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闹鬼
怎么会有鬼呢?!
江云毛发悚立,大脑已然不受控制,呼吸之间,这团漆黑化作骸骨、僵尸、幽魂…
他的恐惧不断具象出来,又在眨眼间藏进黑暗。
“没错。”
视野飘荡着下移。
他化身枯叶,随风飘零,终于吻上冰冷的地。
“这里不是蓝星,有什么不可能?”
庆幸的是,那影子并未接近。
江云也冷静下来,呜咽正来自鬼影,他壮着胆子仔细去听,呜咽断断续续,好似低声呢喃。
又像是悲泣。
那声音…有些耳熟…
他正想催动占气术,哪知呜咽声陡然加快!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诡异声调被极快的语速,拼凑成一个个囫囵的音节,江云仔细分辨,心跳也愈发剧烈。
“你…”
“害得我好苦!”
江云倒吸凉气!
真是厉鬼!三清宗老道不甘殒命,化成厉鬼、回来报仇了!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吼声凄厉癫狂。
鬼影劈啪作响,黑暗当中,似乎能看到它的骨骼无视关节、无规律地扭曲,面皮囊肿、脏腑暴胀…模糊的轮廓,也像个将欲撑爆的球。
江云心惊胆寒!
他强自镇定下来,那个声音很耳熟,可任凭他绞尽脑汁,竟也想不起是谁。
不。
“我拜入三清宗,才三个月…”
犹如醍醐灌顶,他立刻抓住了其中关键:“这三个月来,三清宗没死过人,如果我见过的话,那他根本不是什么厉鬼。”
这是个大活人!
他立刻施展占气术。
老林阴气浓重,诡异的是占气术加持下,那黑气之中,竟裹挟着丝丝澄明。
澄明气息浩浩汤汤,隐隐透出玄门奥妙。
“混元一炁。”
江云心下稍安,体内灵气鼓荡。
占气术被催动到极致,那道鬼影亦脱离阴郁,一副枯朽肉身显露出来。
这老者道袍破烂,皮包骨头、肌如黄土,被冷风一吹,身子骨与几根凌乱的白发,俱是摇摇晃晃。
竟连坐都坐不稳。
“是他!”
江云的瞳孔缩成了核仁!
他进入三清宗时,曾在入门大典见过这位长老,彼时长老天命之年,身体精壮,一身灵气充沛如海,没有丝毫虚弱迹象。
如今,为何沦落至此?!
“他可是长老…”
“难道三清宗上下,连长老死活都不顾么?”
太怪了!
可这跟三尸又有什么关系?
不及细想。
身前寸许开外,一本泡在水沟里的册子,已闯进视野之中。书册浸渍、被泡得发霉,表皮残旧、书页泛黄。
封皮上的四个大字,连笔画都已模糊。
《混元一炁》!
唰。
灵气离体,瞬息将其勾过来时,江云显出真身,将之抓在手中。
尔后想也不想,全速逃离!
捞到宝贝了!
宗门传法,历来只传部分,练气只传练气,筑基也只传筑基。若将所有境界的功法悉数传下,很可能导致外泄。
夜色正浓。
江云身形如电,片刻已下了后山。
占气术探查四野,确认没有旁人,他这才颤着手,翻开功法秘籍:“竟然是手抄本…”
“也就是说,《混元一炁》各境界的功法…”
“嗯?!”
只看了一眼,江云便满目错愕!
这是《混元一炁》么?
为什么…
跟我练的不一样!
“慢。”
道元被三尸占据躯壳,外门弟子亦被诱发三尸,长老人不人、鬼不鬼,深夜躲在后山练功。
往昔记忆如碎掉的铜镜,此刻重圆于脑海。
真相浮出水面。
是它!
江云紧攥秘籍,双手巨颤:“能让整个三清宗,俱受三尸之灾…其媒介,不就是功法吗!”
冷汗顺着脸颊滴落。
他也练过混元一炁…
那么体内三尸,亦可能被诱发了。
“后山那老头呢?”
江云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一种可能:“师父说过,法力高深者,可强行自斩三尸。”
“若三尸早已被诱发,那斩尽三尸,就等于自断生机。”
回忆着离开时的景象。
老头独坐如朽木。
生机几乎耗尽,最后一缕混元气彻底消散。
“没错了,”江云冷汗淋漓,“那老头发觉体内三尸,也看出功法有异,所以才…”
到底是谁?
如此阴狠歹毒,岂非要灭绝三清宗?
就在此时。
嘈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江云立刻将秘籍揣进怀里。
“江师兄!”
有人扯着嗓门,放声嘶喊。
陈飞?
江云眯缝两眼,过了一阵才放下戒备。
身为卧底理应小心,不过陈飞这厮,心思之单纯全写在脸上,也就无需多虑。
“师兄!”
望见江云,陈飞三步并作两步,打量了一阵,眼里精光激射:“您这是…去后山啦?”
“少废话,”江云慢应道,“我不好酒,师弟请回吧。”
打算走人又不放心。
陈飞这张嘴,会不会说出去呢?
“不是酒!”
陈飞急忙将他拦下。
那张脸黑得融进了夜色,几颗门牙上下开合:“师弟是来传话的…听说您修炼遇上瓶颈,两位长老发话了,请师兄立刻到宗门大殿。”
“恭喜,恭喜师兄。”
更多颗牙映上月光,显得他像是在笑。
江云却是怔住:“哪两位长老,怎么知道的?”
略作思忖。
他凝视陈飞,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语气却柔和许多:“一定是师弟所说喽?多谢师弟美意…”
最后一字尾音未收。
江云体内灵气,已悄然凝于掌心。
陈飞摆摆手,笑声中掺着些许惊慌:“谢师兄!不过这个,应该是碧心师姐…”
“俺今天碰巧撞见,妙柳长老跟碧心师姐聊什么。”
“好像听见师兄的名字。”
默然。
江云消化了半晌,心绪平复之后,也收回了灵气。
“还是谢过师弟。”
“嘿嘿,好说!”
见江云抬脚,陈飞傻乐着跟在身后。
江云万分肯定,碧心不是妙柳的人,否则付出的代价,也有些太大了。恐怕是妙柳暗中调查,从碧心嘴里套出了这条消息。
虽说是糊弄人的。
至于另一位长老,非道元莫属。
“那天在竹林,道元绝没发现我。”
他不禁奇怪:“妙柳就算了,道元是为了什么?它一个虫子,怎么这么关心我?”
多思无益。
反正见了道元,自然会清楚。
宗门大殿在观月峰上。
山道青石铺就,月色朦胧,映得石阶清亮。
偶有虫鸣,江云思索着种种情况,不过仰头眺望,山腰处的宗门大殿,只透出幽幽昏黄。
“师兄,长老对你也忒好了吧?”
“咳,俺没别的意思…”
“师兄啊,你跟妙柳长老咋认识的,因为太俊吗?”
陈飞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越说越下道。
江云懒得理会。
他身姿挺拔,步态飘逸。
至大殿内,亦从容不迫,向殿上二位长老微微拱手,语气平和自然:“弟子江云,见过二位…”
“见,见过长老!”
陈飞躬身在后,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果然是道元跟妙柳。
江云俯身之际,悄然观察着两人。
妙柳柳眉横直,冷目彻骨,死死凝视着他,似乎在寻找破绽。
这女人真是难缠。
至于道元,则一如往常:“诶,你我之间,何必拘谨?”
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语气温和不说,甚至还走过来、亲自搀住他。
“多谢长老。”
江云缩着背,仰面与道元对视。
两人会心一笑。
江云端倪着道元,不敢放过任何细微之处,尔后如释重负。此前推论都是对的,道元并未察觉异样,否则多少会露馅。
虚惊一场。
道元资历之深,连掌门都要退让。
有道元这张挡箭牌,就算妙柳再怎么怀疑,任何事都不成问题。
“江云。”
妙柳面色阴沉,眸光冰冷,语气倒温吞得多:“你今日去玉清殿,所为何事?”
“随便走走。”
江云看似敷衍,却是看向陈飞。
后者头如捣蒜:“长老明察,江师兄真的只是…”
“是么?”
话音未落,妙柳忽然勾唇一笑。
之后款步姗姗,来到江云跟前:“今日天没亮,你就去了玉清殿,大白天反倒窝在泉韵洞天,一步不曾离开。”
她围着江云踱步。
声音愈发压低,低得只有二人能听清。
“等入了夜,你又跑去后山…”
江云面色一僵!
去后山前,我明明用占气术探查过…她如何知道的?
“很奇怪么?”
妙柳仰起雪颈,唇角勾出几分得意:“我问你,你在后山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
嗓音清澈甜美,却犹如催命符。
如何作答?
江云大脑飞速运转!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妙柳掌控之中,若是随意搪塞,只怕妙柳也不会相信。
“我可以给你些提示。”
妙柳笑逐颜开:“碧心…”
关键时刻。
“妙柳。”
道元扬了扬手,语气淡然:“江云为人如何,师叔比你更清楚。”
“可是师叔…”
妙柳正欲解释,道元却侧过身:“此事,莫要再提。”
大殿中鸦雀无声。
唯剩妙柳略为急促的呼吸,与江云细不可查的心跳。
好险!
出乎意料的是。
“江云,”道元掏出一枚丹药,笑容可掬,“听闻你最近遇上了瓶颈,看来已是练气圆满,这枚筑基丹你快快服下。”
丹药色泽金赤,流露浓郁药香。
道元将之塞进江云手心,用力帮他攥紧:“我知道你有顾虑,不过服食丹药、突破境界,再正常不过。”
“你道心稳固,不会出什么岔子。”
眉间神色、嘱咐的语气。
直如家中长辈。
“师叔!”
妙柳面容僵硬,语速急促:“筑基丹虽不宝贵,但也是宗门难得的丹药,还请师叔三思!”
道元却付之一笑:“筑基丹罢了,莫非江云都配不得么?”
“这…”
妙柳俏脸发青!
严格来说,江云资质也就中上,但道心之坚定、内门中的确罕有。再者道元的任何决定,她也没资格管。
不再理会妙柳,道元笑呵呵望向江云。
“江云呐。”
“将此丹服下,便可破入全新境界…”
殷切嘱咐飘入耳中。
令江云毛骨悚然!
他早已催动占气术,掌心这枚筑基丹,内部阴郁气息浓重,正透过丹皮、不断散发而出。
“真服下…就完了!”
江云遍体生寒。
抬起头时,只见道元满目慈爱,定定凝视着他。
道元是何用意?
江云强迫自己镇定…既然是道元所赐,那么不难猜测,这筑基丹必能诱发三尸;道元忽然赐丹,或许是试探,或许出于其他目的。
此前,道元也对他多有照拂。
“多谢长老。”
略加思索,江云行了个大礼,神色郑重:“筑基丹万分宝贵,弟子这就沐浴闭关,免得浪费了药力。”
想必没什么破绽。
妙柳说不宝贵,因为她是长老。
但对弟子而言,能被宗门赐予筑基丹,已经是莫大的认可。
“不必。”
不等江云松懈,道元已含笑道:“你在此服用,老朽自会助你,何需闭关那么麻烦?”
江云呼吸微滞!
堂堂长老亲自出手,远胜过自己闭关消化。
若再拒绝,用意就太明显了。
但绝不能服下…
道元灼热的目光,似能将他剥皮抽筋,江云心惊肉跳,想来其他理由,道元也早有预料。
无解,死局!
也就在这时。
江云忽然想起了陈飞。
电光火石间,他快步来到陈飞身侧:“长老何必如此生分,你我情同师徒,若被旁人知道,岂不贻笑大方?”
大殿空荡,烛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握住筑基丹时。
陈飞神色呆滞而错愕!
道元笑容凝固,妙柳满目狐疑。
江云故作不舍,又咬咬牙:“长老待弟子不薄,若靠长老相助才能破境,如何能服众?如何报答长老恩情?”
“弟子简直…无颜面对长老!”
“这枚筑基丹,还是留给师弟更合适。”
寂静!
道元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不发一言!
啪,啪。
妙柳抚掌颔首,虽然仍在注视江云,目光却格外深邃:“知恩图报,自立自强,心无贪念…不错。”
江云的身份是另一码事。
练气圆满的修士,对筑基丹何其渴望?
为争夺筑基丹,狡诈诡计层出不穷,数百散修争的血流成河,尸骨无存…江云所言无论真假,其中道理,都值得弟子们学习。
江云心中大石落下。
完美的说辞!
道元以长老身份,逼他当场服丹,若是找别的理由,只会显得他心虚。
但这番话。
从“情同师徒”开始,延伸到宗门影响,再到个人抱负…最后更是送给师弟,德行上完满无缺,可谓滴水不漏。
就算道元再不满。
不念以往情分,也得顾忌宗门吧?
“也好。”
足足半晌,道元徐徐背过身:“修道最忌执念,既然你心怀广大,老朽也不为难。”
不见半分恼怒,让人难以揣摩其心思。
“多谢,多谢长老!”
陈飞激动万分,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起响头。
“长老放心!”
“弟子一定…”
那得到宝贝、欣喜若狂的农人痴相,当真表现得淋漓极致。
惹得江云大翻白眼。
他两手合拢,向道元与妙柳行礼,神色平静无波:“两位长老,那弟子先行告退了。”
言罢。
再不敢多留半刻!
好险…
踏出殿外,江云四肢狂颤,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