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雾。宜开市,忌入宅。
洛阳,邙山。
木桥集。
木桥集喜欢下雾,茫茫的雾气总会徒增一股凄凉,对于一些江湖儿女来说,何以解凄凉?唯有美酒。
饮夜楼。
石永清在喝酒,桌上有一柄剑,一壶酒,一盘牛肉,一碟花生米。
门外雾气中走进来一个人,是石江河。
他原本就在等他,而他刚好来了。
“你很喜欢这里?”
石江河先说话,说话间他已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石永清有些疑惑。
“怎么说?”
“你在这待了很多天。”
“这刚好跟你相反。”
石江河一边夹着牛肉,一边笑道:
“是!我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而你却不同!”
石永清只是喝酒。
“你谦虚了,静不下来的人如何能成为名满江湖的天字第一号杀手?”
石江河笑了,笑意中有自嘲。
“名满江湖?靠一些酒囊饭袋的死换来的虚名,根本就不值一提!”
“虚名也是名!”
“不!虚名只会让人更骄傲,更找不到北!”
石永清点头,他也认同这句话。
“剑有下落吗?”
石江河摇头道:
“没有,我现在只有猜测!”
“什么猜测?”
“上官氏族!”
石永清有些无奈地笑了。
“所有人都这样想!”
“是!可我却也只能这样想!”
石永清点点头:
“这就是你给三爷的答复?”
“是!”
“三爷不一定会满意!”
“我当然知道!”
石永清道:
“我见到了你说的那个戴斗笠的人!”
“他是谁?”
“我不想知道!”
石江河有些疑惑道:
“为什么?”
石永清淡淡道:
“因为我怕我知道了会后悔!”
“后悔?”
“是的!”
这本是一句很模糊的话,可石江河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欣然道:
“好吧,我该走了!”
“你好像很忙?”
石江河没有回答,他已经起身来到了门口,倏然发现门外的浓雾中有一条人影。那是一道美丽的倩影,纵使迷雾遮掩了她的脸,却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明艳绝俗。
作为一个男人,他居然选择了视而不见。当然,视而不见的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她。
她系好了白马,一眼都没有瞥他,便大步冲进了饮夜楼。
石永清看到了她。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她会出现在这里。
可她偏偏来了。
她看见了石永清。
仿佛身处孤岛的人看见了远方的船只,她径直扑进了她的怀里。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有些事情不从嘴角说出来,就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说好的来看我,为什么不来?”
看着她被眼泪刮花的脸,石永清忍不住笑了。
“我有事!”
“看我就不是事吗?”
“去看白大小姐当然是事!但我这件事更重要一点!”
听了这话,白灵盯着他,慧黠一笑道:
“让我猜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
“好啊!”
“我猜你来这是为了那柄什么龙渊破剑!”
听她说“破剑”,石永清不免又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笑容没能掩饰住他脸上的惊讶。
“你怎么知道?你又是……”
“我又是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对吗?”
石永清只有点头,她又道:
“石门庄的李管家来到了白府,我从他那得知你在洛阳!”
“洛阳很大!”
“洛阳是很大,当我看到他给父亲的信,洛阳就不大了!”
“什么信?信上写什么?”
白灵又气呼呼道:
“你又是关心剑,又是关心信,你宁可关心这些死物,都不肯关心我!”
石永清连忙改口:
“哎呀!我的白大小姐,我怎么敢不关心你呢?”
“真的?”
“当然真的啦,你快跟我说说信上写着什么?”
她是一个很好哄的女孩子,几乎不用哄,因为她从不会生他的气。
“信是石三爷写的,说商洛刀客秦武死于魔教之手,龙渊剑也落入魔教之手,想请我爹助其一臂之力,铲除魔教!”
石永清的面色已铁青。而她并没有察觉。
“既然石门庄的龙渊破剑落入魔教之手,李德又说你在洛阳,那你必定是在这邙山的魔教地界了!”
她歪着头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夸赞自己机灵。
可石永清却没有说话,他眉头紧锁,面色愈发的铁青。
“永清,你怎么了……”
他咽下了满满的一杯酒。
“没事!”
“你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
“那为什么?”
“你跟我回房吧!”
白灵顿时面红耳赤,蛾眉倒蹙。
“什么回房!回什么房!”
石永清竖起了食指在嘴边道:
“嘘!我是怕隔墙有耳!”
白灵无奈的“哦”了一声,随之心甘情愿地跟他来到了二楼客房。
客房内。
房门紧闭。
“灵儿,你回忆一下,李德有没有异样?”
白灵所有所思道:
“没有!但我爹有,”
“嗯?”
“在他走不久。我爹就派了两名刀客追出了府!”
石永清长舒一口气道:
“那就好,看样子他并没有瞒过白老爷!”
“你在说什么?”
“秦武不是魔教杀的,而是被上官信杀的!”
白灵大吃一惊:
“你……你的意思是说石门庄李官家送的信是假的?”
石永清笃定道:
“是!否则没有别的解释!”
白灵又道:
“那李德在隐瞒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很简单,他无非是将秦武的死嫁祸给魔教,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上官氏族受到牵连!”
白灵恍然大悟:
“这么说李德是上官雄的人?”
石永清沉重的点了点头。
“是的!”
白灵又有些疑惑了,她喃喃道:
“这么说的话,李德已经潜伏在石门庄多年了,难道石三爷如此精明的人都没有发现?上官雄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石永清沉思片刻,低声道:
“他是我们石门庄的管家,庄上大小事务都由他来打理,三爷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并且很信任他!”
百灵感慨道:
“看来再精明的人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石永清接着道:
“至于上官雄的目的,我想无非是为了那柄龙渊神剑!”
白灵不屑一顾道:
“又是那柄破剑,难道那柄破剑的魅力真的那么大?以至于所有人都想得到它……”
“等等!”
石永清无情地制止了她,他的目光如炬,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白灵看得出来,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良久。
他才喃喃自语:
“如果说上官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龙渊剑,那此刻那柄剑很有可能已经在上官雄手里了!”
“为什么?”
“因为只有得到了剑,李德才会趁着送信的契机逃走!否则他的身份没有败露,他没有任何理由逃走!”
白灵自然没有听懂。
石永清将柳下惠送剑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她才听懂。
但她仍有疑惑。
“李德怎么得到的剑?”
石永清道:
“柳下惠在石门庄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德,而他当时已经晕倒,而剑藏在马鞍里。如果不是中途被盗走,李德就有足够的时间做手脚!”
“有没有可能中途被人盗走呢?”
“有!但是这就无法解释李德为什么选择此时出逃?除非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白灵越听头越大,赶了两天的路,她确实有些累了,疲惫禁锢了她的思维。
“我……想睡会!”
石永清抱起了她,轻轻地平放在了榻上,盖严了被子。
她吃吃地望着他。
厚厚的被褥掩盖不住山川的起伏。
“闭上眼,好好睡!”
她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他浅浅地在她的额上吻了一口。
她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雾还没有散尽,桌上茶水的热气却已经散尽,外面的风更大了,紧闭的窗棂在“吱吱”的低吟。
他又想起了一个人。
戴斗笠的人。
如同阴魂不散一般,在他的脑中盘旋。
他原本觉得自己似乎看透了他的身份,可现在,他又疑惑了。
如出一辙的物换星移。
李德的反水。
魔教的举动。
以及斗笠人的举动。
还有师兄石江河的判断。
这一切的一切……
都使他逐渐地相信那一夜伊川县太白楼的盗剑人就是上官氏族的人。
上官信亦或是上官雄!
甚至是上官信的可能性都很小,因为他的轻功还没有那么好。
难道是上官雄?
他从来没有见过上官雄出手,但江湖传闻他的武功高深莫测,否则又岂能跻身中原三大武林氏族?
这样的上官雄难道会顾忌自己?
还故意使出了物换星移?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
石永清没有答案。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打开了一扇窗,才看到一丝光亮;结果面前又被堵上了一道门。
“咚!”
“咚!”
楼下传来了一阵银拐捣地声,一阵并不友善的银拐捣地声。
来的是一个面目模糊,头发蓬乱的独腿人。
他要了一壶酒,拍碎了泥封。
却始终没有喝。