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罗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涩声道：

　　“我的脸被毁后，晕了过去，醒来时已在这深谭边，我看着潭水照出来我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珠滚滚而下。

　　石宗柏默然，心想这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来说，确实太惨。

　　过了片刻，竹罗刹使劲忍住泪水，继续说道：

　　“我那时便想只有死了。只是这丑怪的模样，就是死了，也怕人看见。我想跳到这深谭里，尸体还会浮到水面上。就在身上绑了一些大石头…”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石宗柏，见他神色有些疑惑，继续道：

　　“你一定是想我那时只有十一岁，怎么搬得动大石头。其实那时我的内力已经不错了，寻常江湖中人早不是我的对手，搬些大石头并不是难事。”

　　石宗柏点点头，心想确实如此，她投入谢无炊门下不过六年，若非早有根基，武功境地达不到如此高。

　　竹罗刹继续道：

　　“我跳到潭中，就一直往下沉，也不知沉了多少时间，感觉身子又轻飘飘往上浮。我想难道是石头松脱了。迷迷糊糊中，眼前却感觉亮光，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浮在一口大井的水面上，身体还在向上腾起，绑着的大石头也都在身边，却如没有重量。身体腾空两尺后，又往一侧平移，然后飘到地上。往两旁看去，发现这是一个巨大山洞，洞中却一片光亮，也不知光从何而来？眼前有一张脸，满是皱纹，头发和眉毛雪白，两眼如星，嘴巴略尖，凤髻龙簪，身穿鹤氅，是一个老道姑。那老道姑见我睁开眼睛，嘻嘻直笑。”

　　石宗柏问道：

　　“这老道姑就是那圣姑姑么？”

　　竹罗刹点头：

　　“她因触犯天条，被封囚于这白云洞中看守天书，白云洞洞口那座小山峰，便是五百年前天庭降下的。那白云洞中有一口大井和外边深谭相通，那潭水深有百丈，只有沉到六十丈以下的东西，这圣姑姑才能施法通过这口大井搬运到洞中。”

　　石宗柏疑惑道：

　　“那这圣姑姑跳入井里，进到那潭中，再游上水面，不就可以逃出去了么？”

　　竹罗刹摇摇头：

　　“不行，那潭里被施了法，常人常物通过无碍。但圣姑姑只要到了那潭水六十丈处，却如碰到钢壁一般，再也上不去了。”

　　石宗柏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造那铁柜，还有那下半部分装石头的木柜，都要让柜子沉到六十丈以下，莫非是那圣姑姑要求的？那圣姑姑既然被囚禁在白云洞中，多半是什么妖怪，她难道是要吃童男童女，让你给她弄去？”

　　竹罗刹摇摇头：

　　“这圣姑姑虽然确实是狐狸精，但已经修道有成，这石壁天书所载的三十六天罡变，七十二地煞变，她在五百年里也都学会了。才不会要什么童男童女吃呢。她是说要找一个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的婴儿，让他从小学习天书。学成后，再出去。”

　　“然后你就答应她的要求了？”

　　“是的，她说只要我能找到满足她要求的婴儿送进来，就用法术疗复我的面容。就是这面纱面罩，也都是她用法术变出来给我的。”

　　石宗柏摇头道：

　　“不对啊，你当时只有十一岁。现在十七岁，那这面罩不会太小了么？”

　　“这面罩能长大，而且拿在手上是硬的，贴在脸上时就是软的。”

　　“那除了刚才这个婴儿，你以前还送了多少婴儿进去？”

　　“只有那姜幺妹的儿子，送进去，圣姑姑说不合她的要求，暂时留下作伴，要我再找一个。”

　　“那姜幺妹怎么说你把她儿子杀了？”

　　“她觉得我把他丢深谭里，那就是杀了。我也懒得和她解释了。”

　　石宗柏暗忖：

　　“若她说的话是真的，燕疏云本就要找个人来抚养这许凌逊，那圣姑姑来养，也不算坏。至于姜幺妹那婆娘不分青红皂白，连我都差点被她炸死，不是好货，何必替她出头？”

　　他这样想定，便问：“如何能证实你这话？”

　　竹罗刹一撇嘴，道：

　　“圣姑姑接到送进去的婴儿，会把木箱还出来的，说不定原先进去的姜幺妹的儿子也会放在里面。原本我造那铁柜，是想送孩子进去时，自己一起进的，被你们捣乱，就只能用原来这个。按当初说好的，圣姑姑应该会把木箱还出来，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能看见。”

　　石宗柏点点头，朝竹罗刹走去，竹罗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道：

　　“你要干什么？”

　　石宗柏道：

　　“我抱你回这潭边啊。要靠你自己走，却到何时？”

　　竹罗刹摇手，石宗柏哪里管她，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飞快掠回潭边，然后再放下。

　　看了看水面，一片幽光，毫无动静。正在想不知要等多少时候，竹罗刹指着潭水中央道：

　　“看，来了。”

　　石宗柏放眼望去，果见那边的水面有些气泡上涌，那气泡越来越多，咕嘟嘟翻腾，不多时一个大木柜冲浮上来，仔细看去，正是竹罗刹推下去的那个。

　　石宗柏一掌劈下身旁一颗大树的树枝，丢在谭中，位置正好在大木柜和岸的中间。

　　随即飞身跃到漂浮在谭中的树枝上，脚尖用力一点，那树枝往下一沉，石宗柏已借力跃至那木柜之上。

　　以双手作桨，不多时已划至岸边，随即拉住木柜上的一根绳子，人跳上岸，将木柜拉了上来。

　　只见这次木柜上下两侧都用油布包裹密封。竹罗刹动手把上层油布撕开，在旁边按动机括，那木柜上面的一层木板向外弹开。

　　石宗柏凑近往里一看，居然真的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人，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竹罗刹忙将他抱了出来，放在地上，摸着他的头，哄他不哭。

　　石宗柏看了看竹罗刹，问道：“这可是那…”

　　他还没问完，竹罗刹已经点头：

　　“这就是姜幺妹的儿子，你这回该信我了吧。”

　　石宗柏皱眉道：“那要把这小孩还回去。”

　　竹罗刹把这小孩抱起来，递给石宗柏：

　　“你去还吧，我还要坐这木柜到谭底去，让圣姑姑践诺。”

　　石宗柏接过小孩，奇道：

　　“这木柜，你能坐得下么？”

　　竹罗刹道：“这个木柜中间的搁板可以拿掉，上下两层相通，就能容身了。”

　　“那你没地方放石块了，沉不到谭底。”

　　“只要外边绑几快大石头就成”，竹罗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石宗柏，“你帮我一下，怎么样？”

　　石宗柏犹豫了一下，道:“好”。

　　竹罗刹果然抽掉木柜中间的隔板，然后把木柜放倒，自己蜷缩着钻了进去。

　　石宗柏放下小孩，怕他乱跑，点了软麻穴，让他斜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然后帮竹罗刹合上木柜的门，周围仔细包裹上油布捆牢扎紧。

　　找了几块大石头，牢牢捆绑上去。完毕后，把大木柜推入潭水中，迅速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