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集的一生只能为了那座城活下去。

　　他必须沉默着积蓄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他必须努力思考着那片光明的天地，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他需要让任何人都相信他能够建立那座城。

　　这便是李集见到付芊芊之前的世界。

　　犹如在万古长夜之中静静地描绘着一轮朝阳。

　　老头当然也并不在乎李集如何想，他只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李集应该知道的事。因为他早已告诉李集，如果他令所有的神人都失望，他就得死，李集如果不是怕死，也早就死了。

　　老头离开前告诉李集，那个让他复生的人是西方天帝，那个斩断了李集所有尘缘的人是至尊天帝，因此引来了诸多神人关于理念与人性的争论。这是伴随人族百万年的争执，如果李集想要积蓄改变一切的力量，就要远远的避开。

　　那时的李集有的只是深埋心底的仇恨，他对世界只有仇恨。

　　一个深藏仇恨又将一生活在所有神人视线下的人，所能想到的当然只有毁灭，要么毁灭世界，要么毁灭自己。如果他还获得了这样一个机会，当然先要毁灭的是整个世界。

　　在十五年前他得到了一个这样的机会。

　　但李集也见到了付芊芊，他便看到了一轮朝阳，他知道那就是老头让他避开的人。

　　那是一个像春天的鲜花般尽情绽放的少女，对她来说，这个世界是光明的，当然也就是快乐的，而快乐如同悲伤一般，都是可以被快速传染的情绪。哪怕是一个乞丐也会在她的笑容中看到生命的美好，哪怕是那些依旧不能从痛苦之中解脱的平民也能从她的笑容中找到存在的意义。

　　她喜欢鲜花，当鲜花凋零的时候，她依旧喜欢。她喜欢蝴蝶，当蝴蝶随风凋零的时候，她依旧喜欢。她喜欢流星，当流星的光芒消散之后，她依旧喜欢。她喜欢迎着朝阳，静静看着夕阳，她喜欢河上京的一草一木，她喜欢零食，她喜欢这个世界目光所及的一切。

　　对于李集，一切痛苦都只会随着喜欢而变多，但她的快乐从不变化。

　　她当然会悲伤。

　　因为万物的本性就是快乐与悲伤，它们都有存在的意义。

　　当她悲伤的时候，哪怕择人而噬的妖魔也不得不忍耐饥饿，停下狩猎的步伐。但她的悲伤到来时，也不会因为那些妖魔变成一个个只会温驯卖萌的宠物而减少半点。

　　对她来说，悲伤让人意识到万物都被困在自我的本性之中，等待着解脱，悲伤让人意识到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随着时间而消亡，所以才更加珍贵。悲伤是快乐的基础，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那样喜欢着眼中所能见到的一切，她才能那样尽情感受着生命的美好，并在其中得到不需要任何条件的快乐。

　　正如同她是李集无法理解的存在，李集也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

　　她的世界如四季缤纷，他的世界是万古长夜。

　　但它们都是那样接近永恒。

　　永恒是无法被抗拒的力量。

　　他们躺在草地上看星空，感受那深邃且永恒的光芒。他们在一闪而逝的流星中，感受到永恒也夺不走的绚烂辉煌。当风将她那如青草般清新又像鲜花般芬芳的味道吹进李集的脑海，他便想要让那四季缤纷的世界永远绽放着令人心醉的色彩，他便想要那像鲜花般脆弱的生命成为一座永远的快乐源泉。

　　所以在那座城之外，李集的生命有了另外一种意义，老头的告诫也就毫无意义。

　　十年前，也正是在李集满怀希望的准备前往大泽的前夕，付家答应了谢氏本家的联姻。

　　李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

　　谢长生永远也不会知道，李集早已知晓诸多神人布满天幕一直等着他做出选择。李集绝不会因失去参与玉清道院的建城资格而痛苦，但他想不到付芊芊会不声不响的离开。

　　后来，付芊芊当然嫁给了谢宽。

　　所以他远走大荒。

　　两天前，当李集再次回到泸国河上京，在那一座座石桥上，一颗颗花草树木之下，一间间商铺前，又或者在朝林记买了她最喜欢的零食，当它在李集的舌头上逐渐融化的时候，李集明白了，他再也不会感受到她的存在。

　　李集来到玉清道院在河上京的分院。

　　他在那里学习过五年，又默默服务了十年，当然也知道玉清道院没有传说中的那样高高在上，那样远离尘世，因为玉清道院中的人并不会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想要的仍然是尘世的利益，就算只是为了长生，也需要众多的资源来支撑。

　　在玄明界，最大的利益当然是控制一座城，如果没有利益就没有任何家族会拼尽全力去建立一座城，去保护一座城。玉清道院当然不会实际控制任何一座城，就算有也只能是服务于某一项研究，因为它必须保证自己的高高在上，但这并不代表真实的利益对于玉清道院不重要，相反，玉清道院早已建立一整套可以服务于众多家族建城和发展那座城的产业体系，这一点，就算直属于天庭昆仑的天门也比不上。

　　李集在大荒参与真正建城的次数多达十三次，作为一个自由修行者，能在参与十三次建城行动后还好好活着当然不是全靠运气。他能在七天前说服徐氏启动建城的计划当然也不会是靠徐家的信任。

　　他除了亲身参与建城，十年中还研究了数不清的建城案例。

　　为了那座城。

　　他的心中也只剩下了那座城。

　　他就算还不知道那座城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存在，但他已精通如何在妖魔鬼道的环伺中成功的建立一座人类的城。

　　就像妖魔鬼道一旦到达元丹境就不敢轻易前往人类的世界，人类的元丹境进入大荒、大泽或无尽海也自然受到限制，紫府境一旦出现其中更是被视为挑衅，很快就会被消灭。每次建城当然更是一场血腥的战争，这场战争永无休止，人族不断在异族的领地建城，异族也不断毁灭人族的城池。只不过在西方天帝的理念架构之上，更多的是人族在有计划的建城，不断扩展领地的边界。

　　李集能够提供一份详细的建城方案。

　　就算玉清道院倾尽全力也只不过能有七层的把握，普通的家族能有两层的把握便会拼命一搏。但李集的建城方案中只剩下唯一的例外，那就是异族彻底无法忍受被人族逐渐蚕食，发起一场有组织的大规模反击。这样的反击当然发生过很多次，特别是千年前汉王朝覆灭的那场战争，所以至今大荒还像一把宽广的长剑深深插入人族的领地，剑锋直指昆仑，那是汉王朝曾经的领土。

　　这样的例外当然也很少会被认真讨论，所以李集的建城方案看起来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