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上还沾着大量的血液，几乎把他整个衣服都全部染红，薄薄的衣衫下苍白的皮肤被鲜红的颜色衬托得更加惨白，他双手还沾染着些碎肉块，被他随意地挥挥手拂去，像是普通的尘埃一般毫不在意。

　　齐温云直面了他身上传来的压力和杀气，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像是回到了漫长的地下室的空间中，他在绝望的恐惧中连半点动弹的勇气都提不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这种感觉令人痛苦，却根本没有挣扎的底气。

　　是他太弱了，半分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在他身体僵硬的时间内，又有一个人死去了，是一个外门弟子，穿着校服的少女总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像是外门中必然存在的那些挫折困难都无法磨灭；然后是下一个，少年临死前仍依依不舍地看向他所暗暗倾心的女孩子。

　　盛水瑶带着愤怒与恐惧伸手推了他一把，成功让他齐温云那种无法动弹的状态下挣脱出来，他咬着牙跟着其他人逃跑的方向一起奔逃，两位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的师长已经生发出逃离的欲望，放弃了对男人的再度拦截，男人身前没有了阻拦，就很快地跟了上来，手中魔力凝聚成纯黑色的刀刃，从上而下劈砍下来，差不多在同一条线上的三个人同时被划开了身体。

　　井灵儿痛呼一声：“瑶瑶——！”

　　盛水瑶的位置比较靠后，被刀刃划去了左边半个身子，右臂被井灵儿拉拽着向前，剩下的一半身体却已经留在原地，井灵儿下意识想要停下来看盛水瑶的情况，却被盛水瑶用剩下的力气往前推，生机流失大半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声音，低声喊着让井灵儿向前逃。

　　死亡，然后又是死亡。

　　一行人根本没有往其他方向分开逃离的机会，只要脱离整体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人，而如果整体往前逃的话，男人似乎在进行某一种筛选，只会隔一段时间才杀死一个人，他们毕竟没有能力反抗，只能等待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救援。

　　这种感觉是很不好受的，就像是一个客人进了屠宰场，在一群要被宰杀的东西中挑挑选选指定了其中一个，然后说，“就它了。”或者更夸张，一群活蹦乱跳的猎物被人抓住，这个人挑选了一番，留下了其中一个养着当宠物，其他的都杀了做成今晚的大餐。

　　他们就是那个大餐备选材料。

　　在向前逃跑的漫长时间内，身体内的体力不断地被求生欲压榨，但跑得太慢就会被杀死，所以必须往前，剩余的人数不断削减，只有灵力最强也剩余最多的人能勉强维持着对身体的推动，修仙界的残忍和淡漠已经在事实的影响下初见端倪，没有伸手将其他人推向身后已经是多日来亲密联系下的最后善意。

　　齐温云只感觉自己喉间灼热得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从内而外点燃，丹田处藏匿的灵髓散发出冰凉温度也无法缓解分毫，本就已经处在极端的恐惧中，长时间的追逐几乎已经开始抢夺身体中的生命力，齐温云集中注意力努力判断身旁和身后的情况。

　　还有五个人，他，裴锦，井灵儿，严乐荣和另一个用长剑的内门弟子。

　　猝不及防之下，齐温云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并不明显的石子，让他的脚下一崴，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死亡的味道已经贴近他的身体，无处不在的魔力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向后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远处传来了一声震喝：“住手！”

　　声音中裹挟的灵力对魔力的使用造成了一瞬间的冲击，让它向侧面一歪，因拉扯而撕裂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他还不记得名字的少年身体就在他旁边破碎，内脏被震碎成了碎片往下掉落，远处那个大能迅速靠近，灵力也已经将剩余四人笼罩起来，至少男人肯定无法一口气杀死剩下所有人了。

　　他稍作掂量，伸手抓住离他最近的严乐荣，随后迅速捏了个法诀离开，类似某种空间力量的作用下，严乐荣的身体似乎也受到剧烈创伤，即使身体跟着离开却也留下了大量的血肉，就其数量而言根本活不下来。

　　但男人已经离开了，还有那位大能的前来，剩下的三人已经安全，精疲力竭后的身体连动动手指都变得非常艰难，只有劫后余生的轻松让人心情变得好一些，齐温云浑身发软地瘫倒在地，呈一个扭曲的姿势，但完全没有动弹的欲望。

　　他是这样，却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

　　井灵儿一个女孩子，却在身体内爆发出了出乎意料的力量，她硬生生地将齐温云从地面上拽起来，扯着他的衣领让他几乎窒息，少女的双眼通红，满含着愤怒和痛苦，她哑着嗓子开口：“如果不是你站在原地不动弹，我们能坚持更久，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齐温云听着她的话，想起了之前屏障刚被打碎时的情况，男人的突然出现让人浑身战栗，他站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是盛水瑶推了他一下才让他缓过来，得以成功逃离，但也因为这样的耽搁让盛水瑶无法躲闪地死去。

　　齐温云看到了井灵儿眼中深沉的痛苦，感觉自己从骨髓里往外都冒着疼痛。

　　是他，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动弹不得，盛水瑶就不会因为帮他一把而死，如果不是他进入齐缘的房间，就不会激发房间内残留的魔力，如果不是他对齐家的情况产生好奇，他们只会一路顺利地去完成各自领取的非常简单的任务。

　　归根结底，这场灾难的源头就是他。

　　齐温云张了张嘴，想要对井灵儿说声对不起，但喉间干涩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些同伴都是他一路以来慢慢认识并且非常熟悉的朋友，如果在现实世界，这样的关系甚至可以维持到未来十余年，直到进入社会开始工作后再慢慢淡去，但却仅仅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十之一二。

　　不是死了十六个人，是死了一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最爱仗着关系不错调侃地喊他“小云云”的盛水瑶；死了一个习惯于沉默寡言，但所有事情都会不动声色全部做好，总偷偷看向盛水瑶和井灵儿，也不知道是在偷偷喜欢哪个小姑娘的严乐荣；死了一个备受欢迎，性格温柔又很是直爽，似乎什么都会的小天才项怜；死了一对从入门以来整整十年一直朝夕相处，并在出任务前没多久刚定下了恋人关系的小情侣；死了一个只爱修行不爱美人所以虽然追求者众多但甚至还以为她们是想和自己对战一番的直男思维小帅哥师兄；死了一个和齐温云一样冰属性灵髓还修长剑，所以总是试图让他和自己对战一番的小圆脸少年；死了一个总看着那对小情侣嘿嘿偷笑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的故作乖巧小萝莉；死了一个整天忙来忙去给这些各种对打修炼受一身伤的人们治疗伤口还嘴里傲娇地说着“下次绝对不心软了”的小姑娘；还有七个虽然并不熟悉却整天出现在身边已经融入习惯中的少年少女们。

　　眼泪终于决堤，齐温云哭得喘不过气，井灵儿也被他传染了一般，一松手把他丢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哭了起来，一旁的裴锦也被感染，忍着泪意一手一个把两个已经站不稳的人抱进怀里，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他们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而已。

　　救下他们的大能在附近确认了一圈没有危险后，慢悠悠地抱着剑来了他们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三个小孩哭了个痛快，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谁来解释解释具体发生了什么？”

　　裴锦作为三人中冷静下来的速度最快的那个，擦了擦眼泪简单解释了一番具体的情况，齐温云也补充说了一下在齐家的宅子里发现的一些东西，解释了那个齐缘和追杀他们的这个魔修的事情，裴锦最后作为结束语礼貌地问了一句这位大能的道号。

　　“云华。”云华真人随意地答了一句，然后更仔细地追问了一下，“那人是说要找你们其中之一帮他一件事？”

　　三人齐齐点头。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很奇怪，理论上来说，找人帮忙自然是越强越好，却没有一并带走项怜他们绑起来，如果不看强弱的话，那就要看灵髓天资等，这也不会是用一句“你们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帮我做一件事”这种明显是让他们自己选一个人的话来作为条件的，所以真的让人非常困惑。

　　云华真人倒也没有多问，只是转而问了其他的：“你们出自哪家门派？可通知师长来领你们回去。”

　　齐温云想到那两个逃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师长，就有些心情复杂，但这也确实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什么，至少他们之前拦了男人很久，不然恐怕是要全军覆没，于是只得乖乖回答：“晚辈们出自十方门，此次正是要出来做些任务的。”

　　“十方门？”云华真人的表情明显变得古怪了些，“你们可知这里距离十方门有多远？”他说出了一个距离。

　　修仙界自然是大得不得了，每个稍微大一些的宗门几乎都能分到不小的一片辖区，就像是他们这次要做任务的小村镇一样，而大宗门除此之外还会对一定区域内的小宗门起一定的管理作用，当然，这件事和他们这种水平的小新人根本没有关系。

　　所以，大宗门之间的距离是很远的，甚至超过齐温云前世华国从最难到最北的距离，而他们这里和十方门岂止隔了一个这么远？他们几乎是从修仙界这头到了修仙界那头，就差没被带入魔界——其实魔界也是修仙界的一部分，但是曾经两方大战一场，把修仙界分割开来了，魔界那边几乎没有普通凡人，全都在修士的护送下搬了出来，所以也就界限更加分明了些。

　　“看来他们研究出了更轻便的传送阵法啊。”云华真人嘀咕了一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风华那家伙似乎也是在十方门？你们知道他如何吗？”

　　风华真人，其实就是齐温云的师父钟风华，听这说法大概是钟风华的旧识，说不定还是因为道号的相似而认识的。

　　齐温云连忙回答：“风华真人乃是晚辈的师父，近些日子都在闭关。”

　　云华真人又问了几句其他的，然后挥挥手用灵力做了个飞鸽，让它去十方门传个信，然后给一身狼藉的三人扔了枚算是最低级的储物戒指和几个包含不少灵力波动的玉器作为防护，给他们指明了去往最近的村镇的路，就拍拍衣服走了。

　　“走吧，我们可以先去修整一下，再等人来接我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裴锦讲两个人扶着站起来，然后看了看云华真人离开的方向。

　　井灵儿倒是调整得很快，仇恨升上来后压下了悲痛，她手里捏着盛水瑶常待在手上的储物戒指，慢慢地套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有灵性的戒指迅速收拢贴合在她的皮肤上，像是特意定制的异样，她哭了一通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的力量，这下就可以靠自己的力气站直，前往一个并不算远的村镇也问题不大。

　　齐温云倒是一时没法缓过来，回答前辈的问题时勉强撑起的几分精力也消散了，几乎呈脱力状态倒在裴锦身上，他尝试着撑起来站直，却完全做不到，心情的过度低落和身体状态的欠佳让他在再一次倒下时的瞬间就半昏迷了过去，裴锦和井灵儿连忙接住他，探了探他的呼吸确定没有大问题之后，才一左一右扶着他往前走。

　　齐温云在沉沉的黑暗中似乎听到了一句话，听不清音色，甚至分不清男女，背景中伴着不可忽视的雷电轰击的声音，让这句话听起来格外铿锵，他对此很是熟悉，像是以前曾经听过，却完全无法在记忆中找到分毫。

　　祂说：

　　“当死者活了下来，应活者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