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曦走在大荒之中。
大片荒草随风飘摇,人从其中而过时便将那些种子带入天空,它们随风飘摇,随处扎根。它们从不问风要将它们带往何处,当它们落下时也从不问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此处。
那么人为何偏偏想要知道谁把他们带到此处,他们为什么要在此处。
所以人会迷茫。
徐子曦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力量,孤独而茫然的行走在空旷的草地上,远处是山峰,是渐渐昏黄的天空。她的身后是云长琴,云长琴在她的影子中。
但徐子曦的眼中没有云长琴,心中也没有,她的心中除了那个疑问已什么也没有,那个疑问就是她的记忆。她能感受到风,微风拂面,她能看到光,昏黄的光刺入眼帘。但她感受不到自己,她无法从记忆之中感受到自己。
她如果能,李集停顿的片刻她便可以告诉他想要的答案,但她无法说出口。
她无法确认自己就是自己。
但深藏心中的感受却不断侵袭那些记忆,它时刻提醒自己,让她去找到他。她却并不想找到他,她唯一想找到的只是自己。
她问云长琴“这世上是否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见到真正的自己?”
云长琴道“佛家的明心见性,道家的蝶梦心镜。”
徐子曦摇了摇头,她想问的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验证那些记忆到底属不属于自己。
云长琴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但他还是说道“幽都的灵魂印记,就算是天界的人也更改不了一个生灵最原初的灵魂印记,它记录了一个灵魂在何时从何处以怎样的方式诞生。”
徐子曦看着云长琴,她问“你是否恰好知道办法?”
云长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笑出来,他的眼神已黯淡无光,但他点了点头。他落在自己的光舟之上,看了一眼夕阳之下的徐子曦,他说“等我。”
徐子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这时,徐耀坤来到徐子曦面前。他一直跟着她,他也一直看着她,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道“跟我回去吧。”
徐子曦看着自己的父亲,摇头道“我在这里等。”
徐耀坤道“你难道还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在那个混蛋的安排之下?”
徐子曦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徐耀坤,当一道晶莹的光被风吹落时,她说“他既然想让我看,我便看看。”
徐耀坤看着徐子曦的身影,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孤单,就像迷失人间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不知要往何处而去。她甚至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父亲,还有哥哥和弟弟,还有一个曾经那样希望儿女幸福快乐的母亲。
徐耀坤想着李集给他看到的那个场景,但他无法看着自己记忆中的女儿如此孤单的站在这片只有荒草的土地,所以他坚定的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
徐子曦转头看着徐耀坤,徐耀坤点了点头,他说“所以,和我回去吧,看不到的过去才是回忆。”
徐子曦流着泪,但笑着说“我已经很开心了。”她说“但我一定要看到。”
无论她是否是她,无论她将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只有看到才能永远死心,她只有看到才能无怨无悔。
徐耀坤叹了口气,道“无论结果是什么,我在岭苍城等你回家。”转身时,他说“答应我。”
徐子曦道“我会的。”她看着徐耀坤离去的背影,在心中说“父亲。”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一个时刻会意识到自己只是孤独的置身这片人间的荒芜,他们来到这里,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但这些痛苦都可以被另一个人轻轻化解,因为他们相信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存在便拥有的一份意义。
风依旧在大荒之中流淌,但它不再茫然,它已知道自己翻山越岭就是为了出现在此处,在黄昏的时候,轻轻带走那些泪水中的悲伤。
但有些人努力一生也寻找不到,有些人早已拥有却无法让自己见到。
当夕阳洒下最后一缕光时,那颗珠子静静的漂浮在徐子曦面前。
她看着那颗珠子,想起李集将这颗珠子带到徐子曦脖子上时说过的话,他说哪怕什么也做不到也会回到她的身边,但他却没说无论她是否还是她都会回到她身边,在徐子曦那颗刚刚凝聚的元丹破碎时,他说无论他自己能否活着回来都会将那颗可以完美替换人族奇穴的珠子送来,她却没说哪怕她只有一天的生命都不想让他为了她去冒险。
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相爱,但当他们相爱的时候就不会让任何力量阻挡。所以,哪怕她拥有那份不断融化进自己灵魂的记忆,但如果她不是她,她就绝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份记忆。
那时,她又当如何?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徐子曦站在荒草之中,迎着月光的身后是她的影子,那影子便如她的心,恍恍惚惚。
玄明界的天幕之上,一个巨人突然叹息,因为他就是那个将珠子给到徐子曦的神人,他给到她时便已看到未来无数的光芒之中有这样一副画面。她站在一片荒芜之中,她绝无法割舍来自灵魂的感受,但她却注定看不到她想要的过去。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一道流光坠落在徐子曦的面前。
云长琴一身洁白的衣衫沾满鲜血,零零乱乱的挂在身上,他站在已经破碎的光舟之中,他一只手抓着的是已经断裂的琴,他苍白的脸色上却看不到一丝后悔的颜色。
这一刻,徐子曦想起来李集从大荒中逃离出来时的身影,只是没有人能够从那个人的神色中看出一丝真实的想法,他只是笑着将那颗珠子抛给徐子曦,说“你看,在下从不食言。”
云长琴擦去嘴角的鲜血,他看着徐子曦,说“你真的要这么做?”
这个世界上只有仙人才能在幽都规则的冲击之中完好无损,常人轻则灵魂受损,重则灵魂碎裂,所以哪怕云长琴知道这个办法也绝不想让徐子曦尝试。李集不在意徐子曦是不是会出现危险,但云长琴不能不在意。
徐子曦转过头看着天空,说“我必须看到。”
云长琴看着眼前的徐子曦,眼中流露出无法磨灭的痛苦,他说“好。”
说话间一道阵法已迎着朝阳围绕徐子曦快速烙印。
阵法中,一颗青色的精怪元丹出现在东方,一颗火红的恶魔元丹出现在南方,一颗金色的妖兽元丹出现在西方,一颗漆黑的厉鬼元丹出现在北方,一个土黄色的人族元丹出现在中央。
云长琴双手结印“借法天地,道开幽都……”
五彩的光冲天而起汇聚成一道绚烂的光芒缓缓落下,它无声无息,当它落下时,徐子曦的身影已消失在虚无,只有一颗珠子从半空落下,遗留在原地。
云长琴看着依旧流转的阵法,他在阳光下静静的等待。
他没有等待多久就已看到那五颗元丹出现裂纹,那些裂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如果徐子曦无法在这些元丹完全破碎之前出来,那要继续面对幽都规则冲击的就是她自己。
但无论他愿意不愿意,在那些元丹彻底破碎的时候徐子曦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就在地上的一颗珠子即将发出一道幽光的时候,云长琴的身影已投身那即将消散的光芒之中,那颗珠子犹豫了一下,又落在了地上。
李集来到珠子旁,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珠子,珠子滚动了一下表示自己的无辜。李集从最后一点光芒之中看了一眼虚无之中摇摇欲坠的云长琴和在那座山巅不肯离开的徐子曦。
李集叹了口气,脚下一瞬间出现一道一模一样的阵法,在他离开后,两道身影跌落在荒草之中。
徐子曦看着天空,眼神呆滞。
她沿着时光的轨迹来到那座山巅,她看到李集久久凝望着天空,她看到自己的灵魂从一团光芒之中被创生。
她的确不是她,就如同她在虚无中听到的一声撕裂般痛苦的喃喃自问“为什么是这样?”
云长琴看着徐子曦,内心深处涌起的是更加悲痛欲绝的感受,他见到她从一个月前的一团光中走出,所以她绝不是徐子曦。
云长琴不愿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时他也许就将死去,他怎么还能忍心死去,这世上只有他见证了那份痛苦。他看着她,他如何能让她如现在一般继续孤独的置身意义世界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