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光和物虚沿着李集的痕迹从大荒一路追踪到晋王朝羽国郑候郡岭苍城。

　　途中，李集回复了谢长生关于大荒各种与灵魂相关的物产，又提出了关于建立自由之城的想法。

　　谢长生回复，太冒险了。

　　物虚盯着那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就能想象得到谢长生如何绞尽脑汁让李集暂时打消念头。

　　物虚不大明白为何昆仑之主不去关注那个经常搅乱昆仑推演的家伙，目光反而在这个十年来几乎没有偏离既定轨迹的人类身上。这让物虚又将那个可能性的预期凭空加大了不少，只是想到那个人真正的挚爱连伟岸的昆仑之心都救不了，物虚不免有些同情，所以就问林耀光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下那个女子。

　　林耀光叹了口气，道“那就是他要面对的一个选择。”

　　物虚不大理解。

　　林耀光道“人族经历百万年的挣扎求生，最后为了同一个理想奋发向前。在人族征战起始的万年中，那些比五位陛下天赋更好，才情更高，修为更深，智慧更绝的存在倒下了太多，他们前仆后继，没有人怀疑为人族所做的一切，获胜的人族却在建设那个世界中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三万年前那场波及众多世界的劫难得以发生，至少就有两位陛下选择参与封禁至尊陛下造成的。若不是最后至尊陛下胜出，也许诸天世界就再也不是人族占据统治地位了。”

　　物虚道不解道“但，这个渺小人类为何会牵扯上这些纷争？”

　　林耀光讲述了十年前物虚不了解的部分。

　　李集出生于晋王朝中一个不起眼的村社，在李集七岁的时候，亲眼看着一个姐姐在婚礼上遭遇凌辱，亲眼看着与他一同长大的孩童因为反抗而沦为碎片。这让幼小的李集升起了无边的仇恨，而他却仅仅是个再弱小不过的凡人。李集有一天质问社中供奉的五方天帝和众多神人的神像，为何让这样的世界存在下去，并在愤怒中放火烧掉了社。最后在众多村民殴打下直至死亡。

　　西方天帝满怀同情，毕竟是他的理念在三万年前胜出，才让世界以这种方式存在。

　　三万年前，世界依据至尊天帝的理念而建设，那是人族中最底层的平民活的最好的时代，成为修行者却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成为修行者就要面对永无休止的战斗，能够支撑他们战斗下去的除了长生久视的诱惑，当然还有一个理念的存在。

　　那时，任何人族只要愿意就有机会成为修行者，但任何立志成为修行者的人从小就会被教育为何要为了保护同类而战斗。故事当然会从人族奋起的原初说起，他们自然也会从故事中学会要以那些比五位天帝还要伟大的同类为榜样，他们相信那就是一切意义的来源。但人族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自然就无法拥有一个强大的修行基础，所以人族得以在妖魔鬼道和众多强大的种族中立足，当然就来自那些修行者的不断牺牲。

　　当人族的所有重心都放在约束那些修行者身上时，最大的悲剧发生了。那是一个叫做吴同生的年轻修行者，他天赋卓绝，光明伟岸，甚至让众多神人怀疑是曾经某个人的复生，但他倒在了弱小同类手中。

　　那是一次妖魔大规模攻城的行动，人族损失了极多的修行者，但那些因他们的保护而完好活了下来的弱小同类却想要杀了那几个残存的修行者。他们当然很难杀死修行者，哪怕杀死将近油尽灯枯的修行者也很难，但吴同生成全了他们。

　　除了几位天帝，已经极少有人知道为什么，就算还知道的也不愿再提那件事，但无论如何，至尊天帝的理念因此遭到质疑。有些人族的神人为了改变一切联手异族封禁了至尊天帝，并掀起了那场波及诸天世界的劫难，直到西方天帝的理念在众多神人中胜出。脱困后的至尊天帝联手北方天帝以及半妖半人的后起之秀玄明对众多作乱的异族和人族的神人们进行了镇压，但也更改不了人类世界的结构将按照西方天帝的理念进行改造。

　　西方天帝也很早就意识到世界并不应按照他的方式进行改造，但与众多神人一样，苦于寻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没人知道西方天帝出于怎样的思考，给了李集一个亲手终结这样一个世界的机会。幼小的李集还想象不出很大的概念，用尽想象力也只是立志要建立一座城，一座能让任何生活其中的人再也不必痛苦求存的自由之城。

　　这是人族最初的理想原型。

　　人族在强族林立的血腥时代带着这样的理想启程，直到再无敌手却打造了毫无本质变化的世界。所以东方天帝在听闻后，满怀着悲痛前往了虚无深处。这同样引起了至尊天帝的注意，至尊天帝认为一个人若要实现理想就不能有任何尘世牵绊，所以斩断了他的所有尘缘。这又引起了诸多神人关于人性之争，他们认为，只要是一个原生的人，就只能从人的角度做出选择，无可更改，所以制造了一个女子，他人性中失去的部分将在那个女子身上全部见证。

　　李集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修炼资质，所以也获得了个人自由，得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前往玉清道院在河上京的分院修炼。在那里，他遇到了诸多神人为他特意安排的那位女子，付芊芊。他们成为玉清道院河上京分院的同窗，并在五年中，如诸多神人预料的那样，无法磨灭的人性让他们相约结成伴侣。

　　李集也没有放弃他的理想，而诸多神人认为必须有所选择。

　　十年前，玉清道院准备在大泽开辟一座新城用于前线研究，李集的建城方案被正式采纳。若是李集在建城中获取足够的功绩便能获得管理那座独属于玉清道院的新城，这是李集梦寐以求的事。就算未能获得，也有前往玉清道院本院三年的修炼机会，这意味着，他将彻底摆脱晋王朝的门阀之见，得以被推荐进入朝堂。

　　玄明界的晋王朝是个十分看重出生的国度。在那些门阀世家看来，所有的自由修行者注定是某个家族的附庸，所以就算在修行者中也必然低人一等。这样的偏见甚至让位列晋王朝三大家族的桓氏深受其害，只因为三百年前草莽起家，就要被付家这样的三流家族所看不起。在这样的环境中，唯一可以带来改变的就是成为玉清道院本院或者昆仑之境天门的核心弟子。

　　也正是在此时，原本随着李集逐渐得到玉清道院青睐而默认两人关系的付家终究是无法抵挡利益的诱惑，答应了与谢氏本家的联姻。因为一个哪怕真的成为道院核心弟子的李集也不可能与位列三大家族的谢氏相提并论，哪怕只是谢氏的一个庶出子弟。

　　那便是李集第一次面对这个选择。

　　这个选择当然不只是关乎那座城与那个人到底那一样更重要。对于别人当然是，但对于李集，他如果选择了那座城，他的一生都只能为那座城活下去，他若选择了那个人，他就将再也找不到那座城的存在形式，他的复生就失去了意义。

　　那时谢长生提议李集带着付芊芊逃向较为自由的夕国。

　　但李集一定比他更清楚自己面对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清楚，所以更艰难。

　　诸多神人布满天幕，等着李集做出选择。

　　但突然插手的北方天帝强行分开了两人。北方天帝一边斥责诸位同僚太过无聊，一边制造幻觉，让李集觉得是付芊芊中途不声不响的离开，也让付芊芊认为，李集终究不愿意为她放弃什么。后来，付芊芊在失望中嫁给了谢宽，而李集也遭到谢家的封杀，失去了参与玉清道院的建城资格。李集被迫远走大荒，继续他的探索，事情便这样回到了最初。

　　但总有一些神人觉得，如此重要的事，哪怕昆仑已经推演出了结果，也一定需要真正看到，所以又开始了一轮新的计划。

　　林耀光道“现在，又快抵达同样的时刻。不同的是，这次，他将面对真正的自己。”

　　物虚再看着那个小家伙，顿时觉得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