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夜过去之后，第一缕光并不会立马来临，那个时候的天地一片安静。

　　像天幕之上那深邃蓝，像凝在树梢不动的风，像沉入香甜美梦中的人。直到一缕仿佛来自混沌的暗红色瞬间跃上半空，那时最深遂的天幕隐去，风开始缓缓吹起，人也缓缓醒来。

　　李集在屋脊上，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幽兰都的时候，他迎着阳光睁开了双眼，一缕不易察觉的青芒正消散在双眸深处的黑暗之中。

　　他看着天，久久不动，就像看着自己的心，寂静而苍凉。

　　当第一声吵杂出现在自由之民的驻地，徐子器已经到来。他很快出现在李集所在的屋脊之上，他冷冷看着李集，问“传言你已经奇穴碎裂？”

　　李集点点头，但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还在天幕之上，他的神色如他的心一样，还像第一缕阳光来临之前那样寂静。

　　徐子器又问“为什么？”

　　他现在当然并不是想知道李集的奇穴为什么会碎裂，他只是想知道李集为什么把消息放了出去。因为就算一切已经发生，他也相信李集绝对有办法隐瞒，他只有隐瞒下去才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也最有利于徐家的建城计划不受影响。但李集却这么做了，甚至没有让徐子器提前得知就已经传出风声，所以徐子器早早的出现在此处。

　　李集道“这件事早晚会传出去。”

　　徐子器盯着李集，却无法从李集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波澜，他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来会让父亲犹豫是否要收回建城计划，也可能会让长老会犹豫是否取消你与子曦的婚约？”

　　李集这时叹了口气，他道“在你来临之前我已手书一份送至家主手中，他此时只怕已经做出了决定。你将会接替我继续建城计划，长老会也会如愿取消婚约。只要新计划得以实施，你就会稳稳将未来家主之位收入囊中，羽国的徐家也将在本家中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

　　徐子器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集，他愤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觉得我徐子器是只在乎利益的人？你觉得小妹会在乎你在修行之上还有没有未来？”

　　李集道“但你们现在只能是这样的人。”他的神色之中的哀伤掩盖在清晨的阳光之下，他说“我将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断去你们所有的退路。”

　　徐子器道“你难道没想过子曦知道以后会有多难过？”

　　李集再次叹了口气，他说“如果仅仅是奇穴碎裂我当然不会这样做，但灵魂之力都已在消散，能不能撑到建城之后都是未知之数。”

　　徐子器再看着李集时，心中已是一片冰冷，因为他突然知道李集会怎么做，也知道自己将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李集却还是用话语切割了他最后一点念想，他说“如果一个人注定很快就会死去，那么唯一要做的就是帮助他在别人心中死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他才能够不留下任何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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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上最艰难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冷漠的人。

　　徐子器现在就是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冷漠的人，让自己成为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让自己伤害那个连见到她哭都不忍心的妹妹。但他只能做下去，他必须做下去。

　　徐子器在愤恨中研究起那些繁如浩海的建城方案，其中有一项又一项正在推进的事项，其中又有更多的等待他去实施的计划，其中最艰难的是要让某些计划因巧合而必然失败。

　　在这样的一份建城方案中会有很多精心设计的巧合。

　　比如那些针对妖兽的防线，它会在某些时候一道又一道的崩溃，当那些兽潮冲入其中，以为自己是像冲击过的众多建城防线那样将其淹没的时候，却会莫名其妙的成为防线的一部分，它们当然并无法察觉，就连已有理智的紫府境妖兽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又比如，有某些计划的失败让原本野性勃勃的徐家不得不暂停即将开启的建城计划，这将让谢家放弃任何想法从而率先启动新版图，当他们消耗掉周边大荒最重要的一批低阶妖兽的力量时，徐家却会因某些巧合得以继续实施建城计划，然后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度过建城的第一个阶段。这个过程中谢家却无法产生任何疑心，甚至还会因为建城的第二阶段因徐家牵制了大部分紫府境妖兽而感谢盟友做出的贡献。

　　徐子器揉了揉额头，他发现并不止妖兽在按李集划定的方式行动，就连他们这些参与建城的人都会因某些巧合与障碍按照李集划定的方式行动。

　　在这一刻，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掉进了李集的陷阱之中。要不怎会如此相信他必须成为那个冷漠的自己？必须那样对待自己的妹妹？所以他恨不得立马起身去把李集从浮空航船之上拉回来问清楚。

　　这时，他的房门被徐子曦推开。

　　当徐子曦听闻那个消息去往自由之民小队的驻地时，李集又已经离开，他已经被羽国分支的徐家家主徐曜坤召回岭苍城。在那一刻，徐子曦突然感觉到也许她根本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她甚至会怀疑那个人本就是谁编造出来的虚幻存在。

　　但她依旧会受到他的影响，仿佛她注定受到他的影响。当她听到那个消息，又得知李集已经去往岭苍城时，她已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哀伤，所以她匆匆跑来问徐子器。

　　她拉着徐子器问“父亲为什么把他召回！？”

　　徐子器叹了口气，道“你也听到了那个消息。”

　　徐子曦又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他召回？建城行动的指挥者难道不应该是他？”

　　徐子器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是我。”

　　徐子曦的双眸已红，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子器，颤抖道“你难道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徐子器看着窗外，冷冷道“我会趁着这个空档接手所有的工作，相信父亲也能说服他在此后的建城中全力配合。”

　　徐子曦的眼神中已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她却已不敢问出口。

　　这世上很少有一个家族会接受将嫡女嫁个一个自由修行者，如果这个修行者还失去了未来，就更不会发生。在她的记忆深处，她知道李集为什么选择从徐家开始他的建城计划而不是更好的那个选择，哪怕她不认为那份记忆属于自己，但她还是感觉到如此的绝望。

　　徐子曦转身冲向天幕，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岭苍城而去。

　　当风迎面扑来的时候，哀伤的人便会流泪。

　　当风划过脸颊时，泪水便会被风被带走。

　　她想全力追向那首浮空航船，但一个修行者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哪怕她是元丹境也无法一直飞行。所以她眼见着自己的真元枯竭，无力的落向大荒之中。

　　那时已至黄昏，她已看到云中缓缓向前的浮空航船，她却无法再追上那艘慢慢被云海遮掩的银色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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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浮空航船缓缓向前，被遗留在身后的是短暂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大荒。

　　付芊芊看着李集。

　　李集来见她，却是要将她带离大荒。

　　她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丝毫情绪的起伏，一如那双深藏黑暗的双眸。但她自己的心又深藏着什么才让她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大荒？

　　她问李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的并不是自己，她问的是徐子曦。

　　李集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窗外再也看不到轮廓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