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生在喝下好几杯酒，才道“你应该前往付家一趟。”

　　李集没有回答，而是连饮了几杯酒。

　　谢长生道“谢家前不久发生了一次内乱，谢宽为了避开站队问题，准备带着妻儿到付家躲一阵子，但中途遇到了袭击。”

　　李集看着谢长生，问“她怎么样了？”

　　谢长生道“谢宽死了，他们的女儿也死了。她大概也算不上好。”

　　物虚很想提醒李集，可能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能救的人都不救，其他人也就没辙了，只是不明白谢长生为什么说的这样模糊。

　　李集沉默，神色中有追忆，有伤感。最终，李集道“不久前，学生订婚了。待建城事毕便完婚。”

　　谢长生的手指划过酒杯，将那些敢于恶心天君喝酒的都通通抹去，道“那也未必是坏事。”

　　物虚搞不懂谢长生指的哪一件，李集大概也并不懂，但光顾着喝酒便把疑惑丢了。

　　第二日，李集在阳光下醒来，似乎发了一会呆，才用真元洗净浑身的酒气，然后起身整理仪容，并与谢长生告别。

　　待李集走后，物虚问谢长生“那些神人们为什么一定要他做二选一的难题呢？难道如此不可兼得吗？”

　　谢长生道“一个人可以同时兼得很多东西，但在人性与理念的第一性问题中，只能选择一个，这是关于如何建立秩序的基石。”

　　物虚不懂，但问道“为什么没有告诉他，那个女人已经活不久了？”

　　谢长生道“在下又不想当个恶人。何况他已经回答了在下的问题。”

　　物虚疑惑起来。

　　谢长生道“他并不想面对旧问题，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面对旧问题，特别是他还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当物虚见到李集在朝林记遇到另一个女人时，谢长生对天比了个中指。物虚道“他好像只能面对旧问题了。”

　　那个女人叫做付秋霜，是付芊芊的贴身侍女。李集便在朝林记的门口遇见了她，那事她正抱着更大的一包李集之前买过的零食。

　　李集见到了她，也就很快知道了付芊芊中了红尘断。

　　这个世上没有人在听说一个深爱着的人即将永远的消散时还能够保有理智，哪怕只是曾经。所以仅仅是听说了这件事，李集那近乎尘封的真元就差点失控。如果不是谢长生及时阻止，他也许连在大荒的优势都会失去，也就在建城行动中失去了最大的价值，更不用说还关系到他的未来成就。

　　谢长生只能慢慢告诉他付芊芊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告诉了他如何才能救下她。

　　所有人都知道李集对她的情感，所有的神人都确信李集对她的情感。

　　因为李集早已被至尊天帝斩断尘缘，当然只会对付芊芊一个人产生情感，而她本就是那样一个令人着迷的人。

　　那是李集短暂的一生中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在那段时光中，他才真正的活着。

　　只要一个人真正的活过，就再也无法割舍。

　　人性就是让一个人能够真实的活着，而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念。

　　所以几乎所有的神人都反对至尊天帝的行为，所有的神人都在等待着李集做出选择。只要他做出选择，至尊天帝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错的，他就不得不承认三万年前错的原本就是他。

　　诸天神人的光辉从虚无之中点亮玄明界。

　　与他们的光辉伟岸的身影比起来，如此庞大的玄明界也只像一座摆在巨人面前的小岛。此刻，他们的视线全都聚集在那个名叫玄明界的小岛之上。

　　他们从天幕之上凝望河上京，他们正看着李集。

　　他们知道，选择的时刻已经来临。

　　诸多神人之所以在十年之后再次让这个渺小的人类面对这个选择，是为了让那个纷争永远的尘埃落定。这次，就算北方天帝也不得不承认当那个人真正选择的时候就是那件事尘埃落定的时候。所以，再没有人还会阻挡他们。

　　当一个人面对选择的时候，就是面对真正自己的时候。

　　一个人面对的选择越困难就越能够见到一个人的本质，他只要做出真正的选择，那么他就选择了自己存在的最大意义。而这个人也早已认识到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知道了，就永远无法再逃避。

　　李集的复生是为了建立一座城，那是一座任何生活其中的人再也不必痛苦求存的自由之城。如果他可以为任何事放弃那座城，他的复生就再无意义。

　　但李集只在那五年中真正活过，他在那五年中感受到了一个真正的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美好，他只能在那五年中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那份独属于人的美好。他如果选择了那座城，他就否定了自己做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诸天神人布满天幕当然就是为了见证李集最终的选择。

　　这个选择关乎在一个人的意义之中，第一性到底是理念还是人性。

　　如果是理念，就证明至尊天帝的理念从来就没有错，如果是人性，那么世界将在更长的时间长河中以西方天帝的理念为准则。

　　这个选择无法让五方天帝去做，也无法让诸天神人去做，因为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个选择只能由一个原生的人来做。

　　为了公平，诸天神人要让一个人在清晰的看出这个选择的本质之后进行选择，他们要让一个人在已无任何退路的时候进行选择。

　　他也必须选择。

　　但李集无法做出选择。

　　天幕上所有的神人都紧盯着李集。

　　物虚感觉到，李集体内的所有精气神正在被慢慢抽空，李集的奇穴气海之中所有真元都在蠢蠢欲动。他已陷入自我的撕裂之中，他如果不想自己被撕裂，他就必须去选择。

　　但他还无法做出选择，哪怕所有的精气神都从这个人身上消散，哪怕这个人的心现在比一个死去的人还要冰冷，哪怕这个人已即将被永恒的痛苦所笼罩，他还是无法选择。

　　诸天神人在等待，他们知道这个选择有多艰难，所以他们现在只是等待。

　　李集那蠢蠢欲动的已被一点微不足道的青色光芒摄服，不甘的接受冰封，一同被冰封的还有他的心。

　　他只是被斩断所有尘缘，他还没有被斩去所有人性，因为他还有一部分人性，所以一个人能够感受到的痛苦他也就能感受到，他只会更痛苦。

　　李集离开了河上京，没有前往符城，也没有返回羽国。他在昏暗的天地间漫无目的路过城池、原野、山川与河流，枯槁的身影最终隐没在大风与黄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