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极为简单的接风宴饮罢,在一尘即将动身前往滁州的这一天夜里。
疯王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是来到了他儿子的住处。
而本将要动身的一尘,在察觉到自己父亲的到来后,终究是站定了。
“砰砰砰!”
门外响了三声,早有预料的一尘,却也并没有选择回避。
“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而疯王见自己儿子似乎一副将要出门的架势,不由有些好奇。
“天色已黑,你这是要出门?”
“帝都不日将破,出兵一事刻不容缓,所以我得再去滁州跑一趟。”
“我。”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疯王沧桑的面容,在又历经了一阵短暂的挣扎之后,还是强自将这样的几个字挤了出来。
可不料,他面前的男人一开口,便直接堵死了他后面的所有发言。
“我既为神子,便具有窥探人心的本事。”
“所以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至于你所期待的原谅,我可以给你一个很明确的答复。”
“我并不恨你。”
“因为我早已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既然对你无爱,也便再没有了恨。”
“所以你也无需在我的身上考虑太多。”
“你唯一需要抗衡的,是自己内心的那个她。”
“只是那个她,却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吱呀一声,门再度开了,一尘的身形瞬间消隐在了夜色中,而略微有些刺骨的寒风,也直接拍在了疯王的身上。
对于此时的疯王而言,他只觉这样的一阵古怪的寒风,似乎吹到他的心里,让他难以自抑地感到有些凉。
可自己明明探得了那个答案,自己的孩子也好像是原谅自己了,这本该令人高兴才是,又怎么会?
他想不通这一切的症结,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直到最后,将要迈出门的那刻,他仿佛突然就悟到了。
这种凉意,源于他对那个女人的愧欠。
而这种愧欠,这辈子再也无法偿还了。
......
滁州的夜,似乎与幽州并无不同,而若要细究这其中的差别,一尘唯一感受到的:
便是此地的天地之息,似乎比之幽州要紊乱一些。
彼时,军帐之内。
李兴依旧未眠,而一位老人立在旁侧。
看着自己少主手握军情战报的皱眉模样,他密布沟壑的脸上同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莫爷。”
“你说,我们真的还有复兴李氏的希望吗?”
李兴突然抬起头,眉目紧皱,心神不稳,仿佛急需一道补足信心的大药。
“应该。”
“应该是有一些吧!”
老人的局促模样,却让他很快止住了对话,转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极为绵长的叹息。
“唉。”
但恰恰在这时,这片本该无人敢于擅闯的空间之内,却突然显出了一道对答之声。
“希望永远是靠人去创造的。”
“是谁!”
老人的面容当即显出骇然,一道质问声才刚刚落下,并猛然见到一道人影缓缓显出了形迹。
“白兄!”
“不对!”
李兴同样因为来人的突然现身而心神一颤,他拥有大贤者的修为,所谓自然能够窥出,这绝不是什么瞬间闪现的功法,而是真正的穿越空间的神通。
难道,这位白兄已经登圣了不成?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他结合自己当下的见闻,以及穷极自己的想象,所能想到的最高境界。
但自己的这位白兄,不是早些时候听说成为了帝都千载难逢的冠军侯,但后来却因为谋反一事,在天牢之中被禁锢致死了吗?
又怎么会!
李兴实在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他因为这位白兄的死后复生,生出了某种鬼神猜想,而是他觉得,这位白兄的成长速度之快,以及自身经历之奇,实在是有些超乎人类的可控范畴。
也正是基于这些考量,李兴从一开始,就不太敢将自己的身份摆的太高,起码他再也不能扮演一个,如同当年那般,以神行符利诱他加入侠士盟的施恩者的角色。
而完全将他的心思,还有他当前困境望穿的一尘,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一开口,便将两位主仆给震傻了。
“其实。”
“我并非李兄心中所想的圣人,而是一位下凡的真正神子!”
“什么!”
“神子!”
一旁的莫爷率先发出了自己的惊呼,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也从未听说过如此骇人的玩笑。
可从眼前之人先前的那招虚空术法来看,他却又不敢生出太多的质疑。
但与莫爷的将信将疑不同,李兴在眉头略微一皱之后便释然了。
他信了。
因为作为一名统领,看人和用人是他最大的本事,所以他自然能够分辨出这位神子是言之凿凿,还是虚张声势。
即便是真的要虚张声势,也不会有人会选择用这么离谱的说辞。
“神子深夜造访,却不知有何指教?”
在莫爷有些难以理解的眼眸中,自己的少主当即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并对着面前之人躬身道。
而面对如此识时务的李兴,一尘却也没有太过的推辞,而是直接选择了开门见山。
“我的真实身份,便是当年那位被世人误以为灾星的神子。”
“至于来意也很简单,一是将你等纳入麾下,随我一道举旗诛杀西方将要入侵的诡异。”
“其二,却也是为了赠与你一道希望。”
“一道可以夺取帝位的希望。”
夺取帝位!
李兴眸间忍不住地显出一抹狂热,但经历多年世事的他,还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神子既然拥有无上神力,又为何不选择独自登上帝位,却偏偏要留给我?”
面对这个并未被自己的一个承诺,而冲昏头脑的存在,一尘再度淡然一笑。
“本神子对区区一个帝位兴趣不大,只要能见到人间重现光明,其他的事情,我并不想插手太多。”
“但出于昔日交情的这层关系,我希望你能听明白。”
“我说的一道希望,指的是只要你选择出兵一道诛邪,便拥有这么一个去争取的机会。”
“至于最后花落谁家,你们各凭自己的本事便是。”
“不过,我希望你们明白一个道理。”
“你们登上帝位,或许可以单凭你们自身的力量,但在那个位置上坐多久,却是取决于,底下的那帮生民。”
一尘言毕,场面一度陷入了某种静默状态,而李兴也许久没有出声。
像是在思考,自己日后夺取帝位的胜算会有多大。
又像是在揣摩,神子最后吐露的那个道理。
而在领悟到其中的某些症结之后,他最终选择了再度躬身,以示感谢。
“我明白了。”
“多谢神子。”
他突然想到:
若无眼前这位神子的出现,或者说,若没有一个真正的领军者,在海族和东方宗域的蚕食下,帝位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而他也自然再无一丝夺取的可能性。
至于神子的力量有多大,又能否力挽帝都的狂澜,这已经不是他当前的力量可以去考虑的东西。
这片即将形成三足鼎立格局的世界,还远远轮不到他去做主角。
随即,一尘便选择了敞开心扉,将自己的军备情况,对着二人完全地吐露了一番。
而当得知这位神子不但从西方拉了一支神秘队伍,而且在数日之内,便已经令得天师府选择臣服,甚至负有神力在身的他,还将在不久后,将魔土也纳入自己的麾下时。
主仆二人的表情,惊得简直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他们真的不能想象,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哦!
他的确不是人。
甚至于,那位被李兴称之为莫爷的老人,更是难以自抑地生出了一道如此的感叹。
世道变了!
自己这个老家伙,果然跟不上节奏了。
若不是自己的少主,识时务的本事比自己要强的多。
或者说。
若是自己这把老骨头坐在他的位置上,也许在这个神奇力量层出不穷的乱世,估计是活不过三天吧!
最终,经过了一尘与李兴的合议之后,起兵一事真正地被定了下来。
“另外,其实我知道自上次一役后,滁州的局势再度生变,已经不再是你们李家军一家独大的局面。”
“所以在临行前,我将再送给你一样礼物。”
“礼物?”
李兴本还在好奇,神子口中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时,却见他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了空中。
......
那一夜,天色微凉,看似与往日一般无二。
但在滁州境内的三股割据势力中,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奇事。
他们的藩王,竟不约而同地从床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