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那些夜中的人呢?
徐子曦走在夜中。
一位元丹境修行者已只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慢慢行走,她为何还是不愿停下自己的脚步?她是不是早已应该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只是在追一个结果,虽然有些结果早已写在她的心中,她却还不愿看到那个结果。
她何时会看到那个结果?
她如果停不下心中那如潮水般滚滚而来的悲伤就无法让自己看到那个结果。
那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悲伤又何时能够停下自己的脚步?
当悲伤失去意义的时候。
在徐子曦的记忆之中虽然被深深烙印上李集的痕迹,但一个人无法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产生意义,那她为何还会产生意义?
但她已走在大荒之中,她也走在夜色之中。那夜色便如悲伤一样滚滚而来,淹没一切。
徐子曦听到风中传来的琴音,它悲伤,那弹奏它的人是否也与她一样的悲伤?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云长琴已如一道流星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在光舟之中,手托长琴,一身白衣,他那如星辰般闪耀的双眸倒映着徐子曦,他看出她的疲惫,看出她的悲伤。所以他掩去眼中的悲伤,展颜笑道“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徐子曦看着他。
如同看着自己那样看着他。
她说“你知道我想追上的是谁。”
云长琴的眸子黯淡了几分,笑道“我恰好知道。”
徐子曦走上光舟,她看着浓浓的夜色,道“这样的光舟并不是云家的边缘子弟能够拥有的。”
云长琴没有回答,当光舟已极快的速度冲上云霄之时,他还是在弹着琴,他的琴如同他的舟一样,即是他的法宝,也是他的心。在光舟之中,徐子曦捧着那颗珠子,她对着珠子发呆。云长琴看着徐子曦的背影,悲伤便从他那修长的十指之中缓缓流淌,荡漾在深深的夜幕之下。
这夜幕之下本就是伤心人的领地。
————
李集站在夜幕之下。
他看着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去的光舟,当她真正追上时却还是见不到李集。但她会见到付芊芊,付芊芊会告诉她一个与她的记忆不一样的李集,她会慢慢相信,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李集利用过的人,现在她已失去了意义。
徐曜坤同样站在夜幕之下,他就站在李集旁边,这个中年男子的神色如同李集一样平静。
李集道“他是羽国云家家主的幼子,虽然是庶出,却是最得云家家主喜爱的子嗣,不出几年就可以得到一座谢家新版图中的一座城。他一年前来到大荒本是为了聚拢一批独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是却最终加入了自由之民,他会隐藏身份加入自由之民,当然是因为徐子曦。”
徐曜坤道“他的确合适徐家的联姻。”他看着李集,道“但你觉得身为一个父亲会这样去考虑?”
李集道“成为徐家的女婿不过是个意外。”
徐曜坤道“可还记得一年前我们为何一同放弃新版图?”
李集叹了口气,道“在下的寿命已只剩下半年。”
徐曜坤道“你觉得我与子器一样傻?”
李集看着徐曜坤,双眸之中一片纯粹的黑暗汹涌而出,徐曜坤没有躲避,然后被黑暗吞噬。片刻之后徐曜坤再次显露身影,他看了一眼李集,道“我依旧不相信这是你真正想法,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将真正的想法示人。”
李集道“在下只是一个想要力量的人,所以心中只能存在一个光点。”
徐曜坤道“我虽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他看着徐子曦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但我会这么做下去。”
————
光舟划破长夜又复归长夜。
那长夜中的人呢?
云长琴已拨不动琴弦,他只能看着徐子曦拼命的向光舟之中灌输真元,所以她的脸色很快与他一样苍白。而他们各自的悲伤也都已与各自的脸色一样苍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她也许也不知道自己还在追逐什么。
但徐子曦不愿意让自己停下来思考,哪怕她已见到自己的元丹出现裂纹,她也不愿停下。只要她还没有停下,她就还相信自己能够追上那份结果。
云长琴知道徐子曦为何如此拼命的赶路,但还是不愿意见到她如此不要命,所以他拉住了她。
云长琴叹了口气,道“我相信队长。”
徐子曦看着苍茫的夜色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许她连自己都不再知道是否还应该相信。
在那首浮空航船上,付芊芊告诉徐子曦,这世上有一个人,他一生都只能为一座城活着,哪怕他自己不愿意也不行,因为那个人绝对无法在任何一件其他的人和事上找到意义,他更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情感。
情感对于那个人只有一种意义,就是为了更接近那座城。他之所以能够让人觉得他拥有情感是因为他已学会如何模仿正常人的情感,教会他模仿的人就是付芊芊,所以她更明白那个人的所有情感都只是一种欺骗。他现在已失去独自去建立那座城所需要的力量,他或许还能够找到其他的力量,但徐子曦对于他已不存在任何意义。
徐子曦认为那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何必选择徐家?
付芊芊告诉徐子曦,他如果接受的是谢家新版图,或许能够让他进入高等门阀的视野,但真正能为他所用的都是如同羽国徐家这样的家族。
徐子曦认为他如果依旧想要建立那座城,依旧想要聚集自己的力量,也就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奇穴碎裂的事,也不会放弃建城的指挥权。
付芊芊告诉她,那个人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对于那个人如今最好的选择已是谢家的新版图,他已无法通过个人的力量聚拢和震慑那些小家族,所以他无论能不能帮助徐家建城都再无意义,这个时候当然是彻底加入一等门阀和玉清道院的阵营最能够摆脱个人力量的限制。更重要的是,他这么选择会让自己更值得同情,同情也是一种力量,他早已学会如何运用这样的力量。
徐子曦最早见到李集升起的情感恰恰就是同情,因为她见到他时,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正茫然的徘徊在大荒之中。
徐子曦不愿意相信。
她却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意相信,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如此拼命的追上那个人。那个人仅仅是留存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她为何要将这样一个人当成比她自己还重要的人?
光舟如一道流光冲入羽国的领土。
云长琴低头看着脚下困于夜色之中的朦胧大地,就像看着困于悲伤之中的自己。他不愿意徐子曦那般拼命,他为何自己又要如此的拼命?
当黎明的光划破天际,光舟却如同流星一般坠落。
云长琴看着天际的那道暗红色朝阳,看着黎明中岭苍城的轮廓,看着冲天而起的徐子曦,看着光舟如同他自己一般坠落。他慢慢闭上了双眼,当耳畔的风穿入他的脑海,他却只是微笑,他身上已无一丝真元,他的命运似乎就只是为载着徐子曦从大荒归来,但就算这样似乎也不会让他拥有任何遗憾。
他只是一个伤心人罢了。
徐子曦回头看了一眼急速下落的云长琴又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岭苍城。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正在死去时能够无动于衷,却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着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即将出现时还能义无反顾。
她还是救下了云长琴。
她救下他时,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悲伤冲破脸颊,仿佛命运就是让她无法在那个结果到来之前见到那个人。当她安置好云长琴返回岭苍城时,她已听到自己的父亲冰冷宣判,徐家一致同意取消婚约。
李集从徐家长老会的大厅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徐子曦,他看她的时候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停下。
徐子曦看着李集的背影,说“你说过……”
李集的身影顿了一下,他说“世上没有两朵一样的花。”
徐子曦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因为她突然明白李集说的是什么。他也许正因为深爱着徐子曦才会一直避而不见,才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但徐子曦从灵魂深处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她想问他时,他已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哪怕徐子曦身为元丹境也无法追上那道急速消失的流光。
徐子曦停在大荒边缘,她很想问那个人是否知道她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但让她几乎义无反顾的追来却不是心中的疑问,而是那份近乎让她绝望的悲伤。
她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