稍估算了一下，顿时面色胀红，看向老道的眼神也有许多变化。

　　无尘子不明白木料的价值，但被伊明诚捅了两下，便知晓那老道又狮子大开口的嫌疑，顿生退意。

　　周遭也有好几位散修，或是摊主，或是买主，一边做着自己手上的买卖，一边稍稍留意了这边动作，此时听了老道所求，也是各有心思，或者不屑，或者羡慕这制器之道的。

　　老道一吐为快，也知自己太过贪心，引了谬误，立时又解释道：“只需要三尺长短便好。”

　　“当然还是要老桃木的，荒野地头的，百年的。”

　　无尘子想了片刻，主要是怀疑这生意划算与否，复又想起自己确实没有这手段换来老道所需的木材，但前些日子曾家主送来的残缺书卷中，也有缺页断章的加了许多密语的器道书籍，因与那长生丹药、符文秘术的都在一起，因而也被无尘子带来了，路上或者可以参悟。

　　这个东西，说不得可以用来一换。

　　无尘子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前辈，晚辈有一器道秘书，高深诡秘，但上头所言，都是精妙绝伦法宝，只是还在客房之中，可能与前辈换取？”

　　老道闻言，心中怀疑无尘子能拿出什么秘本来，面色却是不变，问道：“是关于哪般的？”

　　器道也有区分的，境界之上且不说，类别之上也有石、木、瓷等许多手艺区分，又有佛门法器，道门法器，诡物法器，阴阳宅法器区分，只是手艺不同，那器道书籍的身价便有百倍之差，何况还有这用途差别。

　　至少，在老道这儿，便可报出百倍的差距来。

　　纵然那秘书是真的，于自己无用，也不值钱。

　　无尘子哑然，片刻，低声道：“那秘书中秘文太多，晚辈不甚明白，但能看得出是木艺方面的，也是道门的法器，料想只有前辈这般的高人才能解读出其中秘术。”

　　老道迟疑片刻，将摊上的宝贝以精美的木箱包了，也随着无尘子二人往外头走去。

　　此地人数已经颇多，摩肩接踵，许多人耳清目明，听得三人耳语，目有羡慕。

　　就这么片刻时间，老道说不得便成了一单生意，无尘子也得了自己想要的法器，倒是余下的诸多修行，还在争议探寻中。

　　无尘子言语之中说那残卷是在客房之中，实则一直由无尘子贴身携带了，三人不过是出了那礼佛坛正中，远离了许多那往来人潮，到了靠近林子的一处阴凉地头，无尘子便已经自符袋之中拿出了那残卷，小心翼翼交给了老道。

　　老道也明白无尘子不过是借着回客房说法避开众人耳目而已，免得旁人起了觊觎心思，生出祸端来，也颇为小心接过那灰黑的古籍，当下便翻看起来。

　　古籍是真的。

　　那古籍当是一位见识广泛的前辈手书，虽没有明确的修炼法门，但丹药制器绘符等种种，都有记载，广博无比，也十分详尽，对于已经修行了丹药制器绘符之人，也有许多精要可以学习，至少比这法会之上本尘大师、修远真人二人的讲解有用处的多。

　　其上有诸多神像的恭请之法，温养手段，至少无尘子觉得对于器道修行极为有用。

　　老道是个明白人，直接翻了那残卷之中的器道相关，只是翻了几页，相对于那厚达三寸的残卷，聊聊而已，便看出了许多，有欢喜目光跳出来，旋即又压下了，对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二人道：“这手记确实是我道前辈的闲碎笔记，于老道我器道修行，有可取之处。”

　　老道也有心机，仗着自己见识远比无尘子二人高明，没有将这古籍的真正用处道来，也怕无尘子看得明白了，自己反倒要大出血才能拿出来。

　　都是“穷困”人家，舍不得灵物啊。

　　伊明诚本有紧张，闻言转出几分羡慕。

　　无尘子也开始担心了。

　　老道看无尘子有些紧张模样，又压了一下无尘子：“只是这手记之中没有记载器道修行的根本，对于老道也只有助益，并不是必须之物。而老道的手串，废了许多心血，又辛苦吸取日月精华，早也忙碌，晚也辛勤，虽比不得那精心温养许多年的佛门宝贝，但道友稍稍培养，也是一上等法器。”

　　老道这话有些掩耳盗铃了。

　　伊明诚还有点迷糊。

　　无尘子此刻方明白那老道是想压价，应道：“前辈法宝虽好，却也有些缺陷……”言语之中稍稍顿了顿，却是其在寻找缺憾之处。

　　可惜，无尘子真不懂制器之道，只能硬生生道：“莫要说此宝物真有那降魔伏妖的法力，只是温养这宝贝便需得水磨功夫，耗时尚不知几何。晚辈这记载，前辈只需参悟了，便可使用，轻轻松松制出上等法宝，财源滚滚。”

　　伊明诚也明白了，直接便接过手串，寻了其中差漏，提醒道：“前辈这宝贝，乃是沉香木所制。”

　　“沉香木偏阴，近水，与我辈纯阳道法不谐，便限了其根本。”

　　“若是雷击木的，可以护身，可以驱邪，那才是极为玄妙。”

　　“且这物本身也不过百年水气滋养，既未凝成纯水之宝，也未凝成纯阴之宝，气息驳杂。”

　　“前辈炼制之法也未能混元如一，使其阴阳合一，稍作温养便是上等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