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一整天的林耀光出现在谢长生的小院。物虚尾随而至。

　　谢长生浑身冒着红尘断的业火，若无其事的躺在椅子上看月亮。

　　物虚觉得这家伙一定早就知道如何祛除红尘断，所以不忿道“你觉得浑身冒火的样子很好看吗？”

　　谢长生道“要不是这样，凭在下区区筑身境怎么让昆仑之主降临？”

　　林耀光道“晚辈只是替人给前辈提个醒，还是要为那个小和尚留下一线生机。”

　　谢长生打着哈欠，道“那个小光头已在既定的轨迹之上，就算至尊陛下也阻止不了。在下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物虚不大听得懂，那就显得自己有点多余，只好和一只准备偷袭谢长生的小妖蛇玩了起来。但谢长生却将小妖蛇抓去把玩了起来，小妖蛇悲愤的咬向谢长生，可惜怎么都咬不到，只好郁闷的装死了。

　　林耀光笑了笑，道“可惜前辈身处在下的领地，但只有筑身境，全部的神力又给了小和尚。”

　　谢长生也笑了起来，道“果然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林耀光行礼道“那也只好等天君归位时再负荆请罪了。”

　　谢长生道“在下更相信等不到那个时候。”

　　林耀光叹了口气，但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便消失不见。

　　物虚看着谢长生，谦虚的试探道“你真是天君？”

　　谢长生道“他就是说给你听的。”

　　物虚想了想，道“物虚不大喜欢知道。”

　　谢长生将妖蛇扔向遥远的西北方向，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吧。”

　　但物虚再次盘旋在谢长生的房梁上时，就怎么也无法安心起来，只好变成一个光点挂在窗台上。

　　过了许久，物虚问道“那家伙会比十年前还失望吗？”

　　谢长生道“在下的尘缘又没被斩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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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中午时分，李集又再次出现在物虚的视线中。李集佩戴了一枚道院挂名弟子才有的勋章，但除了可以自由出入道院本院，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谢长生道“那是一个标志，对他来说可是比成为一名核心弟子重要多了。”

　　物虚不解。

　　谢长生道“就像昆仑之主，有了这个身份，就可以威胁一名天君了。”

　　物虚觉得这家伙在故意提醒自己。

　　李集告别陆鉴后又拜访了分院几位导师，午后才来到谢长生所在的院子。

　　李集整理仪容，走到谢长生十步外行礼道“见过老师。”

　　谢长生瞟了一眼他的勋章，毫无兴致道“看来你已做出决定了。”

　　李集道“学生认为宜早不宜迟，既然机会允许，学生当然不愿意错过。”

　　见李集走近时双目神采愈加浓郁，谢长生赶忙扯开话题，道“罢了罢了，既然有把握便去做吧。”

　　李集酝酿好的一席话就只好自己吞下去了，神色却毫无变化，道“老师应当知道，学生在大荒的十年，除了赚赚联盟的兑换令，收集大荒的各类信息，做的最主要的事，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安置一些逃至大荒的平民。”

　　谢长生道“那些事只会让你失望。”

　　李集道“十年前老师便提醒过学生，但学生不愿相信。”

　　谢长生道“如今呢？”

　　李集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确失望。强大起来的人只想要更加强大的力量，又或者像曾经自己所痛恨的那样欺压昔日的同伴，似乎守护同伴的誓言在获得力量后就变得微不足道。而弱小者却不得不依附那些强大起来的同伴，否则又如何面对大荒的种种危险。为了能够活的像个真正的人，他们逃至大荒，却又为了活下去牺牲掉所有的坚持，甚至至亲友族。”

　　谢长生道“妖兽只是吃人，同类却是蚀心。”

　　李集道“无论如何，在下相信只是未能找到合适的方式。”

　　谢长生道“也许并不存在。”

　　李集道“哪怕最弱小的人，也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只不过现实并未给他们实现意义的机会。”

　　谢长生道“妖兽吃人的的时候，并不在乎那些弱小的家伙意义何在，唯一有意义的就是能够勉为其难填饱它们的肚子罢了。同类为了自己的一丝私欲就更不在乎其他存在有什么意义了，有时正是知道，反而更令人恐惧。”

　　物虚很想开口说说伟岸的昆仑之心刚知道的至理名言，意义就是目的，存在的目的。

　　谢长生在心里问物虚“你知道什么意思吗？”物虚诚实的摇摇头。

　　李集当然听不到，见他诚恳道“所以学生更想知道，什么样的存在形式才可以让每个人都能自由的活在自己的意义之中。”

　　谢长生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只是在心里问物虚“你知道吗？”

　　物虚只好用不久前才知道的答案回答“陛下们都还没有答案呢。”

　　李集见谢长生并不回答，也只能叹息了，道“但每个人都不应该属于任何其他人，所以也不该将任何人视作隶属于自己的存在。他们天生自由。”

　　谢长生道“这就是你的理念？”

　　李集道“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能够修炼的力量就好了。”

　　谢长生道“每个人的资质生来都是相同的。”

　　李集道“当学生教那些平民如何开辟奇穴时便明白了，所以更加理解那些门阀世家为何人人都是修行者。也正是如此，才让一个人的出生变得如此重要，若是一个平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真相。”

　　谢长生道“就算没有力量，还会有其他东西让一些人成为强者，让另一些人成为弱者。生死别离，欲求不满，本就是理智者存在的本质，圣人也只能在限制自身中实现超脱。”

　　李集只能沉默。

　　他们喝起了酒。直到月上高空。

　　谢长生说起了关于佛的故事。

　　佛曾被婆娑世界的一个大家伙镇压了三万年，最后那个大家伙眼看自己有可能被消灭掉，只好先把佛驱逐了。有个神人很好奇，佛便说起他的故事。

　　那个大家伙曾经十分看好佛，所以将一切都倾囊相授。佛却走出了更远的一步，于是发现世界有三个基本现实：一切存在都会不断改变，一切存在都没有永恒的本质，一切存在都无法被永远满足。存在者只是经历了一切，即无法控制，也不能拥有。

　　所以世界没有意义，一切皆是虚无。

　　佛将这个发现告诉了他的弟子们，他弟子们又告诉了更多的人。那个大家伙赖以存在的秩序因此变的岌岌可危。它镇压了佛，却消灭不了佛，最后只好将佛驱逐。

　　那个神人好奇佛的想法，便打算建立一个佛的世界。佛阻止了他，说了他亲眼所见的事。曾经一群奉行佛法的人劫掠了另一群奉行佛法的人，只为用劫掠来的财富为佛修建一座豪华的寺庙。在佛被镇压的三万年，佛的追随者们又为了怎样看待佛，怎样看待佛所说过的话，以及如何修行佛法，展开了无休止的争论。

　　那个人问佛。如果人们相信一个理念，为了实现它展开争斗，这不难理解，当他们相信一切只是虚无，却还是为此和他人展开争斗，这就奇怪了。佛回答，当永恒成为虚无，虚无就成了永恒的象征。那个神人接着问，只要存在就必然会追问意义，这难道不是定理？佛在消失前答道，每个存在的心中都藏着一个意义的完美世界。

　　谢长生道“那个神人以为佛说的是每个人都拥有佛性。其实最为可怕的就是那个藏在每个人心中的完美世界，因为没有人能活在一个永恒完美的世界，对一个人的完美对另一个人也可能就是最大的悲惨。”

　　李集凝望空中圆月，许久才道“如果所有的存在者，自诞生起就各自被切割在只有他自身的无限疆域，也许世间就能再无纷争。”

　　物虚想象了一下那个世界，却感觉说不上的恐惧。

　　谢长生道“拥有理智的存在者只怕没人愿意失去目的而存在，就算让那里的所有存在者都能与天地共长生，也没有谁愿意为此失去意义，哪怕这就是他们原本的目的。虽然他们常常在死亡面前退缩，也不见得会觉得失去意义的长生如何美好。”

　　李集沉默良久，道“哪怕学生相信的一切意义最终都指向虚无，学生也最终要为实现这样的虚无献上所有。”

　　物虚不得不感叹天命的强大，哪怕谢长生贵为天君，在无法动用神力的情况下也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